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满补丁的衣裳裹着他瘦弱单薄的身子,再加上颜色陈旧磨破了洞的旧背篓,整个人看上去有种说不出来的孤苦可怜。
这大晚上的,要是没碰到就算了,可碰到了唐恬的确不放心让小哥儿独自走夜路。
穿过小道就是村里的主路,常有些下晚工的汉子这个点回家,万一碰上吃了夜宵喝多了酒的,岂不是白白让人占了便宜?
“你家离这远么?我不我和我夫君送你一程吧?你若提防,我们就只送你到主路口,那边路宽,你也不害怕些。”
唐恬柔和的声线起到了很大的安抚作用,小哥儿稍稍放缓了点后背,涩声道:“多、多谢你的好意,我家离这不远,我自己回去就好。”
看得出小哥儿还是对这两位陌生人有些紧张,唐恬也不勉强,笑道:“那我把火折子送你吧,路上有个亮堂,总不至于失脚跌跤。”
自制的火折子比集市上买的火光大,唐恬将竹筒吹亮,往前递了递。
倏然亮起来的光线照清晰小哥儿的面庞,他像是某个隐秘地方被人瞧去似的,猛地捂住自己左半边脸颊。
哥儿手小,并不能完全覆盖住脸上的深红胎记,唐恬因为毫无防备难免被吓了一跳,手一抖火折子也随之掉落。
那小哥儿见状眼底涌上丝难以言喻的痛苦,不等唐恬再度捡起火折子塞给他,拔脚就往远处飞快逃去。
第103章
这小哥儿看上去弱不禁风, 不成想跑的还挺快,唐恬尚未反应过来对方就不见了人影。
“算了,瞧他跑的方向是去了主路。今儿月光好, 大道上亮堂,应当不会出什么事。走吧甜甜, 咱们也先回家去。”
照理说这样一个容貌有异的哥儿在村里居住, 怎么着都会有流言从村民口中传出来的。
宋楚云来了一年多, 却从未听过村里有这人。关键唐恬在这土生土长,他竟也不认识。
想必是谁家新娶的媳妇儿, 才搬来柳丰村不久吧。
路上打了这么一回茬, 等宋楚云和唐恬回家时天色已近幕夜。
大金小金哥俩熬不住困, 在上下铺里睡得正酣。小院中的骡厩半敞, 里头两颗脑袋挨挨碰碰, 多出来的那颗赫然是孟吟秋家的孟十五。
“你这小子成天不学好, 现在都会诱骗良家妇骡了?”宋楚云哼笑,舀来半袋碎玉米粒帮好大儿笼络美娇娘。
果不其然,孟十五嚼了两口玉米粒, 又往宋初八身边紧密贴了贴。
“得嘞......吃完宵夜早些睡,大半夜的别扯嗓子瞎嚎啊,不然把你们俩都给赶出去。”
宋楚云掷地有声的叮嘱,要换个不知内情的人看了, 怕是以为厩里真躺了对难耐寂寞的小夫妻。
趁宋主家驯骡子的空挡,唐恬先进澡室洗好澡,想着还不是特别困, 便歪在榻上边温习明日要教学的内容边等宋楚云洗完回来。
——大尾巴狼挂着一身水汽进屋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唐恬贪凉, 上半身堪堪套了件松散的亵衣,因看书看得入迷, 半边肩头露在外面都没发觉。两条细长匀称的白腿交叠勾起,脚丫子一晃一晃,脚踝处还颠着颗圆滚滚的抱枕在玩儿。
宋楚云果断伸手把抱枕捞进怀里,与此同时,被捞进怀里的还有一只娇软小夫郎和他批注满满的教学书册。
“干嘛呀....”唐恬忍不住嗔他:“我头发都乱了。”
宋楚云像是看他看入了迷,半晌未曾接话,只拿一双翻滚炽热情意的桃花眸子直勾勾盯着,倒让他生性害羞的小夫郎不由脸热起来。
“明日还要早起的,你别想那些.....”
“我知道。”
宋楚云翻了个身,让唐恬能侧卧上他胸口:“甜甜,我刚看你的时候,有一瞬间恍惚。”
“恍惚什么?”
“恍惚要是今日遇到的那位小哥儿是你,我要不要捡回来洗一洗,好好养着。”
唐恬不是老宋头那种一打就翻的醋坛子精,可他也有自己的小脾气。
闻言,小夫郎噌地一下直起身子,凶巴巴质问:“你是不是看上他了?”
宋楚云好笑:“怎会,我打个比方而已。”
“你就是看上他了!路边上捡的人就这么好么?捡我一个不够,还想再捡一个!”
唐恬生气时有个小怪癖,会歪着脑袋气鼓鼓。偏生宋楚云觉得他这点可爱至极,头一歪,脸一鼓,勾的人恨不得伸手去戳上一戳。
——但唐恬这会儿在闹别扭,当然不肯乖乖给人戳了。
宋楚云捂着被拍了一巴掌的手背笑出声:“瞧瞧,我们甜甜如今凶得很,家里有一个就够受的了,再来一个我可遭不住。”
他嘴上说着示软的话,手里头的劲却毫不留情。唐恬战斗力本就没他强,上来先受了一记深啃,哪里还能抗拒得了大尾巴狼如此逗弄。
“臭流氓,你不要脸。”
“嗯.....多谢夸奖。”宋楚云低声笑,温柔嗓音如水般淌进唐恬耳中。
“甜甜,瞧我把你养得多好......肤色和去年相比变得白皙了吧?不做粗活手心也很柔软,没有饿过肚子所以不会胃疼,阴天下雨肩胛也不会再胀痛。”
唐恬听他娓娓叙说,心下猛地一颤。
是了,宋楚云若不说,好些细节恐怕连他自己也忽略掉了。
他真的有在被他夫君好好养着,从饱受欺凌的野孩子变成有人呵护的娇养小哥儿。
唐恬瞬间明白了宋楚云的用意。
这个人,又在用他独有的方式哄自己开心了。
时至今日,唐恬已很少提起诸如‘当初我若没遇见你’或是‘当初我遇见的人若不是你’之类的话题,但宋楚云总能捕捉到他平静之下的点点暗潮起伏。
并在他为此而私心庆幸的时刻,加深他对现有幸福的坚固肯定。
“那小哥儿面上有这样一块胎记,想来日子过得定然很辛苦。楚云,我没有强行将自己拉到与他同一位置,去感同身受他的心酸跟无奈。”
“你得知道,使我幸福的不止是我此生能遇见你,还有我们共同相处的这些时光。你当然很好,可我也不差,遇上我的你,不是也一样很幸运吗?”
宋楚云见他这样说,就知晓唐恬把他的话都听进了心里去。
原来他的小夫郎早已变得开朗自信起来,这一切看似占便宜的安慰之举,是他多虑。
宋楚云含笑,把唐恬脑袋放平,用一种近乎耍赖的姿势将手脚缠到他身上:“甜甜乖,时辰不早了,夫君给你唱首摇篮曲,哄你睡觉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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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入睡前话头止在那位容貌有异的小哥儿身上,翌日宋楚云再去相看别家田地时,还特地留心打听了一下他的来历。
那小哥儿的确不是柳丰村本地人,也鲜少在村里头出现。
因着脸上那块胎记实在太大,大白天的也容易吓到人,所以村民们都当他是个不详的存在,几乎没人会去主动提及。
“宋哥,一个这样的哥儿你打听他作甚?当心被那张癞子脸吓到。你是不知道那哥儿的脸有多可怕,瞧了保管让你恶心到吃不下饭去!”
三瘸子是村里有名的破落户,成天正经事不干,就会四处嚼舌根,说说东家长道道西家短。
今儿瞧宋楚云定下隔壁黄柴户家的两亩地,按捺不住,赶忙凑上脸来套近乎。
宋楚云才懒得搭理,横竖不接他的话茬。
倒是黄柴户嫌吵得烦,隔着半拉院墙将话堵回去:“别人脸生的再怎么样也是个好手好脚的勤快人,从不做那等偷鸡摸狗的混账事。你个瘸老三嘴里留点德,小心回头走夜路,那半条好腿也在臭水沟里摔断了!”
黄柴户说完‘偷鸡摸狗’这四个字后方觉不妥,赶忙小心翼翼看了宋楚云一眼。虽说姓宋的如今秉性大改,但他也没把握提起宋恶霸曾经的无赖作为不会受到打击报复。
“宋哥别见怪,我这粗老汉说话不经脑子。我就是气不过瘸老三嘴里作践人,绝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无妨。”宋楚云大度笑笑,从钱袋里摸出两锭银子递给黄柴户:“我刚听你说,那哥儿是个勤快人。怎得,你与他很熟?”
“也算不上熟吧,见过两回面。我常进山砍柴,有时天色太晚就在山上的矮竹棚里睡了,有两次见那哥儿趁夜来挖笋。大晚上的还上山忙活,不是勤快人又是什么?再者我装柴的背架就丢在竹棚门口,他打门前来去几次都不曾偷走过一根木柴,我便料定他是个本分的老实人了。”
“如此看来,那哥儿心性纯善。只可惜脸上生了这么一块胎记,也不知会不会受家里人偏颇冷待。”
黄柴户一听这话面上却泛起疑惑:“嘶....宋哥,这哥儿不是你们宋家旁支里的么,听你这意思,怎么像是没见过一样?”
宋楚云也是一愣:“宋家旁支里的?”
“是啊,冬生前年成的亲,娶的好像就是这位哥儿。舅母家的儿媳,论远近亲疏,肯定能算是你们旁支里的人呐。”
嚯,搞半天原来是三舅家的。
宋楚云就着原身的记忆搜索一番,发觉对此人毫无印象。这倒也不奇怪,两家人近十多年没走动,哪怕是婚嫁这样的大事也未必会特别去留意。
既是三舅家的儿媳,怎么会大半夜背着割猪草的背篓躲在溪边哭?
瞧那小哥儿的瘦弱模样不像是能吃饱穿暖的主,如今两家又捡起了一线亲戚瓜葛,若真是这样子,那这事恐怕也谈不上该管不该管了。
宋楚云凝神思索了一番,决定抽个时间再上三舅家去探个究竟。
这边黄柴户在地契上按下手印,证实他这两亩地正式归宋楚云所有。截至今日晌午,宋主家所购土地一共七亩有余,主要分布在村子的西南面以及离村口一里多地的马道旁。
这些地,只有两亩不到的区域可以勉强称做是良田,剩下的五亩多要么是不产庄稼的薄田,要么就是根本没被好好开垦的废田。
宋楚云看着这些低价收购回来的土地,心里兴奋又惆怅。
兴奋的是他终于有除那四亩田以外的不动产了,可以更大化的推动发家致富。
惆怅的则是任重而道远,要将这些土地开垦到可以和那四亩田相媲美的程度,不知还要耗费多少精力和心血。
即将要到来的粗活累活在宋楚云脑子里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最终他眺望远方长长舒出一口气,面上露出清浅笑意来。
也罢,也罢,为让小夫郎每日都能吃到香甜可口的点心。
付出再多,他都是千万分愿意的。
第104章
宋楚云惦记帮小夫郎打探那小哥儿的境况, 没等两日,就拿着拟好的地契去了趟三舅家。
碰巧幼时一块玩过的表弟也在,十多年前还是两团鼻涕挂脸上的小伙儿如今终于出落的像个男人了——当然, 仅限于外表看起来像而已。
“......你个要死的讨债鬼!我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让你泡完豆子再把猪草剁了,你看看你!柴火柴火没劈两根, 豆子豆子没泡掉粗壳!一天到晚就知道好吃懒做!今日晚饭你不用吃了, 给我到外边去把衣裳洗干净!”
宋楚云刚一踏进院子就听见来自三舅母的撒泼怒骂, 出于好奇,他侧过头往声音来源地看了看。
好巧不巧, 挨骂的可不正是前几日在溪边遇上的那位小哥儿么?
那小哥儿半掩着面颊, 只露出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 被舅母拿木棍狠抽了几下也不敢吱声, 兀自咬牙默默忍受下来。
“舅母有话不妨好说, 这么粗的棍子砸在头上是会砸死人的。”
宋楚云徒手拦下马杏芳打人的木棍, 语气不咸不淡看不出半点波澜,可那手头上的劲却用的极狠。
马杏芳气撒到一半被阻拦,恼到脸都扭曲了。她两手并用试图抽回木棍, 哪知另一头捏在宋楚云指缝里,任凭怎么使劲都无法抽动分毫。
宋冬生见他阿娘落在下风,立即凉凉一哼:“这是我们家的家事,表哥也要不分青红皂白过多干涉吗?”
“不分青红皂白?”
宋楚云当真是让他那个被马粪糊了脑子的表弟给气笑了:“我倒是要问问你们, 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要被你们一家子人这样欺负?你们不分青红皂白打人在先,也好意思来阴阳怪气我?”
宋冬生俨然忘了面前这位表哥是上门来买地的金主老爷, 他完美继承了他爹死要面子那一套, 什么都可以丢,就是颜面不能丢。
“廉哥儿是我阿娘花银子买回来的儿媳妇, 活没做好挨两下打怎么了?谁家嫁了人的小哥儿不是这么过来的?噢.....怕是我忘了,表哥如今是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早几年在镇上当地痞的时候,想来调戏良家妇女哥儿的混账事也没少做吧?”
胡说八道。
宋楚云忍不住心里腹诽。
原身是爱偷鸡摸狗打家劫舍不错,也爱仗着有膀子力气动不动就出手打人。
但调戏民女这种下作事真格不曾做过,唯一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一回就是在村口强抢了唐恬,结果到头来还让他白捡了个绝世大便宜。
马杏芳看上去咋咋呼呼,实则满身心眼子加起来还没有她儿子多,蓦然见宋楚云上门,好半天才想起来是为着什么。
“算了算了.....阿云这回来是来谈卖地的,为个小哥儿耽误功夫不值得。廉哥儿!今日有客上门,我就不和你过多计较了,你自己好生长长记性。下回再敢耍懒骨头,当心你那两条烂膀子!”
被叫廉哥儿的小哥儿闻言身子微不可闻一颤,低低应了声是。
他似乎还想感谢下宋楚云的解围,然而刚抬了抬头,撞见宋冬生那半恐吓半威胁的眼神,立马就慌慌张张低下头去,沉默着跑走了。
经此一见,宋楚云对廉哥儿在三舅家里的遭遇已然摸了个七七八八,这也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这笔买地生意,不能如此轻易就谈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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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宋楚云确定廉哥儿就是三舅母的儿媳,那么对于人大半夜还独自在外割猪草一事就说得通了。
穿书过来这么些日子,他对旧时代的封建糟粕也不是全然没有了解,但大多数人家都还有着淳朴善良的一面。就算是婆媳关系处的不好,也少有像他三舅母这般恶意刁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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