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慕越走近了一点,低头问她,“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下楼的时候摔了一跤,拍完片子才知道骨头断了。”
“骨折了就躺好。”慕越接过她手里那盒苹果到柜子上,让她躺回到床上,皱眉说,“叔叔人呢?他都不在你还一个人蹦来蹦去,又摔了怎么办?”
隔壁床的小孩眨巴着眼睛看过来,突然插嘴说:“叔叔去买饭了,我替他保护阿姨。”
“小柳你怎么这么可爱。”许秋婳被逗得乐不可支,她靠在床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对慕越说,“你们都这么操心干嘛,我现在明明很小心的。”
慕越站在一旁看着,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许秋婳会喂这个叫小柳的男孩吃苹果,叔叔也好他也好,都比自己更会哄她开心。
更能满足她一辈子被男人捧在手心里珍爱着的愿望。
“我问你一件事好不好?”许秋婳抬起头,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
慕越一愣,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应该是既“越越,你想做你爸爸的儿子吗?”之后,又一个离谱的问题。
在骨折拍了几次CT之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高龄产妇怀孕的风险,生出有问题的小孩的风险,让她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留着这个突然降临的小生命。叔叔说可以流掉,她不忍心,生下来,又怕万分之一的可能成真。
辗转反侧几夜之后,这个问题终于推给了慕越。
她问:“越越,你想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陪你吗?”
叔叔拎着午饭推门进来,听到了慕越怒不可遏的声音:“你看医生的时候报过年龄吧,知道自己现在45岁不是25岁吗?他是不是故意的?这个年纪了还能让你意外怀孕?你不怕给他生了孩子自己把命丢了吗?!”
许秋婳的声音同样冷了下来:“慕越,我在好好跟你说话,你非要这种态度对我和你齐叔?”
“好好跟我说什么?说要不要给我生一个可能变智障的弟弟妹妹?”慕越差点被这荒谬的事情逗笑,“那你记得我多少岁了吗?妈妈,我马上就20了,你是打算给我生弟弟还是生儿——”
饭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叔叔一把拽过慕越,怒气冲冲地教训道:“你在跟你妈说什么混账话?没看到她被你气哭了吗?你想气死她吗!”
这下慕越是真的笑出声了,为什么要叫自己回来?为什么要冠冕堂皇地征求他的意见,又在他给出反对意见之后勃然大怒。
无非是他没有说出他们真正想听的那句话,听到那句——
“你们放心,不管弟弟妹妹以后怎么样,我都会照顾好他,照顾好你们的。”
许秋婳真的哭了,在慕越身后发出低低的啜泣声。
那个叫小柳的男孩默默凑了过去,小声安慰她说:“阿姨,你别伤心了。”
任何人都比自己更讨她的喜欢,不管是陌生人家的小柳,还是那个尚未出生的孩子。
可是,慕越的注意力却不在那儿了。
他盯着叔叔镜片后的面孔,那张一贯儒雅带笑的脸,第一次在慕越眼前变得凶狠生冷的脸,居然显露出了几分眼熟。
有点像……齐临。
他不顾叔叔举高的手掌即将落下来,脱口而出道:“叔叔,你是不是还有一个儿子?”
第42章
叔叔的神情没有变化,只是将抬高的手放下了。
他与慕越从来没有亲近过,既看不上像他这样漂亮到浅薄的相貌,也不喜欢他尖锐阴沉的性子。
饶是这样也过得去,偏偏又不够安分守己,喜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地搞点小动作,与他欣赏的那种敢作敢当的男孩相去甚远。
慕越同样很清楚,在叔叔眼里,他只是个不讨喜的拖油瓶。
“你和齐临谈对象,连他爸是谁都不清楚?”叔叔问。
他以为自己还有做父亲的威严,曾经养育和教导过一个他理想中的儿子,儿子双眼发光仰望着他,将他视为今后的榜样。
却不知道在如今的齐临眼里,他成了怎样一个存在。
“不知道啊叔叔,”慕越慢吞吞地说,“他跟我说,您已经死了很多年了。”
这话不出意料惹怒了叔叔,他的面色急遽地由白变红,又变得铁青一片。
妈妈止住了哭,训斥慕越:“你在对叔叔说什么话?你对我们还有没有点尊重?”
叔叔也不再管慕越,漠然越过他,坐到许秋婳旁边。
许秋婳依偎着他,他抚了扶她的后背,给她递了张纸巾,低声安抚:“别生气,跟这种人有什么好计较的,气多了对你的身体不好。”
许秋婳吸了吸鼻子,拿纸巾擦拭眼泪。
他们看起来那是那么亲密,是毫无疑问的一家人,只有慕越格格不入。
他不理解,这样就是不尊重吗?那他们在背后议论指点自己的时候怎么从来没想过这样是不尊重?
为什么实话实说总会那么轻易地戳中他们的痛处,让眼前这对男女撕去和善的皮囊,变得面目狰狞。
他垂眼看着许秋婳,问她:“和我说话对你的身体不好,那他让你意外怀孕会怎么样?延年益寿啊?”
许秋婳猛地抬头,尖声说:“你给我滚——”
隔壁床小憩的阿婆被这动静吵醒了,颤颤巍巍地摸出老花镜戴上,拉住小孙子的手,竖起耳朵听热闹。
慕越没有滚。
他问叔叔:“你跟我妈在一起的时候离婚没有?犯了重婚罪,你要去坐牢的。”
叔叔冷冷看着他不回答。
许秋婳咬紧牙关:“你是不是故意来给我们找不痛快?”
慕越说:“你明知道他有老婆还跟他结婚,你也要进去坐牢。”
许秋婳瞪着慕越,气到几乎要晕倒。
这下阿婆不能看热闹了,她介入进来,对慕越说:“好孩子,少说两句吧,你看看你爹妈被你气成什么样了?”
“什么样?”慕越好像一个睁眼瞎,此刻才发觉妈妈与叔叔痛恨的眼神,他恍然道,“噢,你们不欢迎我是吧?那我先走了。妈,你好好休息。”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阿婆看不惯他口无遮拦的做派,语重心长地给他讲道理。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们再怎么不对也把你养到这么大了,孩子,你要心怀感恩才对,怎么能记恨爹妈的错处?就算爸妈有错,也轮不到你一个做子女的——”
慕越充耳不闻,拉开门要走,身后突然响起许秋婳的声音。
她幽幽地说:“我真恨不得我没生过你。”
“那你怎么不早点掐死我?趁我还小的时候下手,谁会发现?”慕越回头看她一眼,轻声说,“偏要养我到这么大,掐不着了吧。”
他听到阿婆的抽气声,随后“啪”的一下,那盒子苹果块砸过来,有一块碰到了慕越的后背,其余摔在地上,果肉沾上污渍,变成难看的黄棕色。
许秋婳圆睁着眼,憔悴的脸上满是漠然,问道:“你滚不滚?”
她开始变老了,没有以前漂亮了。
想着这个,慕越滚了。
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住院大楼,很多老人坐在阴凉处休息,他们的子女陪伴在旁,互相说着体己话。
他穿过他们,低头往许秋婳的银行卡里转了五千,原想跟她说一声,消息发出去弹出来红色感叹号,才想起来早在八百年前她就把自己拉黑了。
他们之间一直这样,从谁都理解不了谁演变成漠视彼此、仇恨彼此,到最后,不管做什么都只有不欢而散一个结果。
如果天下真的无不是的父母,那或许他生来就是他妈的讨债鬼,是个罔顾人伦不孝不悌的畜生。
出了医院大门,慕越的心情已经很糟糕了,偏偏还有人给他找不痛快。
手机“嘟嘟”了两声,有人一前一后给他发来消息,还是同样的内容。
【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盯着屏幕看了两秒,略过陆端宁的,先回复了孟漪。
【慕越:准奏】
孟漪发来一长串省略号,她应该有和省略号一样长的吐槽的话要说,却被慕越打断了。
他没心情陪她插科打诨,直截了当问:“你不是和云姣度假了吗?找我干什么?”
孟漪却没头没脑地回复——
【孟漪:你是部长本人吗?】
【慕越:我不是你是?】
【孟漪:发张自拍过来,要带时间水印的,不然我不信】
慕越只觉得她今天莫名其妙的,骗自拍的方式像直播间里那群诡计多端的粉丝。
【慕越:那你当我不是吧,别说了】
【孟漪:啊?别啊】
慕越不管她,打了辆车去几公里外的一个住宅小区,这才回复陆端宁,也不开玩笑了,很正经地问他有什么事。
【小鹿:返校之后我当面告诉你】
慕越缓缓皱起眉,有些分不清他是故意想和自己见面,还是跟孟漪一伙的,都在玩某个捉弄自己的游戏。
他迟疑片刻,犹豫要不要问他一句。
像陆端宁这么诚实的人,应该不会对自己说谎吧。
手机又“嘟”了一声,第三个人也来了——
【云姣:慕越你周五有空吗?我有件事要跟你确认一下】
【慕越:……】
这回不用问陆端宁,慕越很确定,他们就是在捉弄自己。
他回复云姣:没空。
回复陆端宁:不见。
回复孟漪——慕越停顿几秒,拒绝她的说辞还没想好,孟漪的消息却先一步跳出来。
【孟漪:不管了,我就当你是本人吧】
【孟漪:部长,对你来说,是男朋友更重要还是亲妹妹更重要?】
慕越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一张照片跳出来,清晰地落入他眼底。
是那天的生日宴,云姣喝多了酒,脸上透着粉,她伸手拽下齐临的衣领,逼得他不得不俯下身,任由她凑过来,贴着耳根说了句什么。
齐临背对镜头,看不到神情,但确实拍得很暧昧。
孟漪没有一丝迟疑,一鼓作气对慕越说——
【孟漪:我今早去找云姣的时候听到了她们说话,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其实是她哥哥吧】
【慕越:所以?你想跟我证明什么】
【孟漪:证明你们长得像,证明他们早就认识了!都今天了,她的同学还在嗑这对cp,八卦他们的感情状况,云姣她妈妈发飙一开始也是冲着齐临……部长,你可能只是这个爱而不得的故事里的一个替身!】
慕越今天的心情本来差得要命,居然也被她的神奇推理逗笑了。
【慕越:你不去写小说简直埋没人才】
【孟漪:?】
慕越不作他想,把照片和孟漪的最后一条消息截图发给了齐临。
故作凶狠地说:“这个连同你爸的事情一起,你都骗了我什么,给一个合理的解释吧。”
第43章
抵达目的地,齐临还未回消息。
这在慕越的意料之中,齐临不是个性莽撞的人,隐瞒自己的事可小可大,他肯定要考虑清楚再说话。
但是,拖延得越久,也就代表着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慕越还记得上回他接到叔叔电话时的口吻,在对方问及他与自己的关系之后,他充满恶意的那句“你猜”。
他早就知道他的父亲成了自己的继父,对此毫不意外,那……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在认识自己之前还是之后?为什么从来不说?
榕树叶在风里沙沙簌簌,一颗青枣顺着斜坡滚到慕越脚旁,打断了他的思绪。
不远处的单元门前,中年女人吃力地将电瓶车上的蔬菜水果和一袋大米挪下车,完全没注意到其中一个袋子破了个洞。
慕越弯腰,把滚下来的青枣挨个拾起来,送回给那个女人。
“阿姨,你的枣掉了。”
女人回头,小声“哎呀”了一句,朝慕越露出和煦的笑容,“我都没看见,谢谢你了小同学。”
齐临凶的时候肖似慕越厌憎的叔叔,笑起来时却更像眼前这个女人。她身上有一种特别的亲和力,像传统意义上的母性气质。可能是自己的亲妈很少有“妈”样,慕越见她的第一眼便忍不住心生亲近。
女人送给慕越一个水蜜桃表达感谢,他没有拒绝,随手塞进上衣口袋里,然后拎起那袋沉甸甸的大米说:“我送你上去。”
女人原想拒绝,随即这个漂亮小男生转头看过来,“阿姨,齐临十一也不回家啊?”
她明显一愣,拘谨转变为惊讶:“你是小临同学呀?”
“我高中也是附中的,还想找他打球呢。”慕越提着米袋自顾自往楼上走,老式小区没有电梯,只能一步一步拎上楼,“他是还没回家吧,不然怎么好意思让您拎这么沉的东西。”
“他跟我说前几天给朋友过生日了,今天回家,所以我才买了这么多菜。”
慕越回头,语气古怪:“今天回家?这么巧。”
“是啊,中午留下一起吃个饭吧。”她浑然不觉,朝慕越莞尔一笑,“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啊,我叫慕越。”他说,“阿姨你叫我越越就好。”
这是慕越第一次走进齐临的家里,一切都和他想象中的一样。
楼层高,没有树木遮挡,阳光映得屋子里金晃晃的。黑胡桃木的茶几和暖棕色沙发,因为年头久,沙发略微有些起皮,一条米黄色的针织毛线毯披在上面,细心地盖住了这处瑕疵。
阿姨端来洗净的水果,又给慕越倒果汁,让他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自己进厨房忙活去了。
慕越在客厅左顾右盼,在靠墙的五斗柜后面看到了歪歪扭扭的、水彩笔涂鸦过的痕迹,像是某个人幼年时期的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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