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无见知道他不习惯说谎,但总不会掩盖坏事,没把他的支吾当回事。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儿,又会跑到哪里去呢?
寒无见在芦苇地里发现了歪倒的芦苇杆,蹲在岸边用剑拨了拨浑浊水底,道:“倒像是脚印,比我们小的多,是个女孩儿。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阮媛逃走了,从水里。你知道她会游泳吗?”
李暮赶紧摇头:“不知道。”
寒无见拍拍手站起来,道:“这几日城里不太平得紧,你不会武,不若叫陛下调你到我这边来理账吧,我这边多少能护着你。”
李暮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行,我走了就不能给陛下拿书传事了,”他苦笑,“再说,我一没什么用处的人,一事无成,谁也威胁不到,怕什么。”
寒无见点点头,道,“也罢,只不过还是要万分小心。”寒无见盯着浑浊水潭,心绪不宁,“我担心有人盯上你。”
侯府设春宴,谢兰因是最后来的,排场给的很足,穿着却很随便。在他理念里,这种只是顶个头衔的没落旧世家,着实算不上什么名门大户。
林琅重新跟在了他旁边,笑着和不同的人打招呼,为世子挡酒。在人际交往方面,林琅更得人心,但多少也有世子影响的缘故。
林琅在应付过不同人后,拍了一下谢兰因肩膀,笑得很坏:“世子,你看那边。”
谢兰因依言,寒无见站在不远处,一扇通往后院花圃的门旁,穿着素净青衫,微微弯腰和手里遮着扇子的姑娘谈笑,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都在笑,那姑娘都快把穗子折磨得不成样子了。
谢兰因对林琅感到不可理喻:“你想表达什么?”
林琅愕然,又笑起来:“有趣啊,你什么时候见过寒将军和女孩儿接触过。虽然大魏愈来愈崇尚晚婚,但总不至于女人都不碰一下。哎,说真的,我之前在军营听得最多的流言,就是寒将军是……”
谢兰因打断他:“水牢里关了两天,你倒和长舌妇一般无二了。”
林琅伸伸舌头:“我不信你对寒将军就没点好奇。”
谢兰因问:“为什么总在我面前有事没事提寒无见,你觉得我很喜欢他是吗?”
“……好像,是因为只有说起寒将军的时候,您会情绪波动一下。”
“他太烦人了。”谢兰因用折扇捋起袖子,抬手饮茶,收敛眸中微光,“对影子阁的事情死缠烂打,大理寺和刑部的事情也要管,就没意识到自己多招人恨。”
林琅点头:“他是有时候管的太宽了,而且总是踩着我们的尾巴。这没办法,他毕竟是皇帝的人。”
谢兰因冷笑:“皇帝不见得就多喜欢他。”
谢兰因放下茶杯,寒无见瞧着他了,冲他笑了一下,谢兰因也扯了扯嘴角,被寒无见示为可以寒暄的信号,朝他走了过来。
寒无见径直在他方桌对面坐下,看了一眼茶点,掀起茶盖看了看,问:“怎么都不上酒?”
琳琅道:“世子不喝酒。”
谢兰因用折扇打了一下琳琅后背,后者迅速转换话题:“寒将军,怎么,听说你最近议亲?是哪家的姑娘,方便透露一下?”
“背后议论闺秀小姐不是君子所为。”寒无见问谢兰因,“原来兰因不喝酒的啊。”
谢兰因唇笑眼不笑:“喝酒误事,而且酒醉行止容易失体统,还是别喝的好。”
寒无见日有所思点头,像是不经意提起:“近日惊中有一大案,世子可有听闻?”
不就是阮介的事情么。杀没杀净麻烦总是有的。寒无见一转换这种客气疏离的腔调,谢兰因就知道他是要兴师问罪来了。
谢兰因正要反唇相讥,微弱的光芒反射,寒无见突然扑过来将他按在地上,桌具散落一地,利箭擦着寒无见的脖子飞了过去,没入花簇不见。
“有刺客”的声音此起彼伏,众官员慌乱起来,大声叫嚷。谢兰因手快速按到寒无见脖子上,问他:“你怎么样?”立刻吩咐手下:“叫大夫。”旁边不是因为受惊无人就是都去追刺客了。
“我还行,不能让那人跑了。”寒无见站起来,也没管伤口,朝着侍从追去的方向跑去。
隔着花墙的是内院女眷处所,正在官兵的保护下离开。行刺者很可能混入其中,只是他为什么第一时间是往这里跑,难道不会引起惊慌么。
一个大胆的想法跳出脑海,行刺者是女人,而且很可能打扮成了婢女混进来,闺阁小姐总不太可能。
寒无见环顾四周,看向出口处,突然,一个蒙面女子引起了他的注意。
第15章 伤口
林琅追出来,三步两步上了台阶,四处环顾,把周围女眷吓得嚷声四起。
侍卫过来开路,打着“捉拿刺客”的名号,女眷们惊魂未定,被吓得不轻,其间却有一个端着盘子的偷偷往水边走去,行迹可疑得很。
林琅想也未想,快步上前,一把把她拽了过来:“站住,你——”
女孩落纱落地,年纪不过十几岁,模样秀气,不像是粗使丫头,她的托盘险些落地,被林琅扶住,顺便扶住了她的肩膀。
两个侍从匆匆跟来:“林大人,您那边——”
姑娘与他对视两秒,突然扑进他怀里低声叫了一声“救命”。林琅怔了一下,回头吩咐:“你们去搜那边,这边无异常。”
“是。”
寒无见追出来,望见蒙纱女人,快步上前,一把抓下那女子面纱,露出一张有疤痕的脸。女人下了一跳,差点尖叫。寒无见迅速抱歉:“不好意思,在下鲁莽,多有得罪,还请……”
女人白了他一眼,抓过面纱走了。
寒无见回头,林琅站在不远处亭子里,背对着这方,低头似乎与谁说话。
寒无见快步上前:“林琅,你那里怎么样?”
林琅挡住女孩儿,回身,道:“不怎么样。”
“怎么,和谁说话呢,叫你也没听见。”
林琅回头,那女孩儿已经不见了。林琅道:“没什么,一个粗使丫头。我没找着人,你怎么样?”
寒无见也摇头:“我也没抓着。”
“不是问你抓没抓到,我关心你伤口呢。”
寒无见用手粗粗摸了一下脖颈,动了一下眉头,笑:“没事,小伤,按着可以不流血。”
“我看看,”林琅凑近,皱眉头,“擦了一条血痕,都下锁骨了。那箭挺凶的,还是处理一下的好。”
寒无见频频点头道“也是”,“力道确实足,我是说那箭,但是空有力气却没准头。我倒有些吃不准那真的是不是个女刺客了。”
林琅闻言笑:“寒将军居然会那么觉得。”
谢兰因走过来,望见二人凑得很近,一种异样感浮上心头,寒无见怎么和谁都可以亲近的模样,完全不是贵府嫡子作派,在谢兰因这里,那可不是件值得夸耀的事情。
谢兰因也瞧见了寒无见脖子上的伤口,林琅在用指头小心地按。“给他叫好大夫了。”谢兰因道,“寒将军随我来。”
寒无见道:“其实不用大夫,随便缠一下细布就好了。”
谢兰因的意思可不是真的“请”。他拉着寒无见走入一处闲置院落,应是问侯府要的,里面东西少,一张床也整齐着。
寒无见左顾右盼:“来这里做什么,大夫呢?”
谢兰因道:“哪有那么快。”他动身把一只盒子拿上桌面,把瓶瓶罐罐的药拿出来,道:“我问侯府人要的,质地倒也上乘,也不强求太多了。你忍疼吗?”
寒无见失声笑:“你居然问我这个。”
很快他笑不出来,这药确实生猛,好比伤口上挫盐,但也不是不能忍受。主要是,谢兰因上药太粗鲁了,就是一倒,然后抹开,用指尖,他洗过了的,在干净手绢上揩了才下手来。
寒无见揣测他是不是有什么报复心理,但在周围无仆从 两个人独处一室的情形下,那种无形的束缚感似乎消失了,寒无见看着他也甚感亲切。
谢兰因自然而然把他半边衣服下宽,方便往下上药,领口也不会碍事。谢兰因道:“你方才似乎还想审问我呢。怎么后面又帮我挡一箭?”
“我只是公事公办,你总是不太配合。”寒无见笑了,笑容牵动伤口,让他小小皱眉。寒无见公正道,“这也不是一码事,任何无辜人在我面前,我都不会见死不救的。”
“你觉得我无辜?”
“嗯?”
谢兰因无动于衷地粉饰道:“普天之下,皇朝中追名逐利的人,哪个会无辜?”
寒无见道:“也不全然。我就认识一个。”
“你不会想说你自己?”
“这倒不是,是我发小。”
“那位李大人。”
“对。”
谢兰因挑眉,道:“你倒是很喜欢他。”
“我和他一同长大,他与我就像亲兄弟一样。”寒无见道。
“好吧。”谢兰因换个方向,“你每个人都会用那副语气问一遍么?”
“倒也不是。我的错好吧,”寒无见投降,实在没办法和学生进行这种一本正经的谈话,“我只是想和你聊聊你的看法,你看起来真不太愿意。其实我也不太愿意你牵扯进这些事里。”
“难为你比我父亲还为我着想。”
“王爷只是日理万机。”
“你还真擅长为各种人开脱。”这是继承了寒祁之疏中带细八面玲珑的性子么。
“对了,”寒无见问谢兰因,“那个意图行刺你的女子,你认识她么?”
轮到谢兰因动容:“什么,女子?”
寒无见把自己的猜测与他道了。谢兰因恢复正常,道:“我想我并不认识什么女子。”
“你平时就没与什么人结仇吗,”寒无见让他仔细想想,“仇人家的女儿,或是不肯接受联姻——你上次不是说你爹责难你,就是因为你不娶妻吗?”
“不会。如果是因为这种事,那全城的大家小姐恐怕都要想来行刺我了,我并不觉得她们之中谁有资格坐到我身边来。”
谢兰因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眨不眨,十足的高傲姿态。寒无见性格和气,只当他是个孩子气的话,从不拆他台,笑道:“那以后只有公主才配得上我们兰因。”说着还拍了拍谢兰因的肩膀。
谢兰因想驳他,不想把事情搅在自己身上太久,乱麻缠线一般。谢兰因道:“说到结亲,难道不是应该恭喜老师您吗?今日宴席一眼望见你和某家女儿说话,她看起来年纪轻轻,寒将军好福气。”
谢兰因语气嘲讽,像含着一把湿沙子。寒无见刚想解释,门框被敲响了,一身素衣,微服打扮的谢余跨门而入。谢余折着一把折扇,敲在桌沿边,看了放在桌上的瓶罐,像是认识那么好几味。
“怎么,寒将军有了值得恭喜的亲事了吗?”谢余走到二人跟前,从扒着寒无见肩膀衣服的谢兰因看到被扒了半边衣服的寒无见,再从寒无见看回谢兰因。“朕怎么不知道?”
寒无见耳根突然薄红,谢兰因指尖还搭在寒无见锁骨窝蹭着,感受到了他身体温度的迅速上升。
寒无见赶快把衣服拉上去,手忙脚乱理起来,一边起身下拜:“……陛下。”
谢兰因从容拍了拍袖口,寒无见拜了,他才微伏了一下身。不出意外谢余迅速将寒无见扶起,口中说着套话“快起来,你有伤在身,底下就不要多拘礼了”,扶起寒无见,还没虚虚一指谢兰因让其免礼,谢兰因已经自己直起身了。
跟在谢余身后的总管李高走进来,看了王世子一眼,谢兰因毫不掩饰地回望他,李高恭顺地低下头,悄无声息站到谢余身侧,如同一个摆设。
寒无见道:“这是小伤,陛下怎么来了,这里有刺客,您要多加注意安全。”
“行了,朕身边的人可不都只是吃干饭的。再说了,”谢余露出笑容,“这不还有你吗。寒爱卿在,朕甚感安全。怎么样,刺客抓住了吗?”
寒无见摇头,看向谢兰因,后者被晾得几乎成了摆设。寒无见侧身示意皇帝荣安世子的位置,道:“她是来刺杀王世子的,原因不明,臣以为可能是结仇之类的。”
谢兰因低着眼睛,唇畔勾出一个笑容:“陛下应该知道,臣就是什么都不做,只是在这个身份地位上,仇家都会遍布朝堂。”
“是吗,看来世子忧虑很重啊。”谢余道,“怕不是被那刺客吓着心神了。李总管,”李总管应声,小小上前一步,谢余道,“上次那个南疆来的巫医,他不是很灵么,指给世子瞧瞧。”
“是,陛下。”
这是某种变相的轻微羞辱。谢兰因握住袖子,被寒无见扯了一下,谢兰因低头,一字一句:“谢陛下。”
宴席结束,谢兰因回王府。寒无见先出门,在昌平街一角等着,谢余才了事从侯府脱身,走至他跟前。
寒无见靠着砖墙,正在玩自己剑柄上的穗子,谢余轻手轻脚走到他旁边,拳手在嘴边,咳嗽两声,问他:“好玩吗?”
寒无见有些吓着了,身为一个武将,不应该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让旁人悄无声息地靠近,这是大忌。谢余武功底子也是好的,他存了心要逗寒无见,而且方才寒无见是想心事太入迷了。
纵使确实受了一惊,出于从小到大接受的良好教养,寒无见站直身子,迅速抹平眼睛里夹杂着的忧虑、惊喜,低头:“陛下。”
谢余拍了一下他,道:“叫什么呢。”
寒无见踟蹰着,笑了:“阿余。”
10/177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