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烨突然发出一声很像笑声的哭音。
“宝宝……”
“你刚刚说,想解释什么?”杨烨的脸朝向黎修明,看见男人的眼睛微微亮了起来。
第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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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说……”黎修明嘴已张开了,忽然犹豫起来,杨烨疑惑且不耐地皱眉,他才低头垂眉道:“我……我想说,对不起。”
杨烨“嗤”了一声,没趣地将眼皮合上了。
“我那天真的喝醉了……我说的不是真心话……”
“错了吧,”杨烨鼻孔哼气,“因为你喝酒了,所以说的都是真心话。”胳膊肘顶住愈发靠近的黎修明,僵着脸道,“没什么好解释的,反正你有的是人喜欢,用不着装深情。”
“我……”
“你说的那些话,我都记得,”杨烨冷声道,“我只是觉得……很没意思。我们已经分手了,你不要来烦我。”
“我没有同意……分手。”
“我同意了。”
“我们是不可能了吗?”
“是!再也不可能了!”那碗粥让杨烨稍微恢复了些力气,他现在可以喊出声了。
“就因为你儿子?”黎修明额头的青筋直跳。
“跟他有什么关系?哦,对了,还要‘感谢’你告诉我真相,他已经离家出走了!你满意了吗?!满意了吗?”杨烨抓起一旁的枕头就往黎修明身上砸。
“离家……出走?”黎修明面露惊讶,“为什么?”
“我怎么知道?!”杨烨大哭,“你们两个都滚远点!不要让我看见最好了!”
“难怪,你家里这么冷清。”黎修明没有“滚远点”,而是愈发靠近地将下巴搁在杨烨肩上,“你要去找他吗?”
“找个屁!他死了最好!他最好是死在外面!最好一辈子别回来!”
黎修明“扑哧”笑道:“你不是说真的。”
“你也一样。”杨烨垂眼,又想起身边男人当时绝情的话,吐出一口浊气,“我现在……没有心情和你纠缠。”
“但你需要人照顾吧?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连饭也不吃,一直躺到饿死?”
“和你有什么关系?”
“这几天,我就住在你这里,好不好?”黎修明声音放轻,“我真担心你。”
“你简直贱死了,黎修明。”杨烨挤出一点眼泪,每次都是这样,非要自己露出一点冷淡的迹象,黎修明才会贴上来。
但他自己也贱得要命,虽然表面上做出冷淡的样子,但实际上却又忍不住怀念曾经饱含爱意的交往时刻。
黎修明在杨烨家里住了下来。
白天也会出门忙碌,但晚上就出现在杨烨家里,仿佛代替了杨卓存在似的。
夜晚睡觉的时候,他也非常主动地躺在杨烨身边,像一个巨大的人型抱枕,给予杨烨少许温暖。
虽然黎修明还是很讨厌,可曾经到底还喜欢过,哪有那么容易放下。何况小卓也不在了,一个人待在家里的日子,真的很冷。
嘴上说着“杨卓死在外面也没关系”,但这天晚上,杨烨却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很久以前,自己和杨卓去游乐园玩的一次经历。
杨烨很少陪杨卓出去玩,他要忙着赚钱,平时更是累得不想动弹。
只是那一次,游乐园正好有亲子门票的折扣活动,杨卓小心翼翼地把第一名的成绩单推给杨烨:“爸爸,我可以去游乐园玩吗?同学都去过了,听说里面很有意思,我也想去。而且,它最近有活动……”
杨烨正好发了工资,想着自己也没答应过杨卓的几次要求,于是便松了口。
他到现在还记得自己点头的时候,还在上小学的男孩脸上露出惊讶和狂喜的表情,扑上来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去游乐园的记忆太久远,现在已经模糊不清了。杨烨只能想起那天人很多、太阳很晒,他在嘈杂的人群中牵着杨卓,一边擦汗,喋喋不休地埋怨:“以后不要来什么游乐园玩了!你看排这么久的队,就为了玩一个碰碰车,坐在车上撞几下,有什么好玩的呢?你要是喜欢开车,将来就自己买一辆,这种东西一点意思也没有……”
“我不想玩了!”杨卓突然撒开杨烨的手,朝人群中跑去。
“等、等一下!你跑什么啊!”杨烨拨开人群的潮水,儿子却像水滴入海,消失不见了。他急得满头大汗,大声呼喊杨卓的名字,却被淹没在周围人的嬉笑打闹声里。
那是孩子的第一次逃跑——也许不是第一次,不过,肯定不是最后一次。几年后杨卓再次离开,但这回他收拾好了行装,做好远航的打算。而幼年的杨卓跌跌撞撞跑到一个人少的地方,环顾四周不见杨烨,顿时哇哇大哭。
杨烨遁着哭声赶来,上前抓住逃跑的熊孩子,狠狠揍了他几下屁股:“跑什么跑!你知不知道这里人这么多!万一被人贩子抓走,我看你怎么办!”杨卓挨了打,哭得更厉害,旁观的行人纷纷投来看热闹的目光,窃窃私语,令杨烨的脸涨得通红。
“好了好了,别哭了。”杨烨蹲下身,擦拭杨卓的眼泪,杨卓却依然抽抽搭搭地掉泪珠,可怜兮兮的样子,令杨烨心里一软,把男孩抱进怀里:“到底怎么了嘛,带你出来玩你还不开心。”
“你根本……根本就不想和我出来……”杨卓的眼泪把杨烨衣服染湿,“是你先不、不开心的……”
杨烨愣住,下意识反驳道:“我哪里有不开心?”
“你就是不开心,”杨卓的声音闷闷的,“你不想和我出来玩、你根本不喜欢我、你也不喜欢来游乐场!”
连着三条控诉令杨烨晕头转向,他半天没回过神,然后支支吾吾地澄清了最后一条:“谁说的,我……我喜欢来游乐场玩啊,只是这里……人实在是太多了。”
哪个小孩子不向往游乐场呢?
杨烨曾经也梦想过。
滨城的游乐场很旧,也很小,但五脏俱全,有一座低矮的过山车,还有生锈的、水车一样高的摩天轮。但在娱乐设施不发达的滨城,这里已经是许多小孩的向往之地。
杨烨没钱买票,就扒在栅栏外面,把鼻子挤进空隙,朝里面看。仿佛只要盯着那些孩子欢快的笑容,自己也能体验到其中的快乐一般。
“喂!小朋友,想玩就别光顾着看啦!赶紧回去找爸爸妈妈买票。”管理员打扮的人走近,笑嘻嘻地对杨烨说。
杨烨抿了抿唇,飞快地扭身跑掉了。
算是成为遗憾的事情,居然跟着杨卓一起实现了,而且这个游乐场更大、更豪华,可杨烨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游玩的心情。
只是在一个铁皮箱子里转一圈、只是被各种设施上抛下坠、只是坐车在铁轨上跑一圈,有什么好玩的呢?比起这个,满地的垃圾、毒辣的烈日、干渴和疲惫不堪的身体,更令杨烨在意。
杨烨想休息、想解渴、想要凉爽,他看见路边有一个冰淇淋车,便哄杨卓说:“我的请你吃冰淇淋好不好?”
到底是小孩,听见冰淇淋,湿漉漉的脸蛋上便现出笑意:“好啊好啊!”
杨烨买了两支冰淇淋,递给杨卓一支:“你还说爸爸不喜欢你,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闻言,杨卓的脸色又暗了下去,接过冰淇淋,一声不吭地舔。
吃完冰淇淋,杨烨注视着杨卓把手上的奶油也舔得干干净净,拉他去洗手,一边说:“再玩两个项目我们就走好不好?爸爸今天真的很累了。”
“算了。”水龙头放水哗啦啦的声音中,杨卓低下头,“我不想玩了。”
为什么……会在杨卓离家出走后突然想起这件事呢?
醒来后,杨烨发现自己脸上满是水,不知是汗还是眼泪。
杨卓迷奸了他,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自己……也从没真正做一个好爸爸,这也是事实。
他没有虐待过杨卓,但在其它方面,他已经渐渐向他所憎恨的继父靠拢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
我们的关系……到底要走到什么方向?
“你儿子……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黎修明一语挑破杨烨所忧心的事,“你真的不去找他吗?”
本来强硬地说“不想”的杨烨,现在也心浮气躁起来,喃喃自语:“他自己不回家……”
“你不怕他出事吗?”
杨烨捂住脸:“你怎么突然比我还关心他?”
黎修明沉默半晌,然后才说:“毕竟……他也是你的儿子。要不,你给他打个电话,确认一下他的安全?”
杨烨终于拿出手机,拨出了那个号码。
但电话里提示“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打给周围所有可能认识杨卓的人,都说没有见过杨卓的身影。
杨烨终于坐不住了。
杨卓那句“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似乎是认真的。
他们冲向警察局,杨烨含糊不清地倾诉了整个过程,中途险些哭得喘不上气,被黎修明扶住了。
“您别着急,我们马上给您查。”似乎碍于黎修明的存在,警察的态度十分客气,“只是……要是二十四小时左右来报案,或许还更好查一些。”虽然言语温和,但杨烨仍然听出少许责备之意。
一分一秒,都像凌迟的刀子,割在杨烨的心上。
一夜无眠,忙活了几个小时,警察终于找出了线索,“您的儿子好像出市了……”
杨烨晕了过去。
对着手忙脚乱将他抱进怀里、查看心跳和脉搏的黎修明,警察意识到自己的语言中所带有的歧义:“呃……真不好意思,我是说,你们要找的小孩,已经离开姜州市了。”
“离开了?”黎修明眯起眼睛。
“对,我们查到他先是去了一家诊所,然后出来,最后坐上了一辆长途汽车。似乎……是去滨城的。”
第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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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下长途汽车,感觉浑身僵硬、双腿酸软。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在加油站停了几次,好在有大半时间是在睡眠中度过的。身上攃了药,前后都疼,因此昨晚只能以额头抵在前面座椅的方式入睡。颠簸的车厢频频抖碎浅眠,汽油味、皮革味热烘烘地炙烤着我,堵塞我的鼻腔,偶尔窜起呕吐的冲动,被我强行抑制了。
终于抵达滨城,已经是中午了。我抱着背包走下车、撞入清新的空气和灼目的骄阳时,浑身毛孔都在呼吸,宛若重生。
之所以选择去滨城,完全是一个意外。
事实上,那天跑出家门后,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并没有想好要去哪里。
身上皮肤火辣辣地疼,还总有行人盯着我看。也是,我两边脸都肿了,衣服也破得不成样子,还有血迹,怎么看都形迹可疑。于是,我决定先去处理伤口,便拐入一家诊所。
医生让我把上衣脱掉,布料有些黏连在皮肤上,脱得有些费劲,加剧了疼痛。随着衣服被撩起,医生的面部也愈发扭曲,她一动不动地看看我的身体:“小朋友,你怎么把自己变成这样?”
“被我爸打的。”我低下头,也被我自己吓了一跳:交错的红痕已经发肿、变紫,构成一幅骇人又血腥的人体彩绘。
难怪医生的表情就像是目睹了一场惨无人道的家暴案件,现在,杨烨在她的心里一定是极为丑恶的凶恶男人形象了。
“天啊!你爸爸怎么……”医生叹了口气,“你妈妈呢?”
“死了。”我回答得很快。
医生脸上的怜爱已经溢于言表了。
“怪不得你一个来的诊所,小小年纪的,真可怜!”她叹了口气,“小朋友,你要保护好自己啊!你爸爸经常对你做这种事情吗?要不要我帮忙报警?”
“不用了,谢谢您。”我低下头,“有没有什么药吗?它实在是太疼了……”
医生给我开了药,但没收我钱,我不太好意思,她却说:“我女儿也和你差不多大哩。”
“这样啊……”我打量她的年纪,确实是比杨烨稍年长的样子,“一点都看不出来,您居然有孩子了。”
“你这小朋友的嘴真甜。”医生笑了,那是满怀母爱的笑。
要是杨烨也是像她一样的妈妈,就好了。
在诊所涂完药,告别医生,我又回到街上闲逛。当务之急是找到一个休息的地方。
去旅馆吗?但入住都是要看年龄的吧?我还没成年呢。
我在公交车站边停下,默默注视路人被往来的车辆吸入又吐出。
说实话,先前上药的时候太疼,我专心忍耐了,根本没心思考虑别的事,反而毫无杂念,也不痛苦。现在再次闲下来,我忍不住再次想杨烨。
嘶,揍我揍得那么狠,他怎么不把我打死!我若是被抽得昏了过去,那就不用离家出走、也能让他回心转意。可惜,待我病好时,他只会愈加疏远我。
我不想再回到从前那样的日子了。我会疯掉。
所以,我一定要离家出走,走得越远越好,走得越久越好。
还有几个月我就成年了,只要熬过去,我就可以打工赚钱。幸亏我有攒钱的习惯,只是撑几个月实在是太艰难。
我又想起学校,唉,我原本还计划着考上一个远离家的大学呢。没想到,逃离的计划这么快就被迫变成现实,让我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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