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接下来该去哪里呢?
沉思之间,杨烨的一句话突然窜入脑海里。
他之前说……他根本不知道我爸爸是谁。
到底怎么回事?我爸爸不是程方林吗?
好烦,好烦。杨烨的过去,又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一辆公共汽车滑入车站,车前灯晃着我的眼睛,也拨开我模糊不清的前景。
我可以……自己去找。
我可以去杨烨的故乡,亲自去找、亲自去问!
真相,杨烨永远都不会告诉我,我只能靠我自己。
我的嘴角忍不住咧开了,兴奋涌遍我的全身。
不顾身上的疼痛,我买了一张前往滨城的长途汽车票。
目的地是黎修明的高中。
没什么特殊原因,我不知道杨烨曾经住在哪里,那篇新闻也没有对程方林的所在地做更多描述,唯一的线索就是黎修明,他就读的高中是有迹可循的。
滨城二中,现在已经改名为滨城实验学校了,我抵达那里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的事。
站在围墙外朝里窥探,我发现这里的学生都穿着校服,若想混进去,那我也要买一件校服才行。好在兜兜转转,校园附近就有一家校服专卖店,我买了一件,又找一家餐厅吃了中饭,决定先找一个住处。
不看身份证的黑旅馆也不是没有,何况我也快成年了,在狭小阴湿的房间坐下来,稍微慰藉长途奔波的腿脚,我才感到汗水渗入我的伤口,又疼又痒,像无数只蚂蚁啮食我的皮肤。
唉。我叹了口气,脱下衣服洗了,简单清洁了皮肤表面,又重新上一遍药,侧躺着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已是夜晚,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决定下楼买些吃的。以防万一,除了刚洗的脏衣服,我把东西都收进包里,背上,才离开房间。
滨城!
滨城靠海,这可是姜州市看不见的景色,我走在喧嚣的夜灯下,还能隐隐嗅到大海的咸腥气息。这就是杨烨的故乡吗?他以前……就住在这里吗?
他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呢?
街道上,一丛青年骑单车经过,车后座的音响大声播放流行歌曲,我的心情也短暂愉悦起来:虽然我是第一次来到滨城,但我已经深深地喜欢这里了。
都说一个人会不由自主带上自己所在城市的气质,和姜州市相比,滨城慵懒、步调缓慢,有一种过时的被遗留感,岁月凝固,海风呢喃,如果可以,我真想永远都生活在这里啊!杨烨身上,会不会也有一些家乡的特质呢?
反而是黎修明,真不敢相信,他也曾居住在这里。
唉,不去想那个讨人厌的家伙了。我被柔柔的夜风吹拂,仿佛是杨烨轻柔地抚摸我,身上的伤再次剧烈地疼痛起来。
第二天,我穿上校服,假装成一名普通的学生,找准一群上学的学生,大摇大摆地混入其中。
总觉得保安看了我好几眼,是错觉吧?
校园设施很新,完全看不出有超过二十年历史的样子,网上说这所学校曾经大规模翻新过,也就是说,现在几乎很难看见曾经的影子了。
我在这所学校里逛了一圈,想象杨烨在这里上学的情形。他在我的记忆中始终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的形象,但在更早的时候,他也会像这样背着书包,坐在教室里听课吗?
十七年后,在同样的场所里,隔着漫长的时空,我与那个有着相似长相的男孩对望。
他像我,或者说,我像他。
“同学,你怎么不去上课?!”
远远地,我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凶巴巴地朝我走过来:“现在已经开始早读了,你不知道吗?”
我点头哈腰道:“哦。好、好的。”
“你哪个班的?”男人似乎有些起疑,“我要和你班主任说说。”
“那个……”我的大脑飞速运转,脸上迅速露出波澜不惊的微笑,“我不在这里读书。”
“那你进来做什么?!”男人闻言更凶,“你怎么还穿着这里的校服?”
“我是毕业生,”我信口开河,“我以前在这里读书,现在想回母校看看。”
男人的表情这才稍稍缓和:“你以前是哪个老师教的?现在老师们都在忙着备课,很忙的。”
“我以前的班主任是……是马见山老师!”我想起看校园官网时看到的优秀班主任的名字,迅速报了一个。
“马老师啊……”男人显然相信了,我趁机说:“我已经和老师打过招呼了,其实,我主要是想来采访的。”
“采访?”男人眯起眼睛。
“对,对。”我作出纯良无害的笑容,“我正准备做一期对母校优秀校友的专访,听说至源集团的黎修明黎先生以前也是这里的学生,但他本人太难采访了,所以,我想改为采访黎先生的班主任。”
也许是我的谈吐和外表太有欺骗性,男人面露迟疑之色,我又恰到好处地低下头,让声音带了些颤抖:“可以吗?我知道老师现在很忙,我可以等……等老师有空的时候。”
“你要找的这个老师,我倒是认识。”男人的话让我心中燃起希望,面露喜色:“真的吗?他在哪个班?我可以采访他吗?”
“嗯……她几年前就退休了。”男人耸耸肩,“你要是想采访她,我可以给你打个电话帮你问问。”
我连连道谢,没想到自己竟然有这样好的运气!男人举起手机,和电话里的人寒暄一通,突然转过身问我:“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大脑卡壳了半秒,我握紧拳头,说:“……刘卓。”
“我叫刘卓。”
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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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居然真的约上了那位老师,时间在下午六点,地点在她家。对方姓孙,她接孙女放学后,正好有时间。
只是听见男人介绍我为“马老师以前的学生”时,还有点耳根发燥,生怕被意外拆穿。
获得老师的地址,平安无事地走出校园时,我不仅没有喜悦,心里还有点慌乱。
就和上次约见黎修明一样,我喜气洋洋地以为自己运气好,最后得到的真相却是当头一棒,这次呢?如果我真的找到了真相,会不会令我无法接受?
我不知道。
我只是明白,我必须往前走。
哪怕后果令我无法承受。
孙老师的家就在学校附近,一个挺拥挤的街区,拐进一条小巷子,能看见石板路上摆满了花,阳台上挂着五颜六色的彩旗般的衣服,炒菜的香味和锅铲敲击的悦耳哐当声,颇有惬意的生活气息。
为了伪装成真正采访的样子,我买了本子和笔,还给老师和她的孙女带了礼物,分别是水果和玩具,才上门拜访。
接待我的是个和蔼可亲的中年妇女,她就是黎修明曾经的班主任,孙老师。“你就是那个……刘卓是吧?”她给我拿了拖鞋,“怎么还带东西来呀?来,要喝水不?”
“不用了,谢谢您,”我很少被人这么热情对待,脸涨得通红,“真不好意思……打扰您了。”
“不会不会,”孙老师笑意盈盈,“我退休了,正好闲得没事哩!何况黎修明确实是我很喜欢的学生,以前也有人采访过我。”还一边习惯性似地问:“你现在大几啦?什么专业啊?搞这个采访很辛苦吧?”我随意搪塞几句,内容含糊,就怕自己露了馅。
“你那个采访,做完了记得给我看看哈,千万别写我的个人身份。”我连连说“好”,其实心知这篇采访根本不可能登出来。这么一想,心里还有点愧疚。
一番寒暄过后,总算等到“采访”环节。我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开始提问:“那个……您是黎先生以前的班主任,对吧?请问您对他有什么印象呢?”
“修明啊,我印象很深呢,”孙老师一幅来了精神的样子,看来今天会收获不菲,“不仅仅是因为他现在的发展,我当时教他的时候,就知道他未来肯定会有出息。”
我把这些话记在本子上,假装专心致志地听,实际上对黎修明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他的过去还用我问吗?肯定就是一帆风顺的标准好学生的模板。我在乎的是杨烨,因为黎修明认识杨烨,还喜欢他,我才决定从黎修明入手。
毕竟,如果直接问杨烨,得到的回答肯定是:“杨烨?那是谁?你为什么要问他的事?”那就麻烦了。
“我是教数学的,做他的班主任也两年啦,我看人也挺准的。修明这孩子,完全不需要我操心,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其实这种擅长学习的学生也不少,但黎修明呀,特别不简单。”孙老师讲起自己骄傲的学生时,脸上都放着光。
“……不简单?”
“是啊,他特别自律,我听他家长说,他从来没有任何娱乐活动——是的,一点点都没有。我其实特别关注过他的心理状态,担心这孩子私底下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比如说性格孤僻什么的。但他同学都很喜欢他,说他这人特别好。我也从没见他流露出负面情绪,真的,这对于一个未成年人来说实在是太难得了,就算是我,也有发脾气和崩溃的时候。你说有这种心理素质,做什么做不好呢?”
我被她的话吸引了去,惊讶道:“这种人——真的存在吗?”
绝对是装出来的,我忍不住回忆酒店的那一夜,黎修明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只是太能装了,为什么这么多人发现不了呢?
“是啊,所以我才对他印象很深。啊——我记得他高二快高三那会,唯一一次和人起了冲突,被一个同学打断了胳膊。唉,当时给我急的,他住院落下了几周的课,回来考试居然没受影响,我一问,他说他在医院里自学了。就是这种毅力,学什么能学不好呢?”
“等等,您说他和人起了冲突?”我捕捉到这一点,“为什么?”
“不知道,打他的那个同学本来评价也很不好,经常欺负别人。我们倒是问了,那个同学说是黎修明先惹他的,黎修明也直接道歉说自己不应该惹同学,但……说实话,我们是不太相信的。修明这孩子不可能主动惹一个小混混嘛。不过,具体因为什么起冲突,他们倒是都不肯说。”
“那个同学……叫什么名字?”
我有一种预感,这是一个很重要的人。
“好像是隔壁班的,”孙老师眯起眼睛回忆,“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好像是……是姓程的一个同学吧?”她又探头看我的笔记,“那个,你不是来问黎修明的吗?这种事儿就别往上写了哈。”
可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惊骇已如锋利的针刺穿我的耳膜,世界响起模糊的嗡嗡声。
姓程。
那、那不就是……
“程方林?!”我压抑住心底的激动,“那个男生,是叫程、程方林吗?”
“好像是这个名字……你怎么知道?”孙老师一脸惊讶。
我咬了咬牙:“我听……爸妈说的,那个,我听说他后来杀人了,请问这件事是真的吗?”
“想不到居然还有人记得这件事,”孙老师目光突然暗淡下去,“不过也挺正常的,毕竟我们这小地方也没出过什么案子,尤其犯事的还是个未成年人。——囡囡!幼儿园的作业写完了吗?不要偷吃零食!”
“但我爸妈没有把详细的事情告诉我,”我故作轻松道,一边收了本子,“我不写进去,能和您聊聊吗?”
“唉,这件事儿,我也记得不太清了。毕竟已经过了那么久,但里面两个人都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其中一个失踪了,现在不知道在哪里。另一个……唉,另一个也挺可惜的。”
“另一个?”
“那个新闻,你听说了多少?”
“程方林杀了……杀了一个中年男人,是吗?”
“是啊,那个男人的儿子,也在我们学校读书。我们当时都说真是造孽咧,说实话,大家都不同情他,那个小孩,真是挺可怜的。”
“为什么?”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畜牲吗?”孙老师瞥一眼房间外的小孙女,压低声音,“那个小孩的爸爸,就是这样一个……唉。说实话,那小朋友真的挺惨的。”
“能和我……讲讲他吗?”我攥紧手中的笔。呼吸急促起来,胸膛砰砰如锤擂,心里祈祷着:拜托,拜托,难道不会是……
不知不觉,我们已经偏离了“采访”的主题,但孙老师并无察觉。
“嘶……我有点不记得他叫什么了,上了年纪,记不住事情了。不过我也不好告诉你,他现在估计也有了新的生活了。”孙老师凝目思索着,“他是个双性人,你应该没见过,还挺罕见的,在知道他以前,我都不知道还有这类人存在。”
一道雷在我耳中炸响,将我的思绪、理智和情感尽劈得粉碎,眼前亮起一道白光,我的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扭曲起来。
我已经离开老师的家,像游魂或死尸一样地走在街上。
脑中不断回荡两个字:杨烨……杨烨……杨烨……
爸爸,难怪你不愿意把你的过去告诉我。
从未想过,你曾经居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情绪,或者,应该是什么情绪。
杨烨居然是个婊子,卖身的婊子,给钱就能上的婊子。我的爸爸,我的亲生父亲、或母亲,是一个婊子。
想到他居然因为我上了他而大发雷霆,真觉得可笑又委屈:他已经被人骑过那么多次了,让他儿子骑一骑怎么了?装得那么清纯无辜,我还真以为他是个多保守的家伙。结果那口穴已经被那么多人玩烂了,我以为我操的是三手的,没想到已经是公用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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