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玉其实没把哥哥的话多听进去两句。但他随口叫的那声亲昵得很,倒是听得他心中嗡嗡一震。
他只能忍着心中的悲叹,讨好般抬眼望向哥哥。
“哥…我知道错了……”
哥哥吃软不吃硬,他很清楚这一点。只要自己肯低头道歉,也没什么不能被原谅的。何况,李怀玉是真的知道自己错了。
李怀玉院子里头跪了大半天,直至夜幕低垂,空气中开始冷飕飕地下着秋霜。哥哥也未曾叫他起过身,只有小江送了一次吃食。而到了后半夜,他发现二楼的灯还是亮着的。
白银似乎就已经住在这里,完全不回自己的宅子。自己也不过短短七天没回家而已,情势为何会转换得这么大呢?而如今这个局面,他倒有些不知把自己置往何处了。
他跪得并不老实,自天暗后,他便开始偷懒。眼下也就是特别冷而已。不过他那因为本来连续多天的赌博而绷紧的精神,此刻倒是终于放松下来。便也顾不上寒冷,歪着头打起了瞌睡。
他不知道为什么,开始做好多梦。有些记得,有些也记不得。有时候他似乎在一个枪林弹雨的山里做着演习。虽然是演习,倒也逼真得很,队友吃着枪子儿,佯装倒下了。只有他没受什么伤。然后画面一转,又到了自己家这宅子里,哥哥和家里仆人都不在,他喊了半天,觉得宅子里空荡荡的。可打开了二层那阁楼,发现只有白银躲在上面。
他下意识对白银伸出手,白银却不知为何,一脸惊惶地望着他……自己的手突然不知被谁握起,接着,自己的脸着着实实挨了俩巴掌。
哥哥怀金的脸比这深秋的夜霜还要冷上几分。怀玉被打得清醒,不停地点着头。
“醒了就进来继续跪,我有话要问你。”
第21章
【害臊】
算上白天被白银打的,这是怀玉今天挨的第二次巴掌。不过现下他心如止水,或者真的是跪久了,便想通了不少,反倒有种形容不出的释然。可能那寺庙里头的和尚打坐便跟他差不多吧。
他愣愣着,被哥哥从地上拽起来,拖到了前堂。不过怀金到底是没真的让他再继续跪着。怀玉起身时,站都站不稳,膝盖和小腿又麻又酸。所以才故意巴巴地望着哥哥,又一个劲冲他挤眉弄眼。
“哥,这都过了零点了,我也跪了一天了,我是不是……”
“跪下。”
他还是那句话,跟白天一样。怀玉刚起的身,自然已是不想再下跪了。可就是这样,哥哥却已经先于他一步,自己跪在了父母亲的牌位前。
李家摆着的牌位共有三个,正中的李锡久是兄弟二人的父亲,八年前跟着长官一同被炸死在那沈阳的车站里。左边是夫人齐虹,怀金那未曾见过一面的亲娘。右边的上头刻着的也是正儿八经的正房夫人,便是怀玉的母亲林清媛了。这三副牌位,这么多年始终被李怀金带在身边,直到最近有了自己的家,他才郑重其事地摆在了厅堂之上。
见哥哥重重地给父母亲们磕了三个响头。怀玉这才不禁不由跟着他一同跪下。
他磕完了头,而怀金早已仔细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你当着爹娘们的面先说,怀玉,你知道自己今天错了吗?”
“我知道,知道……”
他当然知道,赌钱这件事,本也不是他所想的……但哥哥脸上的阴霾并未散去。他便明白仅是如此并不足够。哥哥站起来,率先坐到那桌旁的太师椅上。怀金指着他身后的那张小凳子道:
“……你就坐那边,我有话问你。”
怀玉如释重负,立刻坐了下来。可怀金见弟弟这么安然自得的样子,便不由得瞪着他,简直恨铁不成钢。
“犯了这种蠢事,你怎么一点都不害臊呢?”
我害臊,又没什么用,事情都已经犯了……“他垂头揉着自己的膝盖,轻声道。”我既犯了一次蠢,那下次必然不会再犯这种错。而且……
“我发誓,真不会再去赌了,哥。”
你倒是告诉我,白银到底是怎么赢的钱? 怀玉抬头望了眼夜深后的二层阁楼,语气不太平和。“……你俩在一块待了一整晚,他也没有说吗?”
“…他不肯说。”
也不知为什么,听到白银并没把白天的经过告诉哥哥,李怀玉甚至在心里起了几分得意之色。不过他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哥哥,当然是隐瞒了白银被迫受难的那部分。以哥哥现在对白银的态度,要说知道自己令他受了那种委屈,搞不好真的会把他往死里揍。
“……顾梅峰?”怀金紧紧蹙眉,他随手摸到桌上那包卷烟,很快又点了起来。
听他提到廖婉婷,才是李怀金如今最担忧的地方。连他手里夹着的那半根烟也抽得索然无味,任由烟头烧尽,烟灰一点点落在桌子上。
“算了。我如今追究你什么也确实没有用,但白银替你还的那些钱,我是不会帮你还的。你是去挖地也好搬货也好我都不管,自己想办法挣了那三千块还给他吧。噢,你要再敢去赌,或是犯其他什么不仁不义之事。我就当着爹娘这牌位跟前打断你的腿。”
怀玉埋怨着,扳起手指头数起来。“我就算下个月能去报道,领了薪水,我一个月才二十块……”
你也知道三千块都不好挣呀?输钱的时候你那死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呢? 见哥哥又开始横眉竖眼,怀玉这才立马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李怀金将那根还未熄灭的烟头丢在地上,又用鞋底踩了踩。
“啊?她…我……”
怀金盯着有几分无措的弟弟。“你那天晚上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搂着白银,把人家廖小姐又置之何处呢?”
哥哥提起这个,李怀玉反而觉得自己才该是气不打一处来的那个。他反而果断回瞪过去。“哥,你还好意思说我呢。你那天不也把白银落在一旁,搂着别的女人跳舞吗?”
“我…我跟你能一样吗?!我那时候跟他又没什么!”
李怀金脸色铁青。弟弟又低下脑袋,不见他的表情,嘴里依旧唧唧哝哝。
“哥。我知道你是个大老粗,不解风情的。可有时候倒真是佩服你!你嘴上总跟白银倒着干,谁不被你那种态度迷惑住,还以为你是真的讨厌他呢?白银自己可能都想不到吧?他有一天会跟个你……我说不定,还真的得跟您多学一学……呀!”
怀玉哀嚎一声。原来是气得火冒三丈的哥哥,一时找不到什么称手的东西,干脆脱了自己的鞋朝他脸砸了过去。
李怀金易怒,可他觉得自己从出生开始好像还是头一回被气成这个样子。胸口堵得慌,阵阵钝痛。更没想过把他气成这样的人居然是自己的亲弟弟。他就那样捂着胸口,两手颤抖,好久也喘不过气。
“……李怀玉,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跟你吵起来。我只想提醒你,若你还是想跟廖小姐处下去,就不应该用那种眼神盯着白银看。”
怀玉不敢反驳。的确对他来说,自己是各种意义上的挫败。甚至早上,还在白银跟前丢了那么大一个脸,还对他说那种话,伤了他的心。仅凭这些,他恐感自己这辈子在白银面前都抬不起头。因此,眼下这样的情况,被哥哥用鞋砸了脸也不算什么。
“你打心眼里觉得你哥是个屁都不懂的人。可我也知道如今这个时代了,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主。”
这回,李怀金的第二支烟却是真正抽完了的。他那手指也总算没有先前抖得那么厉害。
“所以,你假若不想再跟廖小姐处下去,也觉得自己对她没有那份心意,还不如趁早跟人家断了。免得耽误了那么一位大好年华的姑娘。可你现在这种态度,别说廖小姐,你甚至都对不起白银。”
哥哥撂了话,不再同他多言,起身回阁楼睡了。而他就那样呆呆地在椅子上靠了一夜,直至外头东方渐渐泛白,通往二楼那楼道里传来声响,他才忍不住回了头。
李怀玉以为还是哥哥,却不想是披着衣服的白银。他有些蹑手蹑脚,倒像是从里头溜出来一般。见厅堂里还有个人,也不免吓了一跳。
“我当是谁呢!怀玉,你怎么…你在这坐了一夜吗?你哥不是让你不用再跪的嘛。”
怀玉此刻看不见自己的容貌,也不知自己现在脸色蜡黄,因为连续的通宵又眼眶发青。还胡子拉碴,完全是一副颓萎不振的样子。
“我就是想一些事情。”
“想事情不能去床上躺着想吗?还是说坐在这里你更心思活络一些呢?”
他本身长得高,这样笔直杵在那,好像根长棍似的。白银想让他坐下,怀玉却愣怔似的反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哥哥最后说的那一席话,如同针刺一般扎着他的心。
“你哥到底都对你说些什么啊?”
怀玉则摇摇头。虽然还紧握着白银的手,可李怀玉并未去直视他的眼睛。倒是斗胆把额头抵在白银那温热的掌心之中。
“白银,你……”
他吞吐半天,才敢偷偷瞄了对方一眼。
短短一周时间,这人跟初见时没了丈夫那种寡淡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气色好了太多,两颊透着水嫩的浅红。也不知是否为哥哥的功劳……可怀玉却觉得,他比那时候离自己要遥远得多了。
甚至正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你会不会……是不是……”
他虽然问不出口,却因为如今的情形,再加上哥哥李怀金的脾性。白银会嫁给他哥已经上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一个寡夫和一个鳏夫,在谁眼里不是天作之合呢?
“不会。”
白银仿佛明白他在说什么,等李怀玉因为听到意料之外的答案而愕然抬头时,白银依旧是笑脸相迎。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他啊。”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谢谢茄子…
第22章
【葱花面】
这临近冬天,一早醒来的确容易口干舌燥。怀玉说还是去厨房烧点热水,白银却摆手说不用,提着桌上的冷茶壶就要倒水喝。也不管里头盛的还是隔夜茶。他从自己身边过的时候,身上带着熟悉的脂粉味,跟这晚秋清晨清爽的空气混在一起,是股好闻的清香。
怀玉不太能想明白白银的话是什么意思。而白银却反问他:“换成是你,你哥那种德行,你会喜欢他么?”
李怀玉想了想,犹豫了半天,还是摇着头。
“对吧,就说嘛。不过他倒是结过婚,怎么讨到老婆的?”
“是爹定的亲。”
那一整壶的隔夜茶被白银喝得一滴不剩,他尚举着空空如也的茶壶,若有所思地抬头望了眼阁楼的方向。
“噢……”
“我那位嫂姐,她走得早,而且又是难产过世的。所以这些年,哥也没有过其他人……应该是这样。”
李怀玉也不知自己干吗要跟白银说这些,见白银放了茶壶,拢着袖筒板了张脸半天不作声,又急忙解释。
“照你这么讲,你哥虽然人烂,却倒是个重情重义的。”
李怀玉其实窘迫极了。以他的处境来说,自己跟哥哥李怀金是情敌关系。但他作为弟弟,却不想诋毁哥哥的为人。因为除了在白银这件事上办得实在是丑得不行之外,李怀金作为他的大哥,是怎么也挑不出毛病的。
他只能恹恹问着白银。“那我跟我哥,我俩比起来……你也讨厌我吗?”
白银笑道:“你俩有什么好比的?你才多大啊?”
怀玉嘟囔道:“我也没比你小几岁……这样说起来,你不比我哥也还小来着。”
这回倒是令白银哑口无言了。
“真要我说,在我眼里,你们兄弟俩也没什么区别。”
“我是我,他是他,区别当然大了。”他不悦地撇了撇嘴。
白银却摇着头。“你们这些乾元不都一样么?倘若那天晚上是你先找的我,不难说你也会跟他做同样的事情?”
提到那晚看到的情景,怀玉脸立刻涨得通红,心也怦怦直跳。据小江说,那天过后,白银就没从他家出去过。他听到白银说讨厌李怀金,总觉得还有机可乘。可想了下眼下又是这种情况……怀玉真的有点搞不清楚白银和哥哥的关系了。
怀玉没反驳,他知道乾元碰到潮信期的坤泽极少有人能把控好自己。那天光上闻到白银的味道,他就已经快受不了了。要不是哥哥打了他……于是,二人这般相互沉默着坐了良久,外头已是一片大亮,太阳也渐渐攀上半空。
最后还是白银先转了话题。“你哥是不是让你还我那三千块钱?别听他的,用不着你还,你又能挣几个钱呢?”
听到白银说不用自己还钱,李怀玉是长长松了口气。白银又继续道。
“你不过因为年纪小,憨了几分,有了这回的教训,长点记性下次莫再犯就是。吃一堑长一智,也算不赖吧。”
“我肯定不会再去了!”
这句话他强调了很多遍,自己也不厌其烦。只生怕白银误会自己不学无术。然而先前的那份侥幸,很快就被巨大的内疚感所填满。他绞尽脑汁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能怎么补偿白银。
白银,不过我还是…… “怎么,想补偿我?”
“……嗯。”怀玉老老实实点头应声。
白银见状,于是把他从头到脚都剔了一遍。他一跷起腿,裤管就短了几寸。露着白润纤秀的脚踝和小腿。拖鞋轻巧地挂在他半个脚掌之上。又笑道:“说到补偿,你哥不是都已经肉偿给我了吗?他人烂归烂,虽也不值这三千块吧。不过好在他体力不错,精力也旺盛得很。”
怀玉恰好起眼,便是看见他这漂亮的脚。想到哥现在每晚都能这样搂着白银睡下,心里就不是个滋味。甚至还有几分嫉妒起来。若是他有机会,他就会天天把这双脚捂在自己胸口不愿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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