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然有多迫切地想好起来,他最清楚。
“不用。”
李铖递过去拐杖,被宋然挥开,在医院躺了这么久,恢复训练也每天都在做,偏偏不见什么起色。宋然的焦躁从来没说出口,但李铖感觉得到。
他分毫不让,伸出去的手僵在空中一动不动,等着宋然来接。
上次摔倒后医生就明令禁止他私自用右腿发力的行为,还连着李铖一起斥责了一顿。
两人僵持了片刻,还是宋然先泄了气。但他明明已经够小心翼翼地慢慢尝试,结果还是不尽如人意,一气之下摔了右手的拐杖。
午觉也不肯睡,非要扶着走廊上的扶梯一遍又一遍地走。
李铖劝了几声,见他不搭理,只能伸手要去抱。
“能不能别管我!”宋然吼了一声,音量不算小。
已经搭在腰间的手顿了一下,但还是沉默地把人抱了起来。
李铖什么都没说,替他盖好被子后也安静地躺在旁边的小床上,像曾经无数次的那样。
宋然扭过了头,后脑勺背对他。
李铖打完饭回来,在走廊尽头的窗户旁边看见两个背影,其中一个他闭着眼都能描绘出身形。
“咳、咳。”
“不行就别逞强。”谢鑫昊淡淡瞥他一眼,散漫地掸走落在指尖的烟灰。
宋然摇头,又吸了一口。
“你是为什么来医院?”他问。
“心脏病。”
“哦。”
“会好吗?”
谢鑫昊说也许吧。
宋然说希望你能好,谢鑫昊轻笑了一声,说谢谢你。
“如果你再也没办法正常走路,一辈子拄着拐杖,或者轮椅。会很难接受吗?”
谢鑫昊下意识看了坐轮椅上的宋然一眼。
“也许吧。”他还是这么说。
宋然垂下眼,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有喜欢的人吗?”他突然又发问,身侧的人转头奇怪地看他一眼。
“有啊。”
“你们在一起了吗?”
谢鑫昊沉默下来,再开口时声音变得漠然。
“在一起过。”
说完他深吸一口,又尽数吐出,白茫茫一团飘浮着,引得人又捂着嘴咳嗽。宋然读不懂他脸上表情,也不明白那个眼神。
空洞的,好像透过自己在看什么。
“你之前是不是对我有意思?”他语出惊人,谢鑫昊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懒懒地嗯了一声。
“怎么,改变主意了?”
宋然手里那根烟被风吹得快灭了,谢鑫昊掏出打火机替他重新点燃,机械款式的,开合声清脆,“咔挞”一声,差点崩断李铖心里那根名叫理智的弦。
还是谢鑫昊先发现几步之外的男人,脸上表情风雨欲来,着实不算好看。
“然然。”李铖沉声唤他。
谢鑫昊见他手里拎的东西不少,不作他想就要替人推宋然回病房,但双手才刚碰上轮椅把手就被人隔开,动作很快,他完全插不上手。
“不劳你费心了。”
李铖连客气都懒得装。
宋然身上有很浓的烟味,回到封闭的环境里更明显,无孔不入的钻进了病房里的每一个角落。
连烟味都闻不了的人,如今在另一个男人身边抽烟,李铖想装作若无其事,可嘴角扯出的笑很难看。
宋然没有一句解释。
睡觉前病房里只有宋然一个人,几分钟前李铖照例端来热水,又替他仔仔细细按摩了半个小时。
宋然装作熟睡,听着李铖刻意放轻的动作,知道他出去了,关门的动作很轻。
他咬着牙自己坐上轮椅。
医院里的病人普遍都睡得早,来往探视的人也走的差不多,刚过九点,走廊上已经没什么人走动了。
私立医院的灯即使入了夜也尽数开着,把整条走道照得亮堂堂的。
可宋然竟然觉得李铖的背影有种说不出口的暗。
他也在这里抽烟,缥缈的烟雾一圈又一圈的绕,旁边放了个纸杯,已经装了大半杯烟头。
李铖总是能很轻易地感受到宋然的存在,但这次却并没问人为什么不睡觉,为什么要吃力地自己跑出来。
他的声音里带了疲惫。
“然然,”
宋然看向他。
“你到底在闹什么。”
宋然仿佛被这句话钉在原地。
他去看李铖的眼睛,里面有淡淡的红血丝,也对,他这段时间那么辛苦,没睡过几个安稳觉。
还要应对自己的无理取闹,无限包容,他的眼神好沉重,声音也沙哑,从未在自己面前表现过的疲倦也露出了头。
宋然慌乱地去找他眼里的厌倦与不耐,但都没有,李铖就那么望着他,眼神里全是浓到化不开的爱意。
他感觉得到。
不应该是这样的,他不想这样的,到底要怎样呢?
李铖掐灭了烟。
看见他动作,宋然想说的话哽在喉咙,李铖朝自己走过来,脸上已经瞧不出情绪,仿佛那句话只是凭空生出的错觉,今晚过后李铖还是那个李铖,温柔而强大,一如既往包容他的所有。
但宋然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的眼眶红的悄无声息,李铖看见了,用指腹擦去溢出的晶莹。
“哭什么。”
“你抱抱我。”
李铖俯下身,很轻地抱了他。
闻见令人心安的熟悉味道,宋然鼻头酸到要爆炸,吸着鼻子在他怀里埋的更深。
“你会原谅我吗?”
李铖手指抚摸他仅露出来的耳廓,“会的。”
宋然深吸了一口气,两大颗滚烫的泪珠留在李铖的胸口,很快就泅湿了那块布料,又隐匿在深色里,没人知道。
第42章 没人再帮他擦眼泪了
谢鑫昊总是在医院碰到宋然,这又总会让他想起另一个人。
远在大洋彼岸的人。
那人和宋然一样,皮肤白的要死,但五官远不如宋然精致好看,平平无奇,没什么特点。
噢对了,眼角和鼻梁之间有一颗小痣。
偏偏就是这样一张毫无记忆点的脸,在谢鑫昊心里像扎了根,反反复复出现在他梦里。闭上眼睛的时候那张脸也会在脑海里浮现,清清楚楚。甚至连在梦中,那颗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那人脾气没宋然软乎,看似温和实则暗藏锋芒,一直都不是只会绕着他一个人转的莬丝花,只是他从来没有在意过。谈恋爱而已,顺从,听话就好了,哪有那么多七七八八。
那人手腕还戴一串黑珠,被他亲手扯断过。
那人就连分手后都还习惯性地随身带着他常用的药。
想得多了胸口会闷,这可不太妙,会影响到他接下来的手术。
虽然他对生死已经看的淡了,但能活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总得试试吧。
这天上午谢鑫昊又在楼下小花园遇到宋然,只不过这次他身边没人。
“可以聊聊吗?”宋然主动开口道。
夏光临最近又开始忙到脚不沾地,要想休个不被打扰的年假,就必须在年前把所里积攒的案子全部了结。
距离两人上一次因为这事儿吵架才过了两个月不到,许川生气遭罪的还是他,夏光临不敢大意,就算再忙也没冷落了人。
自己惯出来的性子,最后还不得是自己哄。
受家里这位的影响,许川最爱的狗血八点档都变成了法律频道,时间一到就跟着解说看得津津有味。
“这不现实版的农夫与蛇么?”
夏光临从书房出来,路过客厅探了个脑袋。
明明是好心救了人,还搭上自己一条命,结果被救者家属翻脸就不认人,甚至连面都不敢露。
许川点头,他看的急赤白脸的,也跟着骂了一句,说这人真是良心被狗吃了。
“你上次从店里带回来的那包挂耳呢,”夏光临伸长胳膊在壁橱里掏,摸半天没摸到。
直播的不能按暂停,许川趿着拖鞋几步跑过来,扒拉出来那小罐木盒扔给他,又噔噔噔地跑回沙发上盘腿坐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夏光临听见他咔吧咔吧吃薯片的声音,端着咖啡走过来,啪的一声拍在他大腿根靠近屁股的地方。
“少吃点薯片!”
许川转过头瞪他一眼,随手抄起旁边的抱枕扔他身上,“你烦不烦!”
夏光临又捡起来扔回沙发,许川抽空分了个眼神给他:“今天都第几杯了,少喝点咖啡!”
“我又把水弄洒了。”宋然低着头,声音有些闷。
李铖在他脑袋上呼噜了一把说没事,然后轻车熟路地进洗手间收拾。
宋然坐在床上等。
“阿铖,你喜欢小孩儿吗?”
“怎么这么问?”李铖停下手上动作。
“没怎么,随便问问。”
他揪紧了手边的床单,“你幻想过未来的另一半吗?”
“在遇见我之前。”
有过吗?李铖摇了摇头。他只知道自己厌恶对感情不忠的人。
在遇见宋然之前,爱情对他来说是可有可无的。
宋然笑的很淡。
“我想过。一位温柔贤惠的妻子,我们可能从学生时代就相识,从校园一起步入婚姻,然后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平平淡淡过完一生。又或者相识于一场机缘巧合的邂逅,她也可以是热烈明媚,热情大方,怎样都好,我们还是会安安稳稳的生活一辈子。”
李铖早已眉头紧皱,妻子、孩子、婚姻,每个字都像一把小锤砸在心口,密密麻麻的疼。
“是吗。”他喉咙发紧,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
偏宋然像是毫无察觉,自顾自地往下说,“你也一样,阿铖。你的人生也本该是这样。”
李铖终于听出不对劲,沉声问他什么意思。
“我爸妈明天上午就能到,他退休了,应该都能照顾我。”
“我的腿你也听到医生说了,恢复效果不太好,可能得出国。”
“什么意思?”李铖还是重复这句话。
“我的意思是,”宋然又笑了,“我们分手吧,李铖。”
“还有,虽然和当初的幻想背道而驰,但我发现我应该还是喜欢男人的,”
“谢鑫昊,也住在这家医院,昨天你见过的,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李铖没说话,右手抠在床架上,鼓涨的青筋从小臂一直延伸到手背。
他看着宋然,像对待小孩子撒气时的胡言乱语,“是不是听到我姑姑的话了?”李铖靠过来,“你想结婚的话我们可以去国外,那里是允许的,对吧?”
“孩子也可以领养,”他竟然还开了个玩笑,“你好像说过我挺贤惠的,这一点好像也满足?”
李铖笑了一下,“别麻烦叔叔阿姨了,”他看着宋然的眼睛,“我可以照顾好我的宝贝。”
是我吗?他的宝贝。
宋然快要溺死在他眼底的温柔。
“我们一起去国外,一定能治好的。相信我,然然。”
“你没听到吗李铖,我说我喜欢上其他人了!”宋然别过头不去看他,“他会照顾我,陪着我。”
“是么,”李铖掰过他的下巴强迫他和自己对视,“你们在一起了吗?”
宋然想说是的,可对上那双眼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他用了蛮力躲开李铖的桎梏,头一撇却看见墙角立着的那副拐杖,他每天要拄着走好久的路,咯吱窝下面会被咯得发红,常常冲着李铖喊痛。
那上面被人缠了厚厚一圈纱布。
宋然的眼泪落的太快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啪嗒啪嗒落在被褥上好几滴。
他迅速地低下头,“还没有,不过我在追他。”
“哦。”李铖声音很平静,“所以你们还没有在一起。我还是你的男朋友,宋然。”
“你到底有没有听清楚我在说什么!我不想和你在一起了,我要分手!!”宋然不得不抬眼去看他,眼眶里蓄了一大泡眼泪,面上也因为情绪激动而泛红,他说的很大声,尾音都快嘶哑。
“我不同意。”
李铖只说这句话,表情漠然地重新握着宋然的脸替他擦眼泪。
宋然不明白,为什么他都说出这样的话了,李铖还能没事人一样不为所动。他应该勃然大怒,狠狠看清自己,然后一怒之下和自己分手,在不管自己。
这样才对。
为什么像一圈打在棉花上,连日以来的犹豫挣扎和此时的荒谬局面同时拉扯着宋然,快要把人逼疯。他情绪从来没有这么失控过,眼泪像擦不完一样拼命往下掉,嘴里也一直念着要分手。
李铖的心也是肉长的,放在心尖上的恋人声嘶力竭地说要分手,好似所有的失控都是因为他不肯分手而逼出来的。
胸腔里跳动着的那颗也会疼。
他无言地立在原地,不厌其烦地替人擦去眼泪,一遍又一遍,直到宋然哭累了,卷着被子背对着他小声抽泣。
李铖就站在那里很久没动,听着床上人呼吸逐渐平稳。
他这才靠近,轻轻拍背,终于哄睡哭闹不止的小孩。
老家临时有事耽搁了好大一会儿,张筱和刘鞍将近六点才到,手里提着好几个饭盒,老母鸡被炖的软烂入味,食物香气飘了满屋。
宋然手上端了满当当一碗,刘鞍亲手盛的。
张筱往身后看了一眼,递了个眼神要和李铖到外面说话。
“是不是闹别扭了?”她问。
“没有。”李铖表情有一瞬间的愣怔,但很快用微笑代替。
“别瞒我了,”张筱一眼看出李铖掩饰,“我的孩子我还能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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