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玄见霍文神情阴郁,忧心忡忡的模样,猜测道:“莫非,生死簿上突然出现的这个人,与老桑有关系?”
凡人的荣辱兴衰皆由因果而定,生死以此拿捏精准,所谓阎王叫你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生死簿上每张每页的名字一目了然。若判官的生死簿上无缘无故突现人名,还带有焦痕,那不仅说明此人是阳寿未尽的特殊亡者,还说明此人是被动过命格的负契者,也就是与有某种能力者签订了契约,在限定的时间内,以自身魂魄交换了什么。按理说此人的魂魄本不归冥界管,但又矛盾的出现在判官的生死簿上,显然表明此人在改了命格的情况下非常规而亡,但魂魄未入持约者之手,而是暂扣于判官的锁魂链之下,处于一个待定状态。
霍文抬眼看向商玄,开口道:“确实如此。”
一旁邱蕴白通晓道:“所以,生死簿上突然出现的这个人,现在是在老桑的手上?”
“没错。”霍文说。
邱蕴白觉得好笑:“不可能,他会和持约者抢魂魄?少收一个魂魄等于少一份工作量,老桑什么时候工作变得这么积极了?”
商玄也奇怪道:“名字既带焦痕,那便是负契者,他们都有契约在身,这样的魂魄我们不收自是合情合理,可眼下,老桑偏牵涉了一脚,导致此人的名字僵持在生死簿上,我实在不懂,老桑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因为这个人,是杀了桑槐京的凶手,在前世。”霍文平静的道出缘由。
商玄和邱蕴白愣了愣。
“前世?”商玄大惑不解:“他怎么会去找前世的凶手?”
此时,邱蕴白不安地垂下眸子,目光略微摇摆。
霍文拿出手机,点开在冥志阁收到的短信,递给两人道:“我想,只有问老桑本人才知道答案了。不过,在此之前,我们得先见个人。”
“谁?”商玄接过手机。
霍文看着屏幕,说:“偃师。”
两人轮番读完短信内容,邱蕴白洞若观火道:“也就是说,这个自称是偃师的人,被老桑抢了契约魂魄,但由于老桑是冥官,所以找到作为直属上司的你,希望你主持公道把魂魄还回去?还特地要求见面详谈?厉害啊,这人铁定葫芦里卖着药呢,先费个心思打听到谁是老桑的直属上司,接着搞来你的联系方式,再文绉绉给你发条信息,句句含词蓄意,还约你见面聊?明摆着有事儿。”
商玄不似邱蕴白那么直截了当,他另外嗅出了隐情,朝霍文问道:“老桑和这个契约魂魄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你大概了解吗?”
霍文收回自己的手机,“当然了解。”他缓缓道:“因为当初,老桑的魂魄就是由我亲自领往冥界的。”
霍文的话让邱蕴白与商玄都十分意外。
“好像……差不多七八年前吧……”霍文歪了歪头,支出了算不得久远的记忆——
“众所周知冥界基层人手常年紧缺,那会儿我刚好被临时借调到其他区,那里是个小地方,山高皇帝远的,地痞流氓欺行霸市,厚禄高官败法乱纪,治安乱七八糟,凶案频发。
一天我和领导闹了点口角,心情不好,想去人界透透气,而刚好那天我负责的区域也有魂魄要收,虽然那人死的时辰未到,但我提前寻到了那人,便匿去了身形,一直跟在那人左右,掐算着时间,等着收魂。”
“你跟的那人就是老桑,对吧?”邱蕴白问。
霍文点了点头,继续道:“当时纯粹为了散心加打发时间,否则我是不会提前找上门的,也因此,我目睹了老桑遇害的全程,以及了解到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那时老桑大学刚毕业,正准备报名考研,家里面还有一个上初二的妹妹,家境一般,父母经营着一家小吃店,每日起早贪黑很辛苦。就是如此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家庭,偏遭遇了一件非常恶劣的事情。
老桑的妹妹很优秀,成绩名列前茅,是班长也是班花,但在班级里,却经常被一个不老实的男同学骚扰,老桑代替父母,已经去学校和老师交涉过好多回,甚至亲自找到那个男同学,警告过他,可依然没用,于是,为了不影响妹妹的学业和心理健康,家里决定,帮妹妹转学。然而,悲剧就发生在转学的前夕。
周五放学后,老桑的妹妹因为要做值日,留得晚了一些,一起值日的另外三个同学看她妹妹是班长又马上要转学了,厚着脸皮拜托下,早早走了,班级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没人帮忙的情况下,一个人值日打扫肯定比较慢,等她结束打扫时,学校里几乎没人了,就在这时,之前一直骚扰他的那个男同学出现在了教室,趁着四下无人,强奸了她。”
霍文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叙述着,邱蕴白与商玄沉默的听着。
“老桑的妹妹被伤害后,把自己锁在了家里,饱受精神上的折磨,而老桑一家,在老桑的坚持下,进行了报警和一系列的维权,希望能将那个男同学绳之以法。可现实往往事与愿违,由于事发后,老桑的妹妹没有及时留存证据,不仅无法证明男同学的暴行,这件事反而逆向发酵,在一些无良媒体的带节奏下,不少人竟将矛头指向了老桑的妹妹,在社交平台对此事歪曲扭意,口诛笔伐,而那个男同学,不但正常上下学,还借助此事到处吹嘘,引以为傲。
再后来,就是我去收魂的那天,求助无路的老桑一家不得已打算放弃维权,专心照料、治疗妹妹,但老桑咽不下这口气,眼见原本有着美好前途的亲妹妹被小混账害成这样,居然还能逍遥法外,他便守去学校门口堵那个男同学放学,老桑情绪激动地逮住了男同学质问为什么要伤害自己妹妹,可那个男同学非但没有丝毫悔意,还当着围观人群对老桑和他妹妹冷嘲热讽,老桑愤怒之下想将他拽去警局,正是在拉扯中,那个男同学突然掏出了一把刀子,捅死了老桑。”
邱蕴白露出了不忍的表情,追问道:“那之后呢?”
霍文惋叹道:“我收了老桑的魂魄后,为了安抚他,带他见了家人最后一面,就送入冥界了,不过后续因为我很快又被调了回去,所以并没怎么关注,隐约记得当时因为出了这件人命案,事情稍微闹得大了些,但那个男同学仗着家境不一般,父母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凭关系压下了此事,至于那个男同学,由于未满相应年龄,貌似只是象征性的进了一段时间少管所。”
商玄思索道:“老桑后来既然做了冥官,这些记忆理应被冥界封印了吧,现在突然冒出个偃师,告状老桑抢了契约魂魄,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关键现在也联系不上他,而且,”霍文转望向在阳台睡着了的王映,说:“你们不觉得老桑失联前,他的很多举动很反常吗?”
忽然抢着要请客喝酒,大方主动的让出了自己的房间,明明最初商玄和他交换房间时,兴奋看中的不行,怎么会轻易说让就让?结合目前的状况,这些举动,真就好像他是定了计划,决心要离开去办某件事一样。
“老实讲,我不太放心老桑,好坏这个偃师的约还是去赴一下比较稳妥,毕竟这个时机点找来确实令人可疑。”邱蕴白建议。
霍文首肯道:“这个偃师约的地方还算近,走吧,不论如何先去见一面再说。”
临行前,三人轮番拨了一遍桑槐京的手机号码,但依然处在无法接通的状态。
第37章 Soul 36.
三人驱车来到了沿湖的商业广场附近,短信中那位偃师约的地点,便是在这其中的一家甜品店。
跟着导航指示,三人很快找到了甜品店。
甜品店的店面装修得十分上档次,在湖景的衬托下,莫名有种巴塞罗那的风情。
介于短信是偃师单独发给霍文的,内容中也只提到了和他一人面谈,所以,商玄和邱蕴白佯装成了普通客人,先一步进了甜品店。
工作日的关系,白天客人不多,两人找了一处几乎能纵观店内全貌的位置落了座,这时,暂躲在外面的霍文,边遥遥监视着店内,边拿出手机给偃师回复了一个询问对方人在哪里的信息,而店里的商玄和邱蕴白也已点好了单。
霍文的短信发送后,他看见店内仅有的几位落单客人几乎都正低着头在摆弄手机,一时分辨不出究竟是谁,须臾,他的手机收到了对方的回复——A3桌。
霍文又等了一小会,待邱蕴白和商玄的茶歇制作好端上桌后,他才姗姗来迟地推门步入了甜品店。
询问了服务员A3桌的方位,霍文终于见到了依窗而坐的那位偃师。
“霍司使,下午好。”不等霍文拉开椅子,座位上的那位偃师,就优雅礼貌地朝霍文问候道。
霍文坐了下来,他神情惊讶,似乎认得对方:“是你?”
“原来 ,霍司使还记得我。”对方伸出涂满黑色甲油的手,将一盏英伦风的茶杯推到了霍文面前。
“我的记性还不至于那么差,前两天在‘界’,很抱歉撞了你,还麻烦你帮我捡了手机。”霍文没想到,这位偃师竟是那天在‘界’酒吧,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洋装姑娘。
与上次在酒吧出挑的装扮差不多,今天对方依旧是亚麻色的长卷发,头上戴着镶嵌珍珠的黑色蝴蝶结发带,身穿一条黑底金色绘图的连衣洋裙,搭配黑纹丝袜,脚上穿着一双舞鞋一般的方底高跟,她的脸上化着精致可爱的妆容,长长的睫毛衬托着大眼睛,像极了一个真人大小的漂亮洋娃娃。
“还未自我介绍,我叫妮妮娜,人偶贩卖师,过去,人们称我们这类人叫——偃师。”妮妮娜提起桌上颜色斑斓的英式茶壶,用着她独特的萝莉声线,为霍文斟茶道:“霍司使,别客气,试试,这家的格雷伯爵非常好喝。”她又夹了几块曲奇饼干和马卡龙到霍文的复古陶瓷盘中,“还有这里的手工甜品,味道也十分迷人。”
甜品店从墙纸到家具装潢的欧式风格,再配上眼前妮妮娜的话腔、装扮,若非不远处,商玄和邱蕴白,还有几位散客现代人的气息在提醒着霍文,他险些以为自己穿越到了陌生的国度。
“妮、妮妮娜?”霍文嗫嚅,这名字还真是念不习惯。
妮妮娜叠手支着下巴,即刻笑道:“当然是假名,不用刻意记下来,我曾有过数不清的名字,毕竟,像我这样拥有漫长岁月的人,更换身份、扮演角色,就如同走路般再平常不过啦。”
霍文瞟了眼坐在侧方的商玄和邱蕴白,三人眼神流转心照不宣。
“妮妮娜小姐,既然你特地把我约出来,应该不止是喝茶吃点心吧?”霍文问道。
妮妮娜烤瓷娃娃般光滑的脸上,保持着仿佛彩笔画上去的微笑,她轻轻搅了搅杯中的伯爵茶,不置可否道:“因为事情比较复杂,所以我认为还是约霍司使你面谈会比较好。啊、话说,你不在茶里多加点糖吗?甜一点会更好喝哟~”
霍文看着对方手边撕开的五条黄糖,眉头细微地小皱了一下,谢绝道:“不用了,我觉得正好。”
“啊啊~可惜呢,还以为霍司使会和我一样喜欢甜甜的~”妮妮娜面露遗憾,随后她端起茶杯,抵到唇边。
霍文瞅着眼前无论如何也与自己格格不入的这位偃师,实在有点头疼。
“内个,妮妮娜小姐,我们还是长话短说较为合适。关于你在短信里提及的事,我想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
呷了几口茶后,妮妮娜放下了杯子,“好,那我们就闲话少说。”她忽抬起扑满亮晶晶眼影的眸子,神色从天真无邪瞬息变得狡黠起来:“霍司使,桑司使的过去,据我所知,应该没有谁比你更清楚了,那么,章程这个名字,你也一定不陌生。”
章程,那个突然出现在生死簿上,带有焦痕的名字。
霍文并不意外:“是在桑司使前世,杀死他的那个孩子的名字。”
妮妮娜用手中的甜品叉随意地戳着马卡龙,娓娓说起:“当年,章程将桑司使杀死后,被送去了少管所,虽然关的时间不长,但祸,他可一分没有少闯。”妮妮娜捂嘴一笑,“不过,这也是好事,不然,哪来我的可乘之机呢?”
霍文虚了虚眼。
“章程在少管所与同寝的几个孩子一直互看不顺眼,一次半夜,那几个孩子有密谋的朝章程大打出手,嗯,章程呢,还算厉害,非但没有寡不敌众,反而以少胜多,但是呢,有个孩子藏了支削尖的铅笔,直挺挺扎进了章程的心脏。”妮妮娜磕上了眼睛,犹如在细细回味般,又道:“就像他杀死桑司使一样,他也即将被同样的手法夺去性命,嗯,我还记得,那血的味道特别浓郁香甜……”
霍文微扬下巴,妮妮娜的表述并不令人愉快。
仿若意识到了失态,妮妮娜睁开眼睛,重新调整了一下坐姿,说:“凡人在濒死的时候,求生欲一向是特别强烈的,于是,他的那份对生的执着和渴望,召唤到了我。”
“所以他用灵魂和你交换,签订了契约?”霍文问道。
“嗯哼,作为一名合格的偃师,我最擅长的自然是制作人型了,为他们修补缺陷弥补遗憾,雕琢最完美的躯壳,超越一切规则的为他们死而复生!”妮妮娜骄傲的说。
死者一旦与偃师签订了契约,偃师便会履行合约,将死亡的肉身置换雕塑成一模一样且完好无缺的人偶,再重新注入死者的魂魄,令其重生。
即便妮妮娜拿花言巧语来美化掠夺灵魂的行为,但她利用时间差从冥界手上偷魂魄却是事实。
三界之内,存在着一些特殊的职业,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着凡人的魂魄,可碍于某些法则,他们无法正大光明夺取魂魄。不过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他们便另辟蹊径钻空子,妮妮娜的做法就是典型之一。
赶在冥官收取魂魄之前,利用一些看似有利可图的条件,甜言蜜语巧舌如簧的引诱这些欲望极大的死魂,撺掇他们签下交换契约,打着三界擦边球,变相偷走魂魄的操作。
“章程和你交换了多久寿命?”
“六十年。”妮妮娜一口咬碎了手上的曲奇,她一面咀嚼一面道:“虽然他还是个孩子,但这个小孩天生是个坏种,恶行累累还杀了人,手上沾着血,已经不够纯粹干净了,灵魂必然大打折扣,保他六十年都算是超额的恩惠了。”
“不过,你们偃师不是专门造人偶的嘛?怎么现在还干起魂魄抵押的买卖了?”霍文抛出憋了许久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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