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扇城门打开,身穿白袍、背负长剑的道士来到了锦衣城。
虞九阳抱着宋天章步步迈进,那双眉目隽永了清风细雪,温柔亲和,隔着遥遥长街,虞九阳好似正与祁凤渊两两相望。
祁凤渊难过地道:“他想救锦衣城。”
“锦衣城是座古城,上可溯及神明,下又以悬壶济世为宏愿,宋氏自古便清贵些,从不与道域其他宗门同流,哦,就跟你们仙门似的。宋氏和林家割席后,锦衣城处境糟糕,处处受针对,久而久之,锦衣城便鲜少和外人来往,你瞧,锦衣城封城大半年,从未有人发现锦衣城成了这么个炼狱。”
炼狱炼人,也炼心。
这场风雪持续两年,锦衣城存活的百姓被困这么久,当他们看见虞九阳时,他们脸上浮现的表情不是惊喜,而是癫狂。
祁凤渊看着那些枯瘦如柴的百姓向虞九阳猛扑过去,虞九阳侧身避开后,那些百姓撞到了一块儿,没多久,他们竟相互撕咬,生吞着肉,大口饮着血,
虞九阳将他们打晕,抱着宋天章往锦衣城东边的秋叶陵走去,东边正缓缓升起一轮圆日,光辉万丈,驱云散雾,可依旧驱不散这漫天风雪,照不暖这些寒了的人心。
林徽道:“宋小姐死后,锦衣城封阵松动了些,可寻常人还是很难出锦衣城,虞九阳来到锦衣城,你可知他怎么做?”
祁凤渊看他,林徽又道:“他什么也没做,他安葬宋天章后,自己出去了。说来还是他的修为高,若是像我们这些修士,进了锦衣城怕是出不去咯。”
祁凤渊和连瀛离开重河回到仙门,等了许久才等回虞九阳,虞九阳什么话也没说,既没提自己道心破碎的事,也没提锦衣城的苦难,虞九阳开始频繁出入仙门藏书阁,又总找龙神夜谈。那阵子虞九阳心事重,想什么,做什么,对谁也不说。
在仙门待了一个月,虞九阳下山了,祁凤渊和连瀛随即也离开仙门。
祁凤渊道:“什么都没做才是最正确的。要破除宋平澜的场,才能解开封阵,锦衣城才会有希望。封阵不解外人难进来,百姓出不去。可要破除宋平澜的场,必须度化所有怨灵,斩杀所有鬼怪,细究,这也不是最难,花点时间能够做到。我猜测,是场里有比怨灵、鬼怪更为棘手的东西。”
千般难也好,万般棘手也罢,祁凤渊不明白为什么虞九阳不和他说。祁凤渊神情落寞,望着虞九阳从东边而来,孤身一人出了锦衣城。
忽而,祁凤渊脚下的影子从地面钻了出来,抓着祁凤渊衣摆呜呜咽咽,连洲的影子不会说话,只能朝祁凤渊张开双手。祁凤渊把连洲影子抱起,连洲揪着祁凤渊衣襟发出哭声,可是流不出眼泪。
没多久,连瀛的影子也站了起来,虽然看不清五官,可祁凤渊莫名觉得连瀛正在极其认真地注视他。
祁凤渊想问问他,为什么这么难过,来不及开口,整条长街如同扭动的长蛇,蜿蜒卷起,将祁凤渊高高掷到空中,祁凤渊一手抱着连洲的影子,一手只来得及抓住林徽。他只有一个想法:林徽是关键,决不能让他逃跑。
祁凤渊眼前一暗,整个人砸到什么东西上,甫一落地,“哇”地扭头吐血,他抬起头,他们来到了秋叶陵。
枫叶遮人眼,彼时的秋叶陵上尚未坟连坟。
祁凤渊在林徽身上又下一道符纸,他松开连洲,背靠枫树坐着,肺腑内血气翻涌,祁凤渊缓了好一会儿,对地面的影子说话:“连瀛,你能回到他身边去吗?”
锦衣城这么古怪,危险总是这么突如其来,影子离身,必定会对本人有某些影响,祁凤渊很担心连瀛,他想,让连瀛跟着来果真是一个错误的做法。
祁凤渊低头触碰地面,掌心和那影子相贴,他又道:“你把连洲也一起带走吧,别留在这儿了。”
连瀛的影子依旧不回应他,连洲的影子默默钻回地面,又变成一大一小两个影子。
祁凤渊长叹气,终收回了手,他感到掌心粘稠一片,低头一看,竟是沾了一手血,再看地面,不是枫叶红了,是枫叶被血浸润染红的。
远处传来人声,林家三位修士扛着器具,把草席放下,草席卷着什么东西,不轻,放下时压得枫叶窸窣响。
为首的恰是林徽,林徽体胖,正扶着树粗喘气,他对后头两人道:“枫树喻‘封’,有镇压、封印之意,尸体靠着枫树不易生变,好在死的都是修士,没这么容易生怨煞。唉,这事儿做得不光彩,要是传出去,林家也不用在道域立足了。”
他们把草席打开,里头是两具尸体,身穿林家式样道袍,颈中有条红痕。这两位林家修士是被人一剑击杀,且这一剑干脆利落,甚至这剑路让祁凤渊倍感熟悉,似曾相识。
三人埋完两具尸体,又悼念法咒,没多久又下山去了。踏叶声再次传来,他们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又抬了两具尸体上陵。
祁凤渊看明白了,原来这秋叶陵上埋葬的都是林家的修士,观此三人神情,似乎很惧怕这些林家修士尸变。林徽在一旁倒是很老实,默默看着这三人几番动作,祁凤渊想了想,揭开了他身上的定身符。
祁凤渊问:“这又是谁的场?”
这锦衣城的场变化不定,一会儿在秋叶山庄,一会儿在石道石室,一会儿在城门……场动荡,说明场的主人心神不定,可若真的心神不定,场内所现的人、事、物不该这么有序而连贯。锦衣城这种情形,只有一种说法能够解释——锦衣城是场中尚叠着其他的场。
祁凤渊入场这么久,场的主人该感应到才是,可不管是宋平澜,还是虞九阳,至今仍未现身,祁凤渊心中浮现一个不可思议的念想:身为场主人的宋平澜和虞九阳如今也身处其他人的场中,出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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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第 53 章
林徽沉默不语,祁凤渊见着陵上坟丘越来越多,到了傍晚,那三人终于埋完下山去了。
祁凤渊又问他:“你是怎么死的?”
那时候的林徽还是个人,尚不是鬼怪。
林徽苦笑,“报应吧,我们害死了同门,最后也死在了同门手上。”林徽目送曾经的自己离去,神色寂寥道,“做了这么多就是防止这些师兄弟们尸变,没想到最后还是防不住。这场太厉害了,你们怕是很难出去咯。”
祁凤渊倒是笑了:“我看未必吧,这场确实很厉害,可你不是在这几个场里出入自如吗?林徽,你想把我带到谁的场去?”
林徽闻言猛地跳起,大跨一步逃离祁凤渊,祁凤渊伸手擒拿,却整个人被绊倒在地,祁凤渊低头去看,从土里探出一只白骨手牢牢抓着他的左脚踝。
白骨沾土,骨缝里还夹着泥,电光一闪,祁凤渊终于明白初见林徽时他身上的泥土从何而来。
林徽离祁凤渊有一丈远,那些刚被埋好的坟包被鬼怪顶开,一个个骷髅人从土里爬了出来。
在暮色中,秋叶陵上的红加重许多,红花瓣与落枫飘过漫山遍野,那些骷髅人在祁凤渊面前逐渐恢复原貌,那些都是祁凤渊在秋叶山庄见过的林家弟子们。
林家禁术——肉白骨!
早先在秋叶山庄所见的人并不是如连洲所说的是幻象,这些鬼怪骗过了连洲。林徽走过秋叶山庄、石道、城门,更甚至是带着祁凤渊来到了秋叶陵,林徽拥有能够在这些场里自如走动的权利,他绝对和锦衣城中的某个场主人有所牵连。
那些林家弟子离祁凤渊越来越近,祁凤渊思绪急转,忽而道:“是屏风后的那个人影!”
百寿图、梳妆、女人、寿宴……这是为“阿母”贺寿,请来的是阿欠。
阿欠!那人影竟是阿欠!糟了,这场中有场,颠倒混乱,竟然还有神明的残魂!
祁凤渊眸中金光流转,浑身立时升腾起金色的轻雾,雾浸过红花、枫叶,整座秋叶陵被这片金雾所笼罩着,仿佛整座秋叶陵烧起了金色的火焰——
不,秋叶陵就是烧起来了,片片枫叶燃起金色的焰芒,打着卷儿下沉,那些林家子弟经烈焰焚灼,不一会儿就支撑不住原样,倒地成为了累累枯骨,独留祁凤渊和林徽在金焰之中。
林徽嘴角扯出狰狞的笑容:“知道了又如何?你的魂力又够你支撑多久?”
林徽渐渐走近,祁凤渊意识昏沉,看见连瀛和连洲的影子挡在了他的面前。
……
“我睡了多久?”连洲从地上爬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
“挺久的。”连瀛擦净手,那手上还有千瓣幽梦桃树汁液的残余,“久到虞九阳重新投胎了,特意让你醒来瞧一瞧。”
“啊?”连洲猛地身子坐直,过了一会儿皱眉道,“你骗人!”
连洲放松身子,整个人靠在了石壁上,连瀛又道,“是骗你。你太沉了,我不想再抱你,还好我有先见之明,藏了些汁液,不然我只能把你扔这儿了。”
连洲玩着手指,嘟扁着嘴:“我不沉,凤渊和九阳抱我都是轻轻松松的……是了,凤渊在哪里?”
连瀛站了起来,他的影子被拉长、拉宽,变得巨大,整个罩在了连洲身上,可只有细看才能看出——这影子不像连瀛,反倒更像是祁凤渊的。
“他在其他场,我现在要去找他,”连瀛俯视连洲,这会儿对着连洲是难得的好声气,“你也有你想要找的人,去找吧,你我就此分道。”
“可我……”连洲纠结一阵,抬起头对连瀛道,“我想找九阳,我也想见凤渊。”
“他有我,不需要你担心。”
连洲不应声,极其认真地注视连瀛,两人于无声中对峙,先败下阵来的是连洲头顶上方的影子。
祁凤渊的影子打破沉默:“带连洲去,他也要找师兄的,一起去吧。”
话刚响起,连洲吓了一大跳,整个人扑到连瀛脚边,连忙拽着连瀛衣摆挡住自己,只露出一张脸来去瞧璧上人影,抱怨道:“什么呀,影子怎么说话了?咦,这是凤渊的影子?”
“一惊一乍。”连瀛拉回衣角,把连洲从自己身后拎了出来。
连洲一站定,立时“哇”地一声,他朝前迈了一步,鲜血星星点点喷在石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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