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从来都不听我说话!”我暴怒起来,指着他,“别以为你现在做了几天模范父亲,就以为以前你有多耐心了!”
杨烨的拳头攥紧,又放松了。
“所以……你是在报复我吗?”他面无表情,“是不是?”
我“哈”了一声。
“你爱过我吗?”我问他。
杨烨目光深沉,一言不发。
“……我明白了。”
我不想听他把“不爱”说出口,那样太伤人了。
“等、等一下……”
“你别说了!我……我不在乎!”我突然冲向我的抽屉,把我的东西全都掏出来:钱包、钥匙、证件、手机、充电器,又抓起几件衣服,一股脑塞进背包里,“我知道你恨我,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双肩包背在肩上,伤痕累累的身体被压得更疼,近乎麻木。我朝门口大步走去,杨烨突然着急了,跑上来抓我的手。
“因为你爸爸是个强奸犯!”他哭着冲我喊,“他强奸了我!他……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他强奸我……我只是……只是放学回家,就被他拖进巷子里强奸了!”他死死地抱住我,死死的,“我为什么不可以恨你?我为什么要喜欢你?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出生!你本来就不应该出生的!”
我的血液冻结了。
他说的应该是程方林吧?程方林对他做过这种事情吗?可杨烨为什么说“不知道他是谁”?
但那根本不重要了,现在。杨烨……是在找我哭诉吗?可他又说恨我。他到底想表达什么呢?告诉我他很无辜吗?
他从来都是那么无辜。
“哦,所以,是我强奸你,又逼你把我生下来的吗?”
“但你做了差不多的事!”杨烨盯着我肿了的两边脸,终是没有再给我一巴掌。
我苦笑了一下:“算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低头穿好鞋子,感觉自己面部表情是僵硬的,“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从来都不待见我。”自暴自弃地低下头,心里涌起报复般的快感,“你放心,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在自己不占理的时候,只要摆出更受伤的姿势,以退为进,就能反过来占据优势。我深谙此道:如果杨烨来找我,就说明他原谅了我;如果他没有找,那我也没必要再出现在他面前、受他的冷脸折磨了。
反正他那么恨我,我的出生的原罪,我后面对他做的事情更是罪无可赦。与其成年后被他扫地出门,不如现在就走。
“杨卓,等一下!”杨烨紧紧抓着我的衣服不放。
他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要拦住我?他是不是……其实有点在乎我的呢?我默默地想。
“放开。”
“你想去哪?”杨烨哭得厉害,“现在已经很晚了!”
我叹了口气:“我知道,但是,爸爸,你别忘了,”克制住脸上抽搐的肌肉,“上一次你离家出走的时候,我也求你别走,但你还是走了。”
杨烨回忆了一下,然后摆出凶狠的表情。
“那难道不是因为你……”他胸口起伏,把门摔上了,撂下一句狠话,“好啊!那你就滚吧!你最好永远都别回来!”
我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在门口默默地站了一会,房子的隔音很好,但我依然能听见杨烨肆无忌惮的哭声。
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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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卓离家出走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杨烨依然有些难以置信。
那番控诉还萦绕在耳旁,说实话,他已经不大记得自己曾经对杨卓做过那些事了。都是一些角落的小细节而已,不是吗?忘记做饭、撕掉漫画书、学校组织的集体活动……对于忙碌操劳的杨烨而言,这些都是鸡毛蒜皮的事。
可它们偏偏就被杨卓记在脑子里,不仅如此,还记得很牢,而且……似乎还像噩梦一样紧紧缠绕着他,深刻影响了他的生活。
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杨烨绝望地想,负罪感把他压得喘不过气,他躺在空空荡荡的床上,一个多小时前,两人还紧紧依偎着躺在这里。当时……杨卓好像对他说了一句话,是什么来着?好像是说,真的很爱他……
可杨烨却没能在杨卓面前说“爱”这个字,他不爱杨卓,也许从来都不爱。
甜言蜜语都是假话,你侬我侬尽是做戏,人世间的感情或许本就温凉。虚伪的画皮被撕开,杨烨一夜之间失去了最亲的两个人,却得知他们在此前就已做出对不起自己的事。
那我呢?
杨卓说:“你从来都没在乎过我。”真的是这样吗?
手臂搭上额头,杨烨在想自己以前对杨烨做过什么关心的事。
唔……他生病的时候,我也有送他去医院啊?还有,他要买学习上的辅导书,我从来都是给他钱的。我这么累、这么辛苦地赚钱,不都是为了他吗?这难道不能证明我关心他吗?
就算没有,我也没有虐待过他,没有拿他出气。换做别人,可能早就把“你爸是个强奸犯”挂在嘴边了。自己一直不告诉杨卓他父亲的事,不就是怕他愧疚吗?将真相隐瞒了这么多年,小心翼翼维护儿子的自尊心,正是怕他自责,结果现在……
还有现在,杨烨可悲地发现自己居然宁愿杨卓迷奸的是他,而不是别人。还好对方只是毁了自己的父亲而已,没有牵扯到其他人。如果操的是一个陌生人,那就是实打实的犯罪了。
杨卓不算是彻底的罪犯,因为受害者没办法控告他。
没良心的狗东西。杨烨嘴一瘪,蜷在床上啜泣。
我高中的时候比你惨多了,我也没想操我爸,小兔崽子。
但是……
他的身体抖了抖,然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一动不动地凝望天花板。
杨烨在床上躺了近二十小时了,没吃饭,没有去工作,也没有去找杨卓。
而杨卓也已经快一天都没有回来。
老师打来电话,问杨卓为什么没去上课,杨烨有气无力地说:“他病了。”
其实病的是自己才对,杨烨倒回床上,心说那个小混蛋现在肯定不知道在哪里逍遥快活。又想到杨卓被自己当时打得遍体鳞伤,当时处在气头上,所以不在乎,现在冷静了许多,又感到有些难过。
他的衣服都被自己抽破了,还有好多血淌出来,也许只能去医院了吧。前后都是伤,还能睡得了觉吗?本以为杨卓没一会就回家,谁知这一等就到第二天下午。
有本事就别回来了!就算回来,我也会把你赶出去的!强奸犯!变态!就应该好好受苦!最好是死掉!遇到人贩子!多吃点苦头,才知道爸爸的好!
没一会儿,他又陷入对杨卓的担忧之中。
万一真的出什么事,那该怎么办呢?就算杨卓再聪明,到底也是没怎么出过象牙塔的未成年人……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会不会真的出事?
还有,小卓会不会去寻死呢?不对不对,他出门前把钱都带上了,不可能是为了自杀。
坏家伙,明明自己做了错事,却还用这种方式折磨我……杨烨踹了踹被子,杨卓的、没有挪回去的被子,仿佛就能将怒火发泄在杨卓本人身上一般。
唉。
杨烨翻了个身,感觉力气正在逐渐远去,也许是饥饿的缘故,他已经一天都没吃饭了。
头好晕,好难受,我生病了吗?我也要死了吗?
小卓,小卓,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
好孤独,好安静,为什么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杨烨把被子拢在身上,又沉沉睡去。
锁孔转动的“咯嗒”声。
门被推开的“吱呀”声。
换鞋时发出的“窸窸窣窣”声。
脚踩在地板上的“哒哒”声。
迷迷糊糊的杨烨耳朵动了动,瞬间惊醒。
是小卓吗?
杨卓回家了?
原本想过杨卓回家后要好好教训他一下,可现在只是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然后挤出一个恼怒的表情,转向门口:“你还知道要回来?”
却楞住了,半截话断在喉咙口。
——来人是黎修明。
“怎么不开灯?”黎修明看见杨烨,也显出惊讶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不在家。”
他“啪”地按下开关,明晃晃的灯光洒在杨烨脸上,忙将眼睛闭了去。
杨烨不想和黎修明吵架,他已经没有力气,也没有心情。接二连三的打击耗尽了他的心力,他只想睡觉,沉入长长的梦里,再也不用思考。
黎修明的脚步声在屋内响了一圈,最终绕回杨烨床前。温热的身体靠近,一只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了?”
沉默。
“你……不会躺了一天了吧?”黎修明起身,把窗打开,清新空气涌入,驱散屋内的浊气,“吃饭了吗?”
沉默。
手摸在杨烨的肚子上,黎修明问:“想吃什么?”
不想吃,想睡觉。
“对不起,”黎修明的声音挨得很近,“我昨天失态了,我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你的。不对……”他握住杨烨的手,“我就不应该让这件事发生的,我让你伤心了,对不起。”
好吵。
“但你应该吃点饭吧?”黎修明轻声说,“你不能因为你儿子的错误——因为我们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你想喝粥吗?上次你很喜欢那家的山药粥,我现在叫人送过来,你多少吃一点,好吗?”
杨烨背过身去了。
过一会,黎修明轻手轻脚地爬上床,在杨烨身后搂住他的腰:“等会就能吃晚饭了。你儿子是不是快下课了?你吃饱了才有力气管他啊,是不是?”
“那你呢?”杨烨的声音毫无波动。
在黎修明被杨烨划出伴侣行列后,他就丧失教育杨卓的资格了。
黎修明顿了一下,把杨烨翻正身体,将他的手覆在自己脸上:“你也可以教训我,好不好?”
“没兴趣。”杨烨把黎修明的脸推开了。
黎修明苦笑:“我真的想和你解释一下……”
“别说了,”杨烨重新闭眼,“你好烦。”
眼底流泻一抹落寞,黎修明慢慢贴近杨烨的侧脸:“我希望你能一直开心,真的……就像以前一样。”
他好虚伪,杨烨懒得理他,再次睡去。
外卖很快就送到了,黎修明把粥倒进小碗里,用枕头架起杨烨的背,舀一勺粥,吹凉了,递到他嘴边:“多少喝一点,好不好?”
杨烨木然地张开嘴,黎修明脸上出现一点笑容,喂他吃了:“我还没伺候过别人,你看,我是不是做得还挺不错的?”
依然没得到回应,笑容便敛了回去,黎修明默默地喂杨烨吃完一碗粥,拿来纸巾擦净嘴。做完这一切时,他扭头看了看天色:日暮西沉,已经接近夜晚了。
“你儿子……怎么还没回来?”
杨烨靠在堆起的枕头上,双眼半睁半闭,似又回到梦与醒的徘徊之间,黎修明重新躺回他身边,抱着他:“你说句话好不好?我想听你说话……”
“你回去吧。”杨烨说。
脸色一沉,黎修明皱了皱眉:“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个。”他把玩杨烨的手指,这是曾经他们欢爱后最喜欢的动作,“我很担心你……”
担心个屁,杨烨想这么怼他,但突然想到一件事,便说:“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黎修明来了精神:“你说,我会知无不言。”
“你是……怎么发现……小卓,做的事的。”
黎修明眼里掠过一丝失望,但还是回答了:“你还记得上次我们从他床底下找出的箱子吗?就是那些东西。”
杨烨才想起来这回事,里面是有一个路由器和一个标签不明的瓶子,原来那就是……摄像头和迷药?可他一点也认不出来。
“你为什么会想到要翻他的房间?”
“就是……直觉啊。”黎修明答得言简意赅,“嗯……你做家长的,难道不会去搜孩子的东西吗?”
“不会。”杨烨生硬地回答。
却不是因为尊重杨卓,只是……不在乎。
这样想着,突然有些心虚,又想起男孩的哭诉,他从没和自己说过那么多真心话,他们父子俩,从来都没有真真切切地打开心扉交谈过。
“后来,我们见面的时候,我看了他的手机,发现他拍下的那些视频。我知道,这是违法的事情,所以就瞒了你。而且,那些视频我也都……删掉了,”黎修明抚摸杨烨的手背,“我觉得,它们还是不要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比较好。”
“等一下。”杨烨突然打断他,心脏怦怦狂跳,“你……什么时候看了他的手机?”
“就是在他见面的那一次,在让他住校那次,我们不是见面了吗?”黎修明温声解释,“怎么了?”
杨烨沉默一阵,问:“那你们那天晚上……怎么样了?”
“我把他留在酒店,自己回去了。”黎修明垂下眼,“我……我看见他做的事情,没忍住教训了他一下,我不想让你为难的,我后来……叫了医生。”他紧张地攥紧杨烨的手,“对不起,亲爱的,我不该瞒着你,也不该私自动手。以后……以后不会这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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