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文轩叹了口气,“我没生气。”
又静默片刻,李文轩反手握住了林沛,熟稔地捏了捏他手心的软肉,温声说话: “对不起啊,沛哥儿,我今日也不是故意吼你的。”
没想到李文轩反倒是先道了歉,林沛越发难受了,愧疚爬满了心尖,又奇异地滋生出些许甜蜜来,心绪复杂。
他在黑暗中摇了摇头,想到李文轩看不见,他又开口说道:“没有,是我做错了。”
他说罢,挪动着往前拱,一点点窝进了李文轩的怀里,还伸手抱住了李文轩。
轩哥早就同他说过了,不要吃那些偏方,怕他吃坏了身子,是他记不住。轩哥也只是担心他而已。
“你没错,是我记不住,是我非要吃那些偏方的,我……轩哥,我就是太想怀上孩子了。”
林沛说着说着又哽咽上了,“我不想别人说我是个不会下蛋的鸡,不想听到阿么一声又一声的叹冷气,我不想别人怀着取代我的心思,轩哥,我也想要一个瑾哥儿那样可爱的孩子……”
李文轩搂紧了他,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他的眼眶也有些泛红,连带着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微微发颤,“我知道,我都知道。”
自打他们成亲之后,阿么、姨母,每一个长辈都说叫他们早些生孩子。
长辈们都想早点抱孙子,尤其是阿么,他因为小妹的死对孩子有些执着。所以三天两头就要同他们说一说生孩子这事儿。
后来沛哥儿吃上了药,阿么也是比谁都担心,一天三顿药,记得比谁都牢,亲自熬好了药端给沛哥儿喝,就怕沛哥儿身子养不好、怀不上。
再后来,除了亲戚,村子里的人也眼巴巴地盯着沛哥儿的肚子瞧。
好的就要安慰一两句,说是总能怀上的,嘴碎的呢,免不得贬低两句,什么戳人心窝子说什么,总归就是两句话离不开孩子。
这些人就像是噩魔,每一个都在沛哥儿的耳边叫嚷着,一口一个孩子的呼唤,魔音绕耳,压得沛哥儿喘不过气来。
沛哥儿不想长辈失望,不想亲戚朋友为他忧心,不想那些人背地里笑话他,慢慢的,他也要变得魔怔了。
即便他无数次安慰沛哥儿,沛哥儿还是止不住的心慌。他和沛哥儿说了千万遍,说他们还年轻,不必着急。再后来,他甚至说,就算不生也没关系。
可是沛哥儿压根听不进去,本就是多虑的性子,但凡空闲下来,总会止不住地想着这事儿。
明明怕苦,一碗碗黝黑的汤药就这样豪爽地一口闷。只要有一点儿希望,不管什么方子都想去试一试。
李文轩有些无力,只能一遍又一遍笨拙地哄着他:“别哭了。”
然后轻轻地给他擦去眼泪,哭了一下午,本就有些红肿,现下再哭一通,明日起来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林沛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道:“轩哥,为什么偏偏是我身子不好呢为什么老天爷为什么要对我这么狠心。”
李文轩轻抚着他的背,对啊,为什么偏偏要是沛哥儿身子不好呢。
为什么是沛哥儿呢李文轩轻拍林沛的动作都滞住了片刻。
他望着黑洞洞的帐顶看了许久,片刻后,他的嘴角扯出一个奇异的弧度来。
他温声哄着林沛,林沛哭得泄了力,在李文轩的怀抱里很快就哭得睡着了。
李文轩抱着林沛,彻夜未眠。
——
翌日,林沛醒来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他,他摸了摸身侧,冰的,估计李文轩早就起床了。兴许他去董师父家了吧,林沛心想。
林沛坐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揉了揉肿胀的眼睛,这才慢吞吞起床,刚穿好衣服,李文轩就推门走进来了。
林沛眸子忽地就亮了起来,他笑吟吟地看向李文轩,“轩哥,你还在家啊。”
一边说还一边忍不住地朝着李文轩靠近。
李文轩揉了揉他的脑袋,“醒了来,先洗漱。”
林沛乖巧地点头,因为李文轩在家这件事儿,有些愉悦了起来,他偷偷在心里哼起了小曲儿。林沛洗着脸,偷偷挪开帕子,悄咪咪瞥了李文轩一眼,轩哥应该是不生气了。
李文轩在一旁说道:“一会儿我们去李爷爷家瞧瞧,也不知你吃了些什么药,去看看身子有没有吃坏。”
林沛依然很乖巧地点了头,“好。”
这档口,千万不能和轩哥唱反调。
两人洗漱过后,同魏舟说了这事儿。
魏舟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番李文轩的脸色,弱声开口:“轩小子,我也同你们一块儿瞧瞧去吧。”
昨日轩小子已经训过他了,他也不知道沛哥儿吃药都吃吐了。哎,只希望沛哥儿没事,千万别因着那些药吃坏了身子,否则,他如何心安啊。
李文轩面上不显,心里却是满意极了魏舟这句话。
“走吧。”
于是乎,一家人齐齐整整地去了李郎中家,连大花都跟在他们身后。
给林沛把完脉,又细细地看过了那些所谓的生子秘药,李郎中劈头盖脸给他们训了一顿,连魏舟都没放过。
“真是胡闹,这些方子好多都下了猛药,沛哥儿心肾都虚,那里受得住这些方子。好在发现得早,否则后果真是不敢想。”
“对症下药,对症下药!这方子适合别人,可未必就适合沛哥儿。”
魏舟和林沛排排坐,像是两个小鹌鹑,就窝在原地听训。
李郎中训累了,摆摆手,歇了下来,“行了,得亏发现得早,也不必喝什么药调养,这两日饮食清淡些就成。”
魏舟连连道谢:“多谢李郎中。”
李文轩看向李郎中,疯狂使眼色。李郎中皱着眉、绷着脸没说话,刀光剑影间,终究是李郎中败下了阵来。
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李郎中家的时候,李郎中开口叫住了他们。
“等等!”
林沛回头,“李爷爷,怎么了”
李郎中盯着李文轩,神色复杂,到了嘴边的话,是如何也说不出口。
李文轩:“李爷爷,还有什么事吗?”
李郎中在心里默念悬壶济世、行医救人。不管用什么法子,他能救人,如此想着,李郎中心里好受了些。
“轩小子你过来,我给你把把脉。”
李文轩:“给我把脉做什么我这壮得跟头牛似的。”
魏舟和林沛也是一头雾水。
李郎中瞥了李文轩一眼,又看看魏舟和林沛,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怀不上孩子,兴许是轩小子有问题,我给你瞧瞧。”
一石激起千层浪,这话把魏舟和林沛的心湖搅乱了,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傻愣愣的,有些没反应过来。
李文轩皱眉,恰到好处地惊呼了一声:“什么!”
魏舟和林沛回了神,李郎中嘴角都抽了抽,这拙劣的演技。
“你坐下,我给你瞧瞧。”
李文轩把手交给了李郎中,魏舟和林沛站在李文轩身侧,眼巴巴地瞧着李郎中看。
“嘶——”
李郎中拧眉。
李文轩霎时坐正了身体,又恰到好处地高声喊了一句,带着惊慌和不知所措,“李爷爷,我不是真的有病吧?”
林沛和魏舟面面相觑。
李郎中看着李文轩,长叹一声:“这是无嗣之症啊。”
魏舟和林沛都双双傻眼了,无声地念着这四个字。
李文轩怔住了,喃喃问道:“无嗣之症,李爷爷,这是什么意思”
李郎中只得细细解释了一遍,魏舟和林沛这下算是听明白了。李文轩当真有病,生不了孩子。可是正是因为听明白了,两人反倒是傻楞住了。
魏舟跨步上前,攥着李郎中的手臂,不死心地问道:“可还有得治”
李郎中摆摆手,“无药可医。”
李文轩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只喃喃重复道:“无药可医。”
林沛揽着他的肩,用力握住了他,眉毛都皱成了一团,怎会如此
林沛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回到家的,李文轩正躺在床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床帐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轩哥。”
林沛躺在李文轩的身侧,握住了李文轩的手。他很无力,也总算懂了李文轩这些日子面对他时,究竟是怎样的一番心境。
两人就这样窝在床上,谁都没有再说话。
李文轩回握林沛,用力地攥紧了他的手。
这样挺好的,阿么不会再因着孩子整日在沛哥儿跟前念叨,沛哥儿也不必再自责、继而不管不顾地胡乱吃药。还能回绝了那些别有用心的人。
挺好的。
反正沛哥儿身子不好,估摸着他们今生是没有子孙缘的。他不想阿么和沛哥儿因着孩子离心,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也不想。
若是沛哥儿久久怀不上,沛哥儿心里的自责和内疚只会愈演愈烈。他不想见着沛哥儿重蹈覆辙,不想他因为忧虑成为另一个魏舟。
既然总有人要为了没有子嗣负责,就让他来吧,让他来做这个罪人。
村人的嗤笑和指指点点,他来担着就成。
没有子孙缘就没有吧,他们如今不也过得很是开心嘛。今后,他们一家人依旧快快乐乐地过日子。
第94章
李文轩生怕这场戏做得不够, 连着和周武喝了两天的酒,每天都喝得烂醉如泥,然后被周武扶回家。
摆足了被这噩耗击得溃不成军的模样。
这日, 周武照例把醉醺醺的他送回了家,林沛和周武一起把李文轩扶到了床上。
林沛送周武出了院门, “不好意思啊, 周武, 今日又麻烦你了。”
“哎,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
周武耐不住,问道:“沛哥儿,文轩这小子究竟是怎么了?逮着人就要喝酒,还不要命的喝,问他怎么了吧他又不肯说。”
林沛解释道:“前两日我们拌了几句嘴,我说了他两句,他可能心里不好受, 没事儿。”
周武笑着接话, “嗨——,我还当什么大事儿呢, 没事,小两口床头吵架床尾和, 这小子吃软不吃硬,你跟他说两句好话就成。”
林沛笑着点头,“嗯,我知道, 你回去路上小心啊。”
送别了周武, 林沛打着热水回了屋,帮着李文轩擦洗一番。
本来他还有所疑虑, 不怪他多想。怎会如此巧合,怎么偏偏这档口就诊出轩哥有病了呢,这也实在是太巧了些。
可是李文轩的反应半点不似作假,不管是当初在李郎中家还是这两日,他都萎靡不振的,可见是被这坏消息砸得不轻。渐渐的,林沛打消了这疑虑。
“沛哥儿~”
正胡思乱想着呢,李文轩猛地抓住了林沛的手,还黏糊糊地叫他。
“怎么了?”
林沛俯身凑近了轻声问他。
李文轩没说话,就是抱着他的手,蹭来蹭去,一口一个沛哥儿的叫着。林沛任由他抱着自己的手,另一只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
林沛就静静地陪着李文轩,就像之前李文轩陪着他一样。
——
魏舟病倒了,在知道这个噩耗的第三天。
“心病,你好生开解他一番。”
李郎中来看过了魏舟,瞥了李文轩一眼,留下了这么一句话。他趁着林沛没注意,恶狠狠地斜了李文轩一眼,满脸都写着:瞧你干的好事儿!
李文轩避开了李郎中的目光,然后送李郎中出了院门。
回了屋,魏舟正躺在床上,林沛在一旁轻声宽慰他。见到阿么这么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李文轩有些于心不忍。
可是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长痛不如短痛,反正总归是要有这么一遭的。
只是,终究是他不孝。他没有双全法,顾不得全部,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
李文轩啪地一下跪在了魏舟的床前,他望着魏舟,沉声道:“阿么,儿子不孝,望阿么原谅。”
说罢,他俯身,给魏舟磕了个头,额头重重地砸在地面。林沛听着这动静,心疼不已,险些站起来拉住李文轩,屁股刚离了床,又觉得不妥,便默默地坐了回去,泪眼汪汪地瞧着李文轩磕头。
李文轩深吸一口气,一边磕着头一边在心里默念:不肖子孙李文轩,求阿爹原谅。阿爹,您能明白我的,对吧。
他一连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有些红肿了。
魏舟往前探身,伸手想要拉李文轩起来,他动作急切,几乎摔下床去,得亏林沛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他。
魏舟叹了口气,说道:“轩小子,你起来吧。”
他怜爱地看了一眼李文轩,他难受,轩小子指不定比他还难受呢。这两日,日日都喝得烂醉,估计也是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
怎么就没有子孙缘了呢。一想到这事儿,魏舟泪如雨下,他拍打着床面,悲怆道:“咱们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沛眼泪浅,方才见着李文轩额头的红肿,本就有些眼泪汪汪,现在听得魏舟在他耳边大哭,他也没忍住,泪水夺眶而出。
没一会儿,两人便哭作一团。李文轩只得走上前,虚抱着两人,一手轻拍着一人的背,以作安抚。
哭了好半晌,两人都有些哭累了,魏舟拉着林沛的手,很是忧愁地喃喃道:“若是没有一儿半女,你们今后老了可要怎么办啊?”
李文轩无所谓地在一旁说道:“以后收养一个不就成了。”
魏舟没好气地反驳:“那收养的和亲生的能一样嘛。”
说着说着,他又泪如雨下,只是他也知道木已成舟,没法子了。轩小子这病无药可医,可不就是只有收养这一条路可以走了嘛。
片刻后,他又捂着脸啜泣起来,“若是没有和宗族断了关系便好了,从宗族里过继一个孩子过来养也成。好歹是同根同源的。”
李文轩没接话。
魏舟抬眸,含着泪花提议道:“要不然,去你舅父家抱一个来养?你舅母养两个孩子也难得拉扯,抱一个回家来,还能给他们分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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