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时也不想瞒着他,便准备说出来,说时迟那时快,顾淮一只手飞快地堵住了宋知时的嘴唇,另一只手点了点外面。
宋知时秒懂,差点忘了,他俩现在可是在监听范围内的。
“有,以前家里的邻居。”宋知时嘴上说着,手却没停,在顾淮手里一笔一划地写着。
没办法,谁让床上也没纸笔啊。
“邻居?以前没听你说过,人咋样啊?”顾淮在宋知时手里写下“可信吗”三个字。
“嗨,就是一上了年纪的老大爷,多聊了几句。”
宋知时回他“可信,老仆人,很衷心”。
顾淮继续在宋知时手里写“谨言慎行,很多人可能已经不是以前的人了”。
宋知时没有再回他,只是点了点头。其他人他或许不放心,但是在宋家做了四十几年的老人,想必还没那么容易被人收买。
来回奔波加上刚刚那一出玩闹,宋知时早就累了,在路上的时候,怕钱包被扒手扒了,一路上他都没敢阖眼,硬生生挺到现在。
可能是到了熟悉的环境,也可能是身边有顾淮,一股强烈的睡意袭来,宋知时打了个小小的哈欠,闻着熟悉又安心的味道沉沉睡去。
顾淮把手抽了回来,就这样一眼不错地躺在宋知时身边,少年瘦了很多,轮廓更分了,也更好看了。
他把手轻轻合拢,仿佛这样就可以握住那一份柔软的触感。
在离新年演出还有三天的时候,一个大消息震惊了整个文工团——
崔鹏的嗓子倒了!
不知为何,李逢春竟然有种另外半只靴子终于落定之感。他轻车熟路地找了崔鹏两个小跟班让他们把人送医院,然后指定了褚旭英作为领唱。
这半年时间里,褚旭英的付出有目共睹,她的天赋、她的努力、她一次又一次下乡,甚至于她的好人缘,在歌唱队那都是头一份,以至于当李逢春宣布她是领唱的时候,竟无一人反对。
崔大副得知消息再想闹,已经来不及了,事情已成定局,而他到底是担心侄子占了上峰,最后灰溜溜地走了。
捣蛋份子一个接一个地走了,李逢春这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看来是时候想办法把这些尸位素餐的家伙赶出来,真当他们文工团是来用来享福的不成?
只是这些人一走,歌唱队里势必会空下很多位置,到时候该怎么办呢?
这时候他又不可避免地想到之前宋知时的提议。
那时候自己贪图一时轻松,丝毫没有考虑过后果,想着反正人没了可以招嘛,可人才就这么多,也不是想招多少就招多少的。
多招人那势必只能降低要求,可这又并非是他想要的。
难道真的要挑选适龄优秀的孩子从小培养嘛?
1974年1月22日,农历腊月三十
吃完年夜饭,就开始演出了,首场演出还是定在河洛市市政府。但是除了市政府的工作人员,也会邀请到各行各业的优秀员工代表过来观看演出。
如果一来,宋知时也有了盼头,因为去年年末顾淮连升两级,他很有可能是陕甘煤矿团的优秀工人代表。
大家还在吃年夜饭呢,团里的演员们就早早地开始彩排了,听说政府食堂今天专门加班给她们包了饺子,全是肉馅,就等晚上演出结束,再现蒸出来。
为了这场演出,所有人都只是草草吃了一口,哪怕为了这顿饺子,大家也得卯足了劲儿去表演啊。
戏曲队今年大放异彩,报了两个节目,一个是前头说的《智取威虎山》(审核:这是部京剧!!!),还有一个是《白毛女》中扎红头绳一段的生旦对唱,这是这出戏中最欢快的一段,背景也是年三十,今天表演十分应景。
歌唱队今天表演的是《信天游唱给XXX听》(审核:这是一首歌!!!),这可是首老歌了,但它却是咱们陕北自己的红歌,满腔热情地歌唱了陕北人民幸福的新生活,表达了对X的热爱、感激之情,因此也是大受好评。
最难的要属舞蹈队了,又要配合歌唱队的歌声,又要上台跳舞。
不过歌唱者和舞者同时登台,这样新颖的演出方式,还是头一回呢。
表演一结束,底下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今晚文工团表演的一个个都是歌舞节目,走的是热闹喜庆的基调,连服装都红红火火,整台演出载歌载舞,欢乐无比。
表演结束以后还没完,李逢春带着几个他看好的主唱主舞去跟领导交流,还押着大家一一拍完合照,才肯放人走。
为期三天春节的表演在阵阵掌声中,完美落下帷幕。
只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表演结束以后的第一件事竟然是裁人!
大年初四,裁决结果就来了。
原歌唱队队长崔大副涉嫌收受贿赂,弄虚作假,现证据确凿,被革职。
原一组组长崔鹏因为个人身体问题,准许修养半年,组织上说他什么时候恢复就什么时候恢复。其实就是无限期停工的意思,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即便他真的回来了,想成为领唱乃至于普通演员,都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剩下的崔党,有能力的做留团观察处理,走后门进来的一律开除。
也许他们也是正儿八经考进来的,也许他们曾经踌躇满志,但如今却是被文工团的高薪和舒坦养懒了,以为滥竽充数也可以得过且过。
有贬就有升,褚旭英被提拔成为歌唱队一组组长,成为歌唱队历史上年龄最小的队长,而这时候离她入团才仅仅半年。
原歌唱队二组的张组长则被提拔为新任队长。他今年已经35岁了,原以为一直到退休都不会有什么大的发展,要永远被崔鹏叔侄压在底下,谁料峰回路转,他竟然一跃成了队长。
张组长,啊不对,现在应该叫张队长,张队长现在对文工团可谓是忠心耿耿,恨不得肝脑涂地。
但这一切宋知时都已经不关心了,或者说他早就料到了会有今天,只是没想到朱芳婕比他想的动作还要快。
如今他只想开心无忧地度过这个新年,过去的恩怨就到此为止吧。
第64章 顾家
大年初四一大早,宋知时就起来收拾东西了。
今年春节,他跟顾淮的假期都很长,在顾家村怎么也得待到二月。顾家村条件艰苦,以防万一,宋知时把能带上的都带上了。
这时,宋知时发现角落里有一堆东西,什么麦乳精、营养麦片、江米条、老式饼干……整整齐齐码在这里。
好家伙,顾淮对他家里人可真没得说啊。
宋知时问他:“这些都是你买的啊?”
顾淮还没说话,姚思雨过来了,他说:“是我买的。”
“不是,你给我们买那么多东西干嘛?你自己不也跑亲戚吗?”
“我跟志毅现在也算是双职工了,还是托了你的福呢,不然我怎么也想不到去当老师,说起来还得谢谢你呢,这些东西就当是我一点心意。”
“可是这也太多了……”宋知时没说的是,他原本只想给顾家人钱的。
姚思雨把宋知时拉到一边,轻声对他说:“你回来的晚,好多东西都没买,我听顾大哥说今年是你们结契以后第一年回去,总不好空着手吧,听我的准没错。而且你们家负担大,不像我跟志毅,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要是把我当朋友你就收下吧。”
推脱不过,宋知时只好收了,他把东西全都打包好塞在自己包里,准备到时候看人送,对顾淮好的他就送,不好的他就藏着。
他现在算得可精可精了!
顾淮转业以后,最大的不方便就是不能自由用车了,所以四个人只能去车站坐大巴,然后转车转车再转车。
等车的功夫,宋知时推了推顾淮的胳膊:“你买啥了?人思雨还买了那么多呢?”
顾淮把自己随身的包一打开,里面满满当当塞着糖果,还有一打红纸。
“你就只买了糖啊?也忒小气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宋知时的手可没停,早上吃的少,他怕低血糖,先来颗糖尝尝。
他用舌头抵着糖果,一会儿推到左边一会儿推到右边,脸颊吃得一鼓一鼓的。
嗯,不错,是好糖,怎么也得三毛钱一斤的样子,宋知时满足地眯上了眼睛。
顾淮也不吱声,就静静地看着他吃糖。
终于上午九点多,一行人才等到了大巴。
宋知时强烈要求跟姚思雨一起坐,顾淮跟刘志毅相视一笑,只能无奈地坐在一起。
可能是这几天太累了,加上路途颠簸,刚上车宋知时就开始混混欲睡。
不知道车开过了多远,宋知时被姚思雨摇醒。
“唔,怎么、怎么了?”
“知时,你快看啊——”
宋知时一睁开眼,就看见不远处三道黄褐色的河水奔腾地汇聚在一起,形成三道气吞山河的大瀑布,浩浩汤汤地砸入谷底,那激起的水花,如烟、如雾、如雨、入尘,那声音如同山崩地裂,震耳欲聋,又似龙吟虎啸,万马奔腾。
壮观!震撼!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美感。
宋知时立刻就被眼前壮阔的景象震撼住了,忍不住问:“这是哪里?”
“前面是漯河的一条分支,所以这里是漯河渭河洛河三河汇流,再过去就是漯陵原了。”
三河公社就在漯陵原。
漯陵原,传说洛安王刘朔的漯陵就在这里,因此而得名,又因形似鼍(tuo第二声)头,故也被称为鼍头原。
“鼍是什么?”
“鼍就是鳄鱼。你看那山头像不像鳄鱼的脑袋。”
之前提到过,河洛这里之所以有结契的传统,都是因为古代一位王爷喜好男色,那位王爷就是洛安王刘朔。
话说这刘朔只是个王爷,他父亲也只是个王爷,但他们这一支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刘朔的嫡亲兄长竟然继承了皇位。
这位宠弟狂魔在登基以后,给了弟弟长安城边最好的城池作为封邑,甚至害怕弟弟没钱花,给了他私自铸币的权利和几座铜矿,所以刘朔虽然只是个王爷,却十分富有。
然天不假年,刘朔封王以后沉迷男色,荒淫无度,年仅25岁就死了。
姚思雨十分博学,不论宋知时问什么,他好像都知道。
宋知时听着姚思雨的科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说起来这位洛安王才是他跟顾淮结契的罪魁祸首。可人都死了两千年了,他总不能刨开漯陵问问,你为什么要喜欢男人吧。
而且要是没有刘朔,他就没办法把户口迁到顾淮这里,也就受不到他的庇护,更不会活得像现在这样肆意。
宋知时侧过脑袋去看坐在后座的顾淮,只可惜对方埋着头不知道在干嘛,隐约只能看见他双手翻飞,仿佛在折着什么。
欣赏完美景,宋知时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日头已经偏西。
四人下车以后又走了一个小时,终于碰上一辆牛车,顾淮知道宋知时已经到了极限,花了三块钱租了车,让牛车主人把他们送到了三河公社附近。
顾家村和刘家村虽然都在三河公社陵前大队,但陕北地广人稀,实际算起来还是隔了两座山的。
所以到了这里,四人就得分开了,双方约定好离开时间,就分别了。
“忘了问你,你们村的人知道咱俩的事儿吗?”他可不想去了以后像猴子一样被人围观。
“都知道,我们村基本都姓顾,全都沾亲带故的,你不用担心。”
“你们村人多吗?”
“常驻人口只有一百多户吧,不过我们村知青很多,跟周围村子还合办了一所小学。”
这时,顾淮才详细地给宋知时介绍了一下家庭情况。
顾淮家一共12口人,顾爹顾福实和他现在的娘李凤仙都是二婚,顾福实跟原配有两个儿子,分别是顾淮和顾海,他们是双生子,李凤仙也带来了一个儿子李金生,他年纪最大,现在是顾家的老大。
一听顾淮还有个孪生弟弟,宋知时立马兴奋起来:“双胞胎!你从来没跟我说过!”
那他是不是可以看见一个一模一样顾淮?
顾淮一句话打破了宋知时的幻想:“我们长得不像。”
“哦,异卵啊。”这么一说,宋知时对顾淮胞弟的兴趣也淡了。
然后就是顾福实和李凤仙后面生的两儿一女,顾家老四顾金铭,顾家老五顾金花,顾家老六顾金顺。
前几年李金生和顾海都已分别成家,李金生有一个儿子,顾海有一个女儿。
“你跟你父母关系怎样?跟你几个兄弟姊妹关系还好吗?”
“你去了就知道了。”
宋知时突然想起来,他跟顾淮结契,爷爷给了他五百块钱,就是给他兄弟娶老婆用的。
也就是说没有顾淮,他的几个兄弟都穷得结不起婚。
这件事让宋知时如鲠在喉,不知道是气两个人的婚事一开始就是场交易,还是气顾淮被家里人吸血。
总之心里不爽的宋少爷再也没了说话的兴致,一个人“哼哧哼哧”地走在前面。
顾淮不知道自己哪里又说错话得罪宋知时了,他也不会说什么甜言蜜语,只能默默跟上宋知时,看他包快掉了就托一把。
熬了一年,总算是盼到过年了。分完粮食以后,家里的米缸总算是充裕了起来,大伙儿脸上也有了喜色。
村民们热热闹闹地开始走亲访友,没有亲戚朋友的知青们也联合在一起过年。
顾福实家却跟别家不同,他们家亲戚大多在村里,初二李凤仙走完娘家以后,就没什么亲戚要跑的了,到了初四已经彻底闲下来了。明明是饭点,家里却安安静静的好像没什么人气。
今天中午吃的是大年夜剩下来的咸鱼,李凤仙心疼孙子又给煮了一个鸡蛋。
顾金顺吃着碗里的杂面馍馍,两眼忍不住往房梁上看去,越看越饿,越看越馋,最后忍不住喊:“爹娘,我想吃肉。”
顾福实喝了口杂酒,用筷子指了指那盘没怎么动的咸鱼:“这不是肉嘛。”
顾金顺已经十岁了,才没那么容易被忽悠:“我要吃肉,不要吃鱼,我要吃房梁上挂着的肉!”
李小栓见状也细声细气地说:“我也要吃肉。”
此言一出,全家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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