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个须发皆白的老御医,苍老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在倾诉什么。
什么??为什么哭???
墨瑾忽然整个人战栗起来,控制不住的发抖。所有感官仿佛在一瞬间全部回归。
清晰听得到他自己牙齿咯咯碰撞的声音。
“王君!王君!”
有人在反复唤他。
他茫然睁大双眼,目光空洞看过去。
“王君!陛下……陛下在唤你!”侍女跪在他面前急切道。
文樱!
墨瑾跌跌撞撞跑过去,一把拨开文樱榻前的众人,一个趔趄扑到龙榻上。
“文樱!文樱你要活着!你一定要活着!”墨瑾喉头发涩。好干。说不出更多的话来。一双眼酸胀发疼。
“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龙榻上的文樱气若游丝,面色惨白,拼了力气勾了勾唇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皇儿……我们的皇儿……”文樱微微抬了抬手,眸光无限柔和,往前看去。
顺着她的眼神方向,墨瑾才发现,乳母手上抱着一个软绵绵,粉嫩嫩的孩儿。
那是他的皇儿。是他和文樱的孩子。
是文樱拼了命生下来的宝。
一瞬间眼泪从心底狠狠冲上眼眶,如同瀑布倒流,顷刻便突破了那一点防线。眼泪婆娑,糊了一脸。
第176章 林默的心事
深夜里整个皇宫忽的灯火通明,林默从榻上惊醒,翻起身来向外看。
只见整个宫殿的侍女侍从步履匆匆面色凝重,身着御医服制的数人提着药箱足下生烟一般往皇帝寝宫而去。
文樱和墨瑾!怎么了!出事了?
林默吓了一大跳,立刻翻身下榻,随便抓了件外袍便往外跑。走到隔壁寝屋,他顺手叩门。
“凌海桐卓,走。”
不过片刻,三人便站在了文樱寝殿外院的阴影处,远远看着那一大群忙忙碌碌面带喜色的宫人。
“陛下生了,生了个小皇子。”桐卓眼力远,又懂唇语。细细看了会儿,转身向林默汇报。
“生了?!原琢磨着就是这几日了,没想到就是今夜。我真是来得巧了!”
林默欢喜的不行,抬步就要从阴影里往外走,“我去看看刚出生的小皇子!”
“哎主君——”桐卓赶紧叫住他。
林默回头看着他。
“大栾朝风俗,夜里不兴看病人产妇。不吉利。”桐卓道。
林默这才反应过来。
也是,自己欢喜坏了,此刻文樱定是没法见客,墨瑾也定是陪伴左右,无心待客。此刻去了反倒是添麻烦,不如让文樱好好休息休息。明日里白天再去。
林默收回探出一半的步子,回头对桐卓笑笑:“是我不谨慎。还好你提醒。”
“文樱没事,小皇子平安,我就放心了。我们回去吧。”林默笑道。
桐卓和凌海调头准备离开,便在这个时候,内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那哭声由远及近,随即林默便从枝桠间瞅到了他。
掩在月光下,那一枚小小的身影如同一块柔软的点心。
一方龙纹软缎明黄的襁褓包裹着他,乌黑的胎发一缕一缕软软贴在稚嫩的头皮上,雪白到近乎透明的肌肤在月光下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似乎是感觉到了大树背后林默等人的存在,小皇子忽然微微举起胖乎圆滚的手臂,带着初生的乳气软软的哼唧了几声。
蓦然之间,林默心头一宛如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捏了一把。微微的疼,泛着软软的酸。
那是一个婴儿,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是生的希望,是无限可能的开端。
小皇子的乳香气随着乳母细细碎碎的轻哄声渐渐远去,外院重新恢复一片静谧。桐卓和凌海准备离开,才发现林默呆立在了原地,眸光空洞出神。
“主君。”桐卓轻唤了声。
林默从愣神中回过头来,牵起嘴角淡淡笑了笑。
“走吧。”
率先抬步离开了外院。
深夜的榻上。桐卓低声道:“林默有心事。”
“大概,是和孩子有关吧。”凌海微叹了口气,“林默与我们不一样。主上毕竟是一国之君,江山总要后继有人。”
“是啊,林默身为主君,有避不开的责任在身。他很难吧。”桐卓紧了紧环着凌海的手臂,扭头在他的侧脸啄了一口。
“你们家也因为我,没了香火传承。”桐卓声音低低。
凌海笑出了声,陷在他怀里的纤瘦柔软的身子笑的一颤一颤的抖动。
“我们家又没有皇位继承,卓哥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娘要是九泉之下知道有人像你这样照顾我,她会高兴。”
隔壁的寝屋里,林默陷入了沉思。
桐卓和凌海说对了一半。
林默确实是被那粉嫩嫩的婴儿触动。却又不完全是内疚。
他从不是这样自怨自艾的性子。早在自己站上那九洲之巅持着龙符和婚书自行完婚的那一刻,他便已经想好要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口诛笔伐。
但景朝的江山,确实需要一个可堪托付的人。
从性子的锤炼,到帝王之术的传授,没有个十年定是打不了基础。他要早做打算。
此次回宫,他便该和苏景皓提出了。
最好是刚出生的婴儿。没有世家大族的背景羁绊,没有三岁前定性的影响。一张白纸便是最好教导的。
怀着沉沉的心思,林默阖上了眼睛。
而此时此刻的景朝皇宫,御书房内。
苏景皓刚刚合上一本奏折。身侧一叠高摞的折子,尽是劝谏皇上广纳后宫的奏章。
北国有战事,朝野总免不了有微辞。林默作为大栾国的摄政王,又有如此体面浩大的嫁妆和盛世大婚,自然是无人敢诟病他的身份。只是这后嗣,还是得有。
江山动荡,民间不安。后嗣乃是国之根本。
苏景皓措辞犀利,笔触凛冽,刚刚驳斥完这一摞五花八门的劝谏之词。
烛光微晃,他叹了口气,揉了揉紧绷的太阳穴。
林默走了多日了,日常不敢想他。他小心翼翼护着自己的心思不往那个方向去探。一旦探及,就沉沦进去,朝事不思,思绪纷乱,一颗心百转千回不得安宁。
可此时,他不得不想。他要在林默回来之前把朝野的这一波舆论压下去,待林默回来,依旧给他一个山清河宴的朝廷。
他不想让林默听到任何和后嗣有关,和后宫有关的微辞,影响他的心情。
已入子时。元初弓着身子走了进来,剪了剪御书房的烛芯。灯火微晃,苏景皓从神思中回过神来。
眼神淡淡:“什么时辰了?”
“回皇上,子时了。”元初恭声道,随即降低了声量,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主君走之前交代过,子时务必要催促皇上回永夜宫安歇,否则要追究奴才的不是呢……”
苏景皓心头一软,眼神不动,挑了挑眉冷冷丢出两个字:“多嘴。”
“是奴才多嘴了,皇上莫怪。烛火也不亮了,不如回去歇息吧。”元初垂下头,带出哀求的语气。
“北国的战报在何处?拿过来,看完再去睡。”
元初慌忙在一堆奏折中翻找,从如山的奏本中取出一份红封奏章,恭敬递过去。
苏景皓皱眉接了过来,低声嘟囔一句:“不得力。”
元初立刻跪下,额头顿时一层汗。奏折笔墨的事情一向都是主君伺候的,他一个侍从,何时伺候过这些啊……主君啊,你可快回来吧……伺候不了啊……伴君如伴虎啊这……
苏景皓淡淡一挥手,遣了他下去,随即展开奏折看了进去。
十万大军兵分三路,将那一路叛军往西驱逐,按照这奏折之中所述,倒并无什么交手和伤亡。只是一味驱逐,带着点引君入瓮的味道。
西边是大栾国的国境线。
苏景皓阖上眸子思忖了进去。
第177章 关门打狗
这定是林默的主意。他要借大栾国富饶的城池引诱叛军,然后借大栾国的兵马一举端了叛军吧。
苏景皓再次睁开眼,眸光变得清湛柔和,唇角溢出一丝笑来。
这个扒家的东西。处理自己国家的叛乱,还要借别人家的兵马和土地。真真是会算计。亏得文樱和墨瑾不计较。
——
天光大亮。
林默一早便站在了御书房,对着铺在地上的地图思索。
今日战报送来,北国的叛军在刘大将军的十万兵马三路夹击之下往大栾国的方向抱头鼠窜,再有三日便能到凉城。
早上林默刚去看了文樱,她产后虚弱,墨瑾在身侧衣不解带贴身照顾。这一场战事,就全权托给了林默。
林默取了兵符回来,心头感慨。这样沉重的信任,不容辜负。
“宣大将军前来。”林默吩咐门口的侍从。
关门打狗,这一场局,从今天开始就要布下了。
不过片刻,御书房房门大开,一位身形如山,走路带风的人大步流星而来,卷了一身的露水气息,到林默的面前微微一拱手:“见过摄政王爷。”
“免礼。”林默抬手阻止,温声道,“大将军请过来看。”
大将军阔步向前,站在林默的下首蹙眉细细看去。
这是一幅凉城的详细地图,凉城的每一处屋舍街道都罗列其中。牛皮制成的地图之上,更有密密匝匝的批注和圈圈点点。
大将军疑惑不解,抬眸看了看林默:“王爷这是……”
林默嘴角含笑,隔空点了点地图上的批注:“大将军请细看。”
满脸疑窦的人立刻撩袍蹲下身子对着那些批注仔细看去,稍倾,那眉眼从紧蹙缓缓舒展开,微微拧眉,又换了个角度再谨慎看过去。
片刻之后,大将军眉眼俱笑,浑身的愁闷戒备顿消,一个飒然转身,后退两步,撩袍端正跪下。
“王爷当真大才!只闻说王爷擅经济,却不知王爷竟对兵法右如此造诣!改日有机会,靖远定要向王爷细细请教!”
哦,原来大将军名唤靖远。林默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自己这个摄政王,至今也不知道自己娘家的大将军姓甚名谁。
“将军客气了。此幅地图便交给你保管。凉城内的所有隐秘布置,工事安排,就尽数托付给你了。用人不疑,这几日我便不过问了,只待三日后,王君与我同往便是。”
靖远身形一震,面上带了深深的震惊,随即立刻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王爷重付,末将定不负所托!”
“大将军请起,兵贵神速,自去安排吧。”林默温厚笑着遣了他离去。
——
寝殿内,乳母刚刚把小皇子抱走。文樱斜倚在龙榻上,后背垫了厚厚的软垫,从颈部一直绵延到腰后。墨瑾端着一碗温热的牛乳羹,一口一口仔细喂着她。
“我的王君,你这么目不转睛盯着我,已经有两日了。”文樱无奈笑道。
墨瑾摇摇头,熬了几夜的喉咙发涩嘶哑。
“我不敢走开,我怕你消失不见。”
文樱咽下最后一口牛乳羹,轻笑出声:“御医都说了没有危险了,只是当时凶险而已,如今只要休养即可,再过两日,我都可以下榻了。”
“胡闹。”墨瑾沉了脸,远山眉拧成了个结,“鬼门关走了一遭还不消停。”
“我担心凉城的情况。”文樱微微叹了一口气,“我想去看看。”
“哪有人这样的?刚生完孩子,受了场大罪,即便是普通人家,也得好好歇息调养一个月。”墨瑾沉了声音,毫不犹豫拒绝了她。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文樱伸手,把自己柔弱无骨的指节放到墨瑾的掌间,“身在其位,不能不操心啊。”
“你不必说了,不许下榻,说了不许就是不许。”墨瑾难得对她露出了脸色,斩钉截铁道,“军情重要,子民重要,你可曾想过我,想过你自己?”
文樱呆呆的看着他,片刻时间,眼中便泛起了一层水雾。
“哭什么,说错你了?”墨瑾脸色未变,声音却不由得缓了几分。
文樱缓缓垂下微闪的眼眸,声音幽微:“墨瑾,我那天说的,还算数。”
“我说的,都还算数。你现在……还想离开吗?”
墨瑾闻言,手头一晃,半碗牛乳羹泼了出来。
他慌忙把手里的碗扔到一边的小几上,眸光深深看向文樱。
“文樱,你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墨瑾,我也是人,我也会累。”
文樱浅浅叹了一口气,重新抬眸看着他,“我累了。带我去过你说的日子吧。泛舟五湖,粗茶轻烟,青衫竹马,笑傲人间。”
“好。我带你去。”墨瑾伸手将眼前的人拢在怀里,下颌紧紧贴着她柔软莹亮的长发。
“后日吧。就后日。”文樱低声道。
——
一晃三日。
林默一早便墨发高束,轻衫简装,与凌海和桐卓一同登上了望烽台。
凉城便在皇城十里处,站在望烽台,恰好堪堪能够看得到那处的烟火。
大将军靖远早在三日前便已经按照图纸的规划,逐批次安排人进去修筑工事。前一日夜里,一万士兵趁着夜黑风高,悄无声息潜入了凉城,按照各自领的命令,无声无息,各就各位。
现在的凉城,可谓三步一个刀子,五步一个陷阱,密密麻麻都是险境。
而那一拨仓惶奔赴而来的叛军,如同饿坏了的豺狼一般,一路被驱逐碾压,灰头土脸到了凉城的城门,却发现守城的尽是一帮乌合之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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