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露出几只鬼火一样的眼睛。“是狼?”有人问。
谢兰因把寒无见拉到身边,道:“是狼是狗不清楚,但肯定不是行刺的人,小心这些畜牲突然发疯咬人。”
“是!”侍从领命,拿着棍棒刀剑上去了。
寒无见望着那些踟蹰的影子,似乎意识到什么,但并没说话。谢兰因与他道:“虽然看上去更像个调虎离山。但危险还是有的,我送你回去。”
寒无见摇摇头:“不必。多谢,我可以自己走回去。”谢兰因习惯性想碰他的手,被寒无见默然拒绝了。
林琅快速把陈相因拉出来,不顾礼仪上下摸索一遍陈相因口袋,后者被他摸得很不自在,不自然地瞪他:“干嘛。”
“害,这不是……怕你不小心拿错东西嘛。”林琅拍了他肩膀一下,不轻不重,别有意味,“快些走吧,世子怕是很快就回来了,你不会想看到他发怒的样子的。”
陈相因点点头,扭动手腕往前走,回头,发现林琅也回头了,她捏捏手,突然道:“谢了。”
林琅笑着转回去,举了下手,“客气。”
陈相因还没走回自己地方,转折处绕出一个女人,玩弄手中纱帕,笑着看她,开门见山:“你是替陛下做事的?”
陈相因直视她的视线,利落下跪:“参加公主殿下。”
“夜深人静的,免了。”她道,“你既不希望别人知道你在这里,我也不想别人知道本宫半夜出行。尤其是后宫那几个爱嚼舌根的。”
“有什么是臣能为殿下效劳的?”
谢池正欲笑,笑容凝住,一只狗突然跃出来,朝她吠起。陈相因站起来挡在她身前,吹了一声低哨音,驱赶:“快走。”
谢池捉住陈相因袖子,后者夸张后退一步,以示有别。谢池明白这点,朝后者更进一步,低声:“看来你倒是个驯服高手。还会什么,鹰会吗?”
谢庭王府暗卫多数会驯养鹰犬,还有传递消息的鸟类。
陈相因道:“不过略施小计,让公主见笑。”
“这倒不然。”谢池抬起手指,刮抬了下陈相因的下颌,似乎看出什么,笑意盈盈,“你是个有趣人,到我手底下做事来如何?”
不知道这公主到底卖什么关子,还要去给陛下报信,她不便久留,行拜别礼:“这恐怕不是臣的意愿能够决定的了的。”
谢池望着陈相因匆忙离去的背影,眼神逐渐变得高深莫测。
夜深了,谢余房间的灯还亮着。陈相因来了一次,没说上什么有用的事情,下去了。李高这次没跟出来,他腿脚不太利索,寒冷期尤甚,遣了一个徒弟过来跟着,刚刚把寒无见回房的事与他报了。
“他一个人,没有其他人跟着?”谢余问,脸色晦暗不明,心思叫人难猜。
“是,是的。”内侍垂手恭顺道,“现已经睡下了。”
“睡下了。”谢余搁笔,“睡着了?”
“兴许是。”他小心翼翼问,“需要奴才去把他叫过来吗?”
“算了。”谢余道,语气平静如初,没什么波澜,手里捏着的纸张却泛起了褶皱,“这几日都不用召他了。”
“是。”
一连两日寒无见都没能见到谢余。最后的祈福仪式也已毕,浩浩荡荡的车马与士兵迁回皇城。寒无见没有见到谢余,也没有见谢兰因。
倒不是强制性的,谢兰因兴许是这两日也很忙乱,没时间再来纠缠寒无见,他生性也不是会纠缠别人的人。再加上京城传过消息,荣安王爷在领兵讨伐仓州横行流寇过程中受了重伤,谢兰因比其他人还要早下山,他走时候寒无见甚至不知道。
不过这样也好,寒无见想。
至于谢余。他始终抱着某种羞耻的愧疚心和荒唐的挫败感,既想见他,和他说清楚——当然,能说什么呢,什么又是能够说得清楚的呢?——又不愿见他。情形之复杂,他自己都很难理清。他和谢兰因这算什么?何况谢余很可能根本不会在意,他一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忙,这么能够再匀出一点碎末来关心寒无见的鸡毛蒜皮呢。
回去后,寒无见抱着这种自我麻痹的心思又过了两天,直到他恍惚到不小心茶盏失手,摔下地面,把周边收集文书的三两官员都惊了一跳。
谢兰因路过,不知道进来找谁要什么东西,一眼也没看寒无见,寒无见埋头书卷,也把他视作和其他人无二的常人。
谢兰因正和一名文官说话,突然踢了一脚旁边的火盆,突兀地问:“怎么用这种碳?”
站着服侍的宫女内侍慌忙下跪,哆嗦道:“回禀世子,这……这都是按例份来的。”
“按什么例分,你们皇宫规矩还有行书规定定死了不成,拿来我看看?”
那二人把头磕死了,大气不出。
谢兰因把文书砸地上,就在寒无见脚边,道:“我府里下人也不见得是用这种没烧干净的货色。给我拿走,熏的伤衣服。还不快点,当心我叫你活吞了它。”
“是,是。”宫人连滚带爬端走了,被烫得缩起手脚。
寒无见心底明白几分,炭火和薄帘子的事都是某几个看不顺眼的人顺水推舟落井下石做的,好在寒无见已经习惯了,望着这幕仍是有些忍俊不禁,但在谢兰因把视线折过来的时候又迅速低头,专注公事。
谢兰因最终是没和寒无见说上话,匆匆来,训了一回宫人,又匆匆去了,忙得有些脚不沾地,很多事还是亲力亲为。他不太相信陛下的人。
这次呵斥宫人的事自然很快就由眼线报入谢余眼中。
谢余搁下朱笔,逗弄了下笼中鸟雀,声音没什么起伏道:“叫无见过来。”
寒无见来了,谢余在他要行礼之前免了他,两人视线对上,寒无见率先移开。他已经很少习惯在某些时刻碰撞别人的视线了。
谢余漫不经心道:“我见你最近和王世子走得很近,所以不敢贸然唤你。”
寒无见心下一颤:“这有什么不好唤的。陛下随召,臣自然随到。”
“是吗。”
寒无见把头更低了些,坐在旁边甚至感到有些局促。谢余并没有把下面埋着的话直接挑破来说。
“你好像不是很高兴。”谢余把椅子用脚推开了,帮寒无见理了理袖口的褶皱,“你这身墨绿的都要穿旧了。朕叫人再给你裁一身吧,外披呢,天气这样冷。”
谢余的手顺着寒无见手臂到了他肩膀处。寒无见肩膀宽阔,腰身细窄,模样生的俊美,眉目却微微垂着,似乎笼着冷雾一样的忧愁。
寒无见站起来,“陛下,……多谢陛下。臣会自己添置的。”
“你还没回答朕刚刚的问题呢。”谢余见他有意无意地躲避自己,向他贴近一步,“你知道吗,你好像总是一副不太满意的样子,有时候我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你欢喜些。”
“陛下,陛下在说什么。”寒无见后退,身后是一处死角,“是我让陛下……看着烦厌了吗?”
“你一直这个样子,开心也好不开心也罢,好像总是最守规矩讲礼数的那个人,不欺暗室的君子,但真的是这样吗?”
寒无见转过身,谢余自后用力抱紧了他,环住他的腰,“你喜欢什么样,这样吗?”收紧手臂,谢余把他重重往自己身下摁了一下,“还是这样?”
寒无见面色发白,挣扎开,谢余把他拽过来,想吻他的唇,被躲开了。谢余嘴唇蹭到了他的脖子,咬了一下他的耳垂,吐出热气:“或者这样?”
作者有话说:
谢余:谢兰因对你怎么样都可以,我不行?
第58章 灯会
“陛下慎重!”寒无见睁大眼睛,牢牢盯住桌子的一角,心神不敢有片刻偏移。
“我这样对你你不高兴吗?你不是一直想我对你这样的吗?”谢余抱紧他,语气轻柔蛊惑,带着讽刺,一字一句刀刃一样扎在寒无见心头,“有什么好遮掩的,只要你想,我随时满足你,怎么样?你不是就想要这个吗?”
寒无见喉头苦涩,心口疼痛难忍。寒无见挣脱了,谢余后退几步。寒无见单膝下跪请罪:“臣罪该万死。”
谢余蹲下,捏住寒无见的双颊,抬起,有些不可置信:“所以,谢兰因能对你做的,我堂堂九五至尊却做不了,是吗?”
寒无见眼睛红了,怔怔望着谢余,“对不起。”
“你说什么?”
“无见配不上您。你上次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早就想明白了。”寒无见道,“陛下是九五至尊,值得天下更好的女子。”
谢余冷笑:“你就只会说这种蠢话吗。”
“还有阿暮,我知道你怨我——”
“够了,别再说了,你出去。”谢余一声令下,“你现在是听不懂我的话了吗,朕叫你出去,朕现在看到你就觉得厌恶、秽乱!”
寒无见倒吸一口气,站起来,默默走了出去,把门轻轻带上了。
他一路走回住处,街道上张灯结彩,年节气味浓重,灯色流转,他只觉照得眼睛疼,走回家时已经遍体生寒。
寒景行在追着一只风车跑,差点跌着。寒无见把他抱起来,放到椅子上,拍了拍他的背。
小男孩儿歪头觑他,问:“叔父你怎么了?”
寒无见摇摇头,似乎感到累极,按了按自己胀痛的眼睛,单手撑住额头,眼泪忽的就下来了。
寒景行从椅子上跳下来,趴到寒无见膝盖前,拉着他的手呼气:“叔父你不要难过。”
年末正是忙乱时候,各种安排、布置还有对账,还得管住某些人的嘴。谢兰因揉了揉额头,问林琅:“父王的病怎么样了。”
林琅道:“王爷已无大碍。病重的事情主要还是说给陛下听的,让那档子人放松警惕,陛下也不好差遣。”
“话虽如此,他到底受了伤,身体不如以前了。”谢兰因担忧道,“那群匪徒不一定就真的只是匪徒了,不然我们怎么可能一点消息也没有?”
林琅稍微有点心虚,他一向处理不好事务,不干不脆毫不果断。他倒更情愿交给顾影去打理呢。
谢兰因心思没深究,倒来了一个大转弯,他直起身,压低声音:“父王叫你问话,该说的不该说的,你自己心里有数吧?”
“那是,我都掩护你多少年了……你说是,”林琅脸色一变,自顾自坐到谢兰因旁边,艰难开口,“所以,你是真爱上寒将军了?”
谢兰因似乎被“爱”这个字眼刺痛了,他面无表情眨了下眼,隔了一会儿道:“不知道。”
轮到林琅疑惑:“什么?这怎么不知道?”
谢兰因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我以前又没有爱过别人。”
林琅差点笑岔气,拍打自己大腿,“哎”了一声,谢兰因有些恼怒地问他这有什么可笑的。林琅道:“我突然觉得您挺单纯的。”谢兰因感到更恼怒了。
谢兰因干脆道:“如果我只是想和他欢好呢。”
林琅也干脆地问:“那除了他还有别人让您觉得想欢好吗?”
“没有。”谢兰因道,“大多数人的脸光是看到就令人作呕。”
林琅正准备喝茶,差点呛住,他咽下去,笑:“我就不问问包不包括我了。所以啊,这道理多简单啊,你喜欢他,这有什么好复杂的。”
林琅说的像一情圣一样。谢兰因道:“他又不喜欢我。”
林琅这才后知后觉考虑到陛下的因素。“啊……这个,”林琅困难地思索,“你喜欢他和他喜不喜欢你有什么必然的联系吗?”
谢兰因冷笑一声:“他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喜欢他?”
林琅噎住,问,“要是他喜欢你呢。”
谢兰因犹豫了一下,稍作停顿,居然变得有些难为情:“那我就喜欢他好了。”
林琅更想捶着桌子笑了。谢兰因那种难堪的神色也只是一晃而过,迅速恢复常态。
门口传来传话,要林琅过去。林琅收敛收敛,站起来跟谢兰因道别。出去时谢兰因说了一句“不包括”,林琅刚迈出去又伸回来半个身子,嘲笑一样问谢兰因说什么。谢兰因把手边的茶杯砸了过去,在门槛上砸的粉碎,林琅赶紧带着他的清朗笑声跑远了。
谢兰因想到上次的事情,勉强算是自己的问题,他很少反思自己的问题,但那次确实是……
谢兰因想起寒无见说话的脸,他的脸湿湿的,微红,因为情事红的不太正常,真叫人欲火中烧。
他当时说的是失望,而不是伤心。谢兰因想。荒……谬。
年宴当前,谢辞因为地方事情,不得不连夜遣返。在出城之际,在得到谢余允许下为公主留了一支护卫兵。
“你要卫兵做什么。”谢辞问过她。
谢池笑:“保命。”
谢余来看望自己的太后养母,例行每日的孝廉问候,和公主一同在莲花池畔喂鱼。
谢池道:“这池子当年还没这么小,二哥最喜欢来这边喂鱼了。据说有助思考文章。”
昔年八皇子不慎落水溺毙,这池子填了几乎一半,到底留下来了,谢庭也没再怎么来过。
谢余拈了一枝枯败荷叶,笑得眉目温和,下一刻便掷入水中。“不见得是真喜欢。”
谢池附和得点点头,道:“这日子,是一天天难过了。”不知道是在说天气还是什么。
“总不会比阿姊真的嫁去南周更难过了。”
谢池看了他一眼,以示回应。
“所以,有什么是本宫能为陛下效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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