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
他会带着他一起活下去的。
“我懂了。”阿林狠绝大笑,“那副皮囊化身是你弄的,你派人传信,用重河之钥引诱我入象山秘境,你想借楼家血脉脱离封印大阵?哈哈哈,真是痴人说梦。”
阿林脸上的眼泪已经流干,再也流不出来了。他不笑,也不哭,面无表情,就像是龙神祠那个夜晚他也是这么一幅表情看着连瀛离开,他重复着楼明的话:“你命中注定要在阵中磋磨至死,而我有朝一日会掌控整个人间。放心,我死前一定会回来看你,我要将你——”
阿林语气平淡,一字一顿道:“挫、骨、扬、灰。”
“我命中注定要在阵中磋磨?哈哈哈哈。”楼祖叶又癫狂大笑,“这烂命,我认了,你们呢?哈哈哈,有人他日化神,有人一步登仙,有人惨死途中骨骸无人收殓,有人隐姓埋名被困荒城无人问……我的命到了这里,你们的命又到哪里?
“死吧,大家都去死吧。哈哈哈哈,红毛象出山,神女大殿移位,各境结界松动,今朝你执掌人间,来日他占据神境,鬼越河,人杀神,大家都是一抔黄土一缕魂,谁比谁命长啊?哈哈哈哈……”
虞九阳斥道:“胡言乱语。”他一甩手,九张符籇紧贴棺椁边缘,棺中疯声戛然而止,过了一会儿,整个地室开始震荡起来,青石砖灰簌簌扑落。
虞九阳搂过阿林:“快出去。”
林照水和祁凤渊唤醒了在地还活着的重河宫人,那些人护着阿林出去,林照水抱起江逐火,连瀛拉过宋天章往外疾奔。
出来后,才发现情况比所想要严重许多,震荡的不仅是地室,而是整个神女大殿。西侧的水银河漫了过来,他们屏住气息御剑飞行。
林照水道:“出口在中央,你们跟着我走。”
那些水银似有生命,不经意漫起个触角把御剑的人给卷了下去,连瀛拉了一把,没能拉住,捂着宋天章的眼睛继续疾驰。
他们来到中央秘境出口,那儿漩起个泷涡,和入口一样,不大又不小,人潮拥挤,都争先抢后往里头钻。
人一多,一争,这入口就更加堵了。
江家的人一直在出口维持秩序,实在喊不动了,一剑捅死了两人,那些人才愿意安分下来,排起队快速通过。
连瀛赶到就是见着了这么样的情景,江家的人接过江逐火,却对林照水视若无睹,这态度实在微妙。
连瀛没心思细究,那水银河开始上涨,已有漫上漩涡的势头,虞九阳和祁凤渊把两侧砖墙打垮,让水银河流进暗室里降低了点儿水银水位。
屋上缺瓦偏逢霜,这人群进漩涡才刚过了大半,在连瀛后头又传来熟悉的咆哮声,水银河面生起了青色的火焰,从远处直直烧了过来。
连瀛挑眉,看着踏火焰而来的青厌,那青色火焰印在他的眼中,越燃越旺,越烧越烈,最终整个神女大殿都升腾起火光。
火舌卷席,连他也吞没在绿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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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连瀛睁眼,浑身酸楚,仿佛徒步走了千万里路般,精疲力竭。
在他头顶,又是一顶落了灰的青纱帐,怪哉,是不是各地都兴用这款式的青纱帐,顶部落灰也是风尚吗?
“你醒了?”
连瀛朝声源望去,目光穿过轻纱幔帐,祁凤渊正端坐在茶桌前悠闲饮茶,他为什么不过来?连瀛心里揣测,这又是梦境吗?还是醒了?
“你这次昏迷的时间比上次更久了。”
他为什么不过来看看我呢?
祁凤渊抬手斟茶,露出一截手腕,那根命契线圈在他白瓷似的手腕上特别好看,红绳松松地靠在突起的骨节上,连瀛琢磨,人好像是清瘦了许多,得将养一番。
“你有哪里觉得不适吗?”
祁凤渊终于起身,连瀛心抖地漏跳一瞬,却发现祁凤渊不过是去打开窗子,外边起风下起雨,顿时整个屋子凉意入侵。
祁凤渊倚窗背对着连瀛,手指在窗上没有节奏地叩击,连瀛明白,当祁凤渊做这个动作时就表明他心里正要做出某种选择,可又拿不定主意。
祁凤渊敲得越久,连瀛心中越沉。
祁凤渊不说话,连瀛也不问,两人间久久沉默。祁凤渊停下手,转身,窗外雨歇,日光穿透阴云洒落,柔和了祁凤渊的眉目。
“那三年。”祁凤渊声音有些不稳,“那三年里,你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你魂魄有失?”
连瀛不语,鬼医为他诊治时早就说过他魂魄有失,不过槐城一致认为是祁凤渊手不留情把连瀛的魂魄打散了,并常借此事发挥,在连瀛面前讲尽祁凤渊的坏话,更劝诫连瀛:情之一事,害人害己。失忆好,失忆简直太妙,最好永远不要记起祁凤渊这人。
那三年里连瀛耳朵听得起茧,可谓烦不胜烦。他对祁凤渊是有恨的,再相逢也是真的想过杀了祁凤渊,可做了几场梦,那些爱意侵袭,两相较量,把那点微不足道的恨意都给打跑了。
连瀛轻叹一声,“我不知道,醒来就这样。”
连瀛捏着眉心坐了起来,他抬头看祁凤渊,隔着轻纱幔帐,祁凤渊的神情看不真切。
祁凤渊爱笑,可现在祁凤渊很少笑了。
连瀛有心想寻些让人开心的小事,在脑海里搜刮了个遍,也找不出什么有趣的。
祁凤渊道:“你回槐城吧。”
“嗯?”连瀛分神,没有听清,又问了遍,“你说什么?”
祁凤渊声音冷了些,跟屋子里漏进的风一样:“回槐城吧,你的伤没有好全,没必要出来。”
连瀛愣住,先是没反应过来,而后他难以置信地死死直视祁凤渊,他的胸腔传来一阵钝痛,痛让他忘了愤怒,也让他分清楚梦境和现实。
他声音嘶哑,半是不解半是妥协道:“为什么你总是让我回去呢?”
“你的伤还没有好,出来这一趟你就落了两次水,一次昏迷得比一次要长,你该在槐城里好好养伤才是。”祁凤渊想了想,又补充道,“况且,我们已经和离了,你不该再同我一道。”
连瀛侧过头,捂住了心口,梦里撒泼耍赖、费尽心思要和祁凤渊合籍,醒来后祁凤渊却反复强调他们已经和离,这算什么?连瀛猛然抬头,眼里浮起红血丝,牙关咬死,连喘气都变得艰难。
“你与我,只有这件事可讲了吗?”
祁凤渊转过身对着窗外不说话,身后连瀛的声音传来。
“我落水两次,记起了些旧事。”
祁凤渊似是不在意,手指又在叩击着窗沿:“记起哪些了?”
“你我黄水村初次相遇,还有入象山秘境的事。再多的事情我也记不得,就这两件独独记得最为清晰。”连瀛回味着梦里,神色又缓和下来,他看着祁凤渊的背影,“你我最初也不是这般针锋相对、无话可说的,我不记得了,不记得我和你为何变成现在这样,我……”
祁凤渊打断道,“很好了,不用再记起其他的,到这里就够了。”祁凤渊始终没转过身来,声音轻得像是在光线中飞舞的烟尘。
祁凤渊总是有激怒连瀛的本事,不管连瀛如何好声好气,眼前的这个祁凤渊就是不为所动,不肯为他做一丁点让步,他心肠好软,对着其他人时明明不是这样的,可为什么独独把这份硬心肠给了连瀛?
连瀛再退一步,为祁凤渊的态度找到了理由,“你是怪我横水镇刺你那一剑?还是往前些,三年前和你发生争执?不都说了,你我扯平……”
“不是,都不是。”祁凤渊转过来,光线大亮,把那张温和的脸切割得明明暗暗,他眼神意味不明,但还是温柔地笑了下,“你不记得了,我们在一起三百年。前些年很好,真的很好,往后我们常常争吵,谁也不肯让谁,聚少离多,最后谁也不肯找谁。你记得那些好的,已经足够了,后面的事情想起来总觉得难堪,我不想你记起。”
“我已经死了,你我何苦纠缠。不如早回去吧。”
祁凤渊走了,走时还不忘贴心地掩上门。
连瀛退无可退,望着青纱帐顶的灰尘成神,瞧着瞧着,喉头酸涩,胸腔止不住怒意。
这又算什么?
说再多,做再多,只换得祁凤渊一句“何苦纠缠”?
连瀛攥紧被褥,愤怒烧到眼底,眼睛酸痛,可祁凤渊走了,在这里又是哭给谁看?
忍着忍着,那股酸涩淡了。
连瀛躺倒在床,另一腿踩在被褥上支起,他眼尾发红,表情阴沉。
心里声音多且嘈杂,一念说回去就回去,谁还离不开谁;一念又说,凭什么要如祁凤渊的意,偏偏不走;一念还说,他早就不爱他了,何苦纠缠,反正他都死了,不如一剑彻底送他归西。
何苦纠缠、何苦纠缠……祁凤渊变了,那个心软会哄他、让他的祁凤渊不在了,不如、不如……
连瀛起身,动作利落地穿好鞋袜外袍,从层层纱幔后走了出来,右手在虚空一抓,孤芳自动飞回他的手中。
那个细微的声音越来越大声:不如、不如……不如什么呢?他歪头,就这样杵在房中,极其认真地思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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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
是夜。
一位白衣人坐在屋上,他指尖勾着系绳转着酒瓶,长长的系绳末端,那深红色穗子绕着手腕盘旋而下。
他另一手枕着后脑,翘着二郎腿晃悠。酒瓶翻飞,一滴酒也没有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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