景黛却像听不到似的,眼波一扫,那巨大的噪音立刻烟消云散。
“要我说,他们真的不配你们大梁青虎军以命相抵,但谁让我喜欢你们青虎军呢,”景黛适时看了眼宋伯元,“所以,我准了宋将军的提议,就让你们大梁青虎军一命换一命。”
景黛人虚弱,发音却清楚,字字落在那被绑之人耳边,又一传十十传百传过去。
顿时,半个主街上的人纷纷痛哭流涕地朝宋伯元矮身,又因身体被绳子绑着,只能弯一个小小的弧度。
景黛随手拍了拍距离她最近的两个脑袋,“就他们两个吧,放了。”
她时时都是挺拔着的,仿若一株永不会分叉的树,栽于这漫天飞雪间,怎么都不肯弯腰。
她身后那身长八尺的男人,立刻用手里那把杀人的剑割断两人身上绑着的麻绳。
“你们,去大梁青虎军报告此事。这两个小郎君,我就扣下了。”景黛抬腿,脚尖儿触了触眼前那半死不活瘫跪在地的男人。
两个男人立刻朝她拜了拜,互相掺着离开了厘正门。
戏演足了,演员该谢幕了。
景黛轻快地走到宋伯元面前,当着满城人的面,将自己的手伸进了宋伯元的手里。
那半条主街的人,都跟着替她默哀。
宋伯元心里却只觉悲伤。
仿佛一个光辉的英雄就该纤尘不染的由另一个罪大恶极的恶魔衬托后,才能成为那受世人爱戴的神。
宋伯元不想作神,太累了,景黛的生活太累了。
她不欠任何人的,却要揣着那心里不灭的野火在隆冬十分踽踽独行。
宋伯元将手里的周令郑重交给安乐,才轻轻扯了下身旁的景黛:“我是不是,变丑了?”
她像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出这话,只是此时进了无人的温暖房间,立刻哭丧着脸看过去。
景黛踮踮脚,抬了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被冻红的耳朵,“不丑,”她换了个手拿手炉,又用另一手抚了抚她另一只耳,“好看,阿元时时都好看。”
宋伯元红了眼眶看向几月不见的景黛,妖女脱了外头那件撑场面的狐皮大氅,立刻重新化成了病弱的宋家掌家大娘子。
她坐上那依旧搭了几层皮草的床榻,拉了宋伯元过去。
又乖乖跪在她身边,双手托着她的脸仔细看她。
“你好像长高了也长大了。”
她看了许久,最后只闷闷说了这么一句。
宋伯元扯着嘴角对她干笑了声,“后悔放我来北境了?”
景黛闷头不答,只指了指衣架后头散着热气的木桶,“洗澡吧,姐姐亲手给你洗,好吗?”
宋伯元仰起脸笑了笑。
自己脱了衣裳后,钻进了那几个月没感受过的盛满热洗澡水的洗澡桶。
舒服地谓叹了声后,转个身趴在那桶口看向景黛。
景黛却偏了脸过去,手指在眼睛下不时地摩挲一下。
“别哭了,”宋伯元懒洋洋地冲她道,“这点小伤在我们军营里都不配进军医的帐篷。”
景黛红着眼睛贴过来,那柔软发冰的手指刚搭在那被热水浸红的皮肤上,宋伯元立刻舒服的扬起脖颈眯了下眼。
她说要亲手给她洗澡,绝没食言。
每每宋伯元禁不起撩拨要出桶之时,都会被那双常年冰凉的手大力按回去。
仿佛她不无声哭完,谁都不许离开似的。
宋伯元对这种场面完全没办法,只能依她都依她。
等景黛终于流干了眼泪,整个人素着张脸拿了巾栉认真给她擦身体时,宋伯元将她整个抱起来,不由分说地把她压在了那被褥之上。
“你那身体真的不咋地,以后能不能省省那珍贵的血,留着陪我到老不好吗?”
景黛眼皮一掀,“你知道了?”
“嗯,”宋伯元鼻尖挤出声。
“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选择,直到我的血对阿娘再也起不到作用,我才能心安理得的看着阿娘在我眼前死去。”景黛抬起手,摸了摸宋伯元的耳垂,“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宋伯元问。
“我在想,你回来的时候,面对阿娘的木碑时,会不会怨我。但是那念头直接一闪就过了,”她顿了顿,仰起脸亲了亲宋伯元干裂却依然鲜艳的唇,“我能接受身边任何一个人自然地离开这世界,你也应该一样。”
宋伯元知道,这是景黛迂回劝她的说话方式。按她的话,阿娘现在的状况应该还不算好,如果北境战线拉得长了,等她回去时,也许面对的真的就是阿娘的木碑了。
宋伯元吸了下鼻子,像寻食的小兽般用唇拱了拱景黛的脸。
“我知道,都知道。阿娘和奶奶姐姐们交到你手里,我自会放心。”
景黛笑着躲了躲,又开始咨询她今日的心理波折:“你今日来之前没想到吧?”
话都说到这儿了,宋伯元又问了她一遍,“所以我纳闷儿宇文武盛呢?”
景黛却直接踢了脚上的通红的床上软鞋,两臂搭在宋伯元后颈,将她捞到自己眼前。
“你听说过一句俗语没有?”
“什么?”
“小别胜新婚。”
景黛自打与宋伯元做过情…事后,对此事就抱着只要宋伯元想就做的态度,此时一反常态地主动,宋伯元立刻汗毛竖起,手攥了她的手腕,“你别是哪里挖坑给我跳呢吧?”
“怕啊?怕就别做了,咱俩就睁着眼睛聊天,行吗?”景黛眼尾一吊,那副风情万种的模样拿出来,宋伯元哪还有什么理智,直接对她举手投降。
“不怕,姐姐给我什么,我都咽得下。”她说完话,凑到景黛的颈间狠狠嗅了嗅,还是那份熟悉的草药混着花香,让她安心又上瘾。
景黛痒得躲到一侧,手抵在宋伯元的唇间咯咯地对她笑,“军需给你,威望给你,我们阿元想要什么,姐姐都给你。但是,”她气息一转,两掌将宋伯元的脸固定在她的眼前,“你如果死在北境,我就在镇国公府养上百八十个面首供我玩乐。”
宋伯元眉稍一扬,“这话,听着甚是耳熟啊。”她想了想,又将唇凑过去,与景黛接了个绵长的吻,“奶奶教的吧?听武鸣姐姐说,只要祖父一上战场,奶奶就以面首为话头狠狠敲打祖父。”
景黛差点儿被吻得憋死过去,此时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听了宋伯元的话,才笑道:“奶奶说,这话百试百灵,怎么到你这儿就不顶用了?”她顿了下,身子紧紧弓起一团,“咳咳,咳咳咳咳。”她抬手挡了下嘴,再拿下来时,宋伯元分明看到了她掌心那点血红。
“你就这么糟践你自己,等你死了,我才是要纳上百八十个妾呢。”宋伯元将脸埋进她的颈侧。
景黛抬手拍了拍她的头,“这话,好像真有用。”那冰凉的手顺着后脑勺,缓缓滑到她耳尖,“你要是敢纳妾,我下了十八层地…狱,也要爬上来带你走。”
宋伯元笑了两声,“你以前不是同意我再娶吗?”
景黛瞪她一眼,“你是不是现在就想死?”
第67章
晨曦微光,那汹涌着的澎湃爱意渐渐淹没人的躯体而直抵灵魂。
景黛的身子不佳,即使她有心再靠近宋伯元一些,最终也只能作罢。
宋伯元这个时候还有心笑话她,“看吧,没到三十,提前守寡。”
景黛一个眼刀飞过去,“你什么意思?”她对此愤愤不平,又将那瘦弱的手腕子搭到宋伯元的后肩,“我觉得我此刻,好了一些,你要不要再试试?”
宋伯元趴在那柔软的绸缎褥子上痴痴地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景黛:“那祸国妖女最后就是死在床上的。”
景黛扒着她的肩膀,气呼呼地咬她的唇,又觉得不过瘾,直接向下啃在了宋伯元那凸起的锁骨上,“你是不是就盼着我死呢?好逍遥快活去。”
宋伯元转了个身,将景黛抱在自己怀里,她右手轻搭在景黛的腰间,微低下头朝她的耳郭吹了口气,“别说死啊生啊的了,这大好的时光,姐姐就不想说些可配风情的话?”
景黛回身紧紧抱她,那白皙的小脸儿搭在宋伯元的大臂上轻轻浅浅地呼吸。
外头的雪不知何时已停,配上那刚升起的太阳,显得窗外的景色都靓丽了些。
景黛稍稍合了下眼,又尽力睁开,眼巴巴地看向宋伯元,“你猜,我昨日放的那两个人会不会去军营报信?”
宋伯元摇摇头,用掌心覆盖在景黛的眼上,对她低声道:“睡吧,醒了的时候我还在。”
景黛仰起头笑了一下,又凑过去轻啄了一下宋伯元的下颌,“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她打了个哈欠,又提手盖住,整个人像个小兔子似的又朝宋伯元热乎乎的身体处挤了挤,“你是我身体里的寄生兽吗?”
宋伯元故意不回她,景黛立刻睁开眼,抬手推了眼睛上盖着的手,“你回答我。”她吸了下鼻子,委屈巴巴地又说一句:“你明明就在,为什么不答我的话?”
还没等那气升腾起来,宋伯元笑着看过来,又抬手刮刮她的鼻尖,“就想看看姐姐为我着急的样子罢了。”
景黛撇撇嘴,又自顾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过去,闭起眼,嘴里时有时无地说了句:“你就是个小没良心的,”景黛平日里说话的语调比常人稍快,此时故意拖着尾音撒娇,让宋伯元的心被她的话不轻不重地挠了挠。
“撂下一大家子给我,还有檐下那聒噪的丑鸟都被我喂胖了许多,小黑也是,他常在我身边的,我和张焦一起做事的时候,他都在的。小叶最近很刻苦,我就安排她和小九一起在宫里学习了。大姐夫入赘到咱们府上,还有,你们家宋三娘子总是逼我叫她三姐姐,明明我比她年岁大上不少,等你回去时,定要为我讨个公道。”景黛正处于要睡不睡的混沌时机,说的话也一竿子一竿子地不搭嘎,宋伯元静静地听着,嘴角微微翘起,手掌被景黛的脸实实地压在枕上。
“啊,我还没说贵妃的事呢,静妃独守宫里唯一的皇子,就常害怕贵妃娘娘生的是个皇子,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过去看她。大姐姐说,大姐姐说什么来着?”她换了边脸靠在宋伯元的掌心,抬起手搂住她的腰,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说了,我的脑袋不转了。”她越说声越小,到最后,竟气息均匀的睡着了。
景黛向来是成熟稳重,爱负责任的人。宋伯元觉得她可爱的点在于,她就连马上睡着之前,也能交代出这么句话出来。
趁着景黛睡着的功夫,宋伯元认真看她。
景黛才是真的什么时候都好看,脸小还皮肤白,唇上稍微带点颜色就美得不可方物。她抬手拨了拨挡住她半边侧脸的发丝,手掌轻放到她的后脑,就像对待这世上专属于她的唯一珍宝。
雪停后,乌鸦重新盘旋在永州城上空,显得整个世界都吵吵闹闹的。
大梁青虎军没来人。
宋伯元无精打采地坐在周令屋内,边揉太阳穴边对他道:“今夜你偷偷走一趟吧,那两个废物应该是私自逃了。等咱们的人陆续进来后,直接将东西运走,永州百姓还得哭天抢地地感激咱们呢。”
周令却皱了眉头,认真看她,“那位妖,不,你家大娘子,也太,”他想不出词形容景黛,索性换了个话头,“你怎么,你是怎么,”
“怎么拿捏住她的,你要问的是这个对吧?”宋伯元低下头打了个哈欠后,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我没有,你要是了解她这个人就会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在她那儿占据上风,我也不求多,只要她念着我,我就满足了。”宋伯元正好走到门口,拉开门前回头看了眼周令,“我愿意作她最得力的棋子,棋手本该就偏爱这样的玩物。”
拉开门,传过来的是北境很难闻到的花香。
安乐正捧着把花站在景黛的房门前,见到宋伯元露面,立刻将手里五颜六色的花束塞到她怀里,“一会儿等小姐醒了,你把这捧花送给她。”
宋伯元低下头嗅了嗅,纳闷儿地问了嘴:“这不是我常用的薰衣香吗?”
“对呀,”安乐瞪了她眼,“你走了那么久,衣橱里的衣服都不香了。离了你的味道,小姐夜间常做噩梦,我想让她开心点,所以最近日日都给她采【宋伯元】味儿的花。”
说到宋伯元三个字时,安乐咬牙切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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