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安眠药的作用越来越差了。”乔榕拧了拧眉心,半垂的眼睫长而纤密,因长时间睡眠质量不好,他的面色呈现出疲倦与苍白,多了几分几分颓败与脆弱。
“是产生了抗药性。”贺玉解释道,他视线从屏幕上移开,“这是最后的可支配剂量,剩下的就没办法了。”
“或许你可以试下换个环境,你知道的,研究中心的人更新一直很快的。”
乔榕没有说什么,搭在桌子上的手指微动,过了有那么久,他低声谢过贺玉。
从二楼下来到一楼领完药,乔榕来到洗手间,甫一进去就直接趴在洗漱台前忍不住干呕,脊背弓起衣物勾勒出单薄流畅的线条,偏这段时间他胃口清淡吃得极少,只能呕出一点酸水。
洗手间的灯光低暗,乔榕用手接水不断冲洗脸,水滴顺延蜿流,于挺拔的鼻尖落下,掉入洗手池间。
他抬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清瘦、苍白,黑发有些过长,稀碎黑发遮挡住眉眼,身形较之前消瘦不少,眼眸是近黑色的,在光下乌漆漆无法投进一丝光亮。
恶心感一直挥之不去,乔榕有种隐隐猜想,他大概是摆脱不了了。
回到房间,乔榕再次洗澡,他最近洗澡的频率直升,每天都能感觉自己身上黏糊糊的,很脏。
在他回头时,他看见了肩上那闪过的黑影,确确实实的,已有雏形。
晚上,乔榕将安眠药溶入水中,他盯着水杯看了许久,面无表情将水倒入洗手池中。
黑影重重,窗帘无风飘动。
乔榕闭着眼,却没有睡着。
这次他无比清醒的感觉到那东西冰冷粘腻、缓慢的缠住他的身躯,渐渐地将他完全禁锢缠绕住。
凝聚而成的黑影贪恋的俯在他的胸前,尖利细齿已经很小心地控制,但还是不免留下细碎痛感与红印。
“妈妈,妈妈……”
祂如初生得幼崽,没有得到任何教养,只知服从原始的渴望与直觉,贪恋沉迷于母亲的怀抱,但在这浓浓的眷念中,更为赤裸裸的是祂的食欲感。
不似人鱼压制的欲望,祂更为直白。
“妈妈。”
“妈妈。”
祂真的把乔榕当做祂的母亲,一声一声叫着,或许是乔榕已经被感染得彻底,他竟然可以听得清清楚楚,甚至觉得这声音中竟然有欣喜与依赖。
恍惚间,乔榕差点就将祂当作了幼崽。
在胸前刺痛感传来时,乔榕忽然清醒过来扼住身上的东西翻身压下,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得无比艰难。
黑暗中,乔榕的视线受到影响,但他还是将手下的怪物看得大概清楚,黑漆漆一团,柔软外壳中包裹着密集恐惧的细齿。
触手与黏液不断从祂身上蔓延生出。
明明是被扼住,这怪物却一点也不害怕,新生的触手股股弯曲顺着乔榕的手往上攀,生着细齿的地方一下一下张开着,里面除了无底的黑色便是森白的密集的细齿,而竟是这么恐怖的生物,现在却发出清脆的声音。
“妈妈。”
“妈妈。”
祂张开的细齿包裹住乔榕的手,触手已经蔓延攀附至乔榕的肩背。
粘腻、作呕——
乔榕猛地将那东西甩开,也不去看那怪物有没有消失,他似乎用完了所有力量。
他打开灯,白炽灯光下,室内简洁空旷,床上什么痕迹也没有,摄像头无声转动,乔榕朝角落看了眼。
第10章 人外10
时间从初夏渐入秋,天高气爽,落叶飘了一地,金黄的树叶堆积在路的两侧,街道上行走的人不多。
乔榕已经很久没见到施华玉了,这次碰见施华玉应该是个巧合。他拉了拉被风吹得敞开的外套,面色如常从施华玉身边经过。
“乔榕。”施华玉伸手抓住他的胳膊,接着眉头皱起,“你是生病了吗?”
乔榕回头,黑发渐长,他在脑后扎了个小啾啾,初晨天色微凉,乔榕怕冷,身上包裹严严实实的,黑色宽大的冲锋衣下身材依旧高大,只是渐变清瘦。
他抬眸不经意地看向施华玉,后者缓缓松开了手。
乔榕转身离开,身形很快消失在街角。
站在原地的施华玉定定看了他几眼,松开的手握拳,面色沉了下来。
一而再再而三遭到拒绝,施华玉早已告诉自己不能觍着脸犯贱,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跳动的心。
乔榕,研究员顾安临时外出,你需要过来值班——手表里发来系统消息,乔榕看着不远处的医务室沉默地与同事对接工作内容。
实验室B202。
乔榕刷卡推门进去,隔了一天不见,实验室里又多出了一些新的东西。
宽大的投影仪幕布以及角落的黑板粉笔,乔榕推测研究员可能是在教导人鱼。
在乔榕写记录的时间里,人鱼从深处游了上来,没有研究员的在场,祂更加的肆无忌惮。
如果不是隔着阻隔层,只怕祂早已将乔榕生吞入腹。
在捕食者的目光下,乔榕随手扯了张椅子低头翻看实验室的使用记录与操作项目。
“……乔榕?”人鱼在叫他的名字。
乔榕没有回应并翻看下一页记录,视线从一行行凌乱数据中滑下,在看见术语堆叠的笔记时,乔榕下意识转动了手中的笔,这是他思考问题时的习惯性动作。
“乔榕。”
“乔榕。”
人鱼一声一声叫着,逐渐与梦魇中的声音重叠,转笔的动作顿住,笔尖在白色记录本上留下墨痕。
乔榕深呼吸一次,眼眸低沉,起身走至阻隔层前用笔杆重重敲了敲。
人鱼不再贴着阻隔层,祂离得有一定距离,这可以让乔榕将祂大致模样看得一清二楚。
深蓝近黑的背景中,人鱼的色彩极为耀眼,冷白的肤色在暗光下像是发着光,金发长而卷曲垂落,殷红薄唇扯出一抹标准微笑的弧度。
乔榕情绪起伏只是一瞬,他冷静下来,阖上眼转身回到座位上,在即将坐下时忽然想起什么,走至阻隔层的操控面板边,拨动几个按钮,阻隔层前缓缓落下一块幕布。
这下一切都安静下来。
下午,外出回来的研究员接到一个新的任务,他发消息向乔榕通知。
他们需要去地下室监测环境,采集样本,准备进行下一个项目。
或许是顾安的出现让上级领导看见了他的特殊与出色,经成功安抚人鱼事件后,上面终于将地下室SSS01的研究划给顾安。
当然,还不算是确切的分配,还需看顾安前期的表现。
越接近地下室,乔榕的心就跳得飞快。
那种异常黏糊的感觉如附骨之疽,让他头晕目眩恶心至极。
电梯缓缓下行,在突然的抖动后电梯停住,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在出口监察的护卫立即上前查验身份。
细致检查后他们才被允许带至更衣室消毒换防护服。
从电梯出来至地下室后,周围的环境便是幽暗一片,只余顶上发着微光的灯,他们的行走都需要顺着路标才能不磕碰。
明明上次来打扫卫生还不是这副模样的。
“地下室的布置是很高程度模拟发现海怪时的周围环境,这能让海怪一直处于休眠状态,降低祂的活跃度。”研究员在前面回头小声地对乔榕解释。
顾安是提前看过资料的,他今天临时开会就是为了地下室的海怪,这个项目在研究中心是个棘手的存在。许多人想来分羹,同时他们又畏惧海怪的感染力。
毕竟仅是将海怪运输至地下室就已经感染了许多人,即使地下室采取了层层保护措施,这里的护卫依旧需要每周轮换一批人。
越往里走,越安静。
“这是用海怪身边的矿石所制成的保护罩,可以抑制海怪的活动。”顾安指着透明有着细条纹路的光罩说。
乔榕朝那个方向看了眼,除了保护罩散发着荧光,其余黑漆漆一片。
他们绕过这一大片区域,通过指纹解锁打开操作室。
顾安激活显示屏查看海怪的情况,乔榕站在他身后看着,显示屏是时时监控的,地下室的范围很大,而里面漆黑一片,顾安只能通过热成像来寻找海怪的位置。
当一大片图像出现的时候,乔榕蓦地屏住呼吸,视线停留在显示屏上。
显示屏上几乎全被占满,密密麻麻,那些红色成像凝成的如触手般扭曲分布,缓慢滑动,是一眼就能让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顾安看着上面的数据忍不住惊呼奇怪,“不对劲,海怪现在处于休眠期,怎么繁殖会这么迅速。”
他放大图片要细细看去。
乔榕生硬地逼迫自己移开视线,看向外面。
操作室是一个四四方方的房间,四周的玻璃面可以很好的观察到外部环境。
在那无尽的黑暗中,似乎有东西滑动,乔榕凝了凝神,不确定是不是地下室关海怪的方向。
“好了,我们先切割提取小部分活性最低的部位。”顾安说着熟练操控面板。
乔榕看见一个巨大的探头进入地下室,接着一四方透明磨砂包裹的形状出现在操控室的台上。
“带上面具。”顾安指了指墙上挂着类似消毒面具一样的东西。
他们靠近升降台,在四方体外升起如地下室那样透明裂纹的保护罩,四分体内的颜色是墨染的黑色。
研究员戴上手套与护目镜,先拨动按钮对四分体进行加固与保护,接着从里面喷入一定剂量强效麻醉。
乔榕的视线停滞在立方体上,明明里面是一片漆黑,他却能感觉到很大的吸引力,在诱惑着他往前走,不断靠近。
大脑仿佛被迷惑住,耳边响起怪物亲昵渴望的呼喊,祂一遍遍蛊惑着,渴望回归母亲的怀抱。
“妈妈。”
“妈妈。”
“妈妈。”
“……”
“乔榕?”顾安唤了几次没有得到回应,转身望去,重复道:“能帮我挽一下袖口戴手套吗?”
乔榕回过神,目光挪动到研究员伸出的手上,过了一会才替他将手套戴上。
研究员开始靠近立方体,乔榕站在研究员的身后,他看着研究员靠近,心里的那道声音越来越大,心跳得越来越快。
操作室的监控时时记录着里面的情况。
在研究员触摸到立方体的瞬间,透明纹路保护罩上忽然飞速闪过一长道黑影,一条粘稠液体顺着保护罩流下。
顾安被突然的动静吓得久久不能回神,同时也意识到事态的不对劲与严肃性。
“乔榕,快,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顾安说完就将最后一层保护罩落下,毫不犹豫开启消杀模式。
被注射强剂量的海怪触手开始挣扎,保护罩被不断拍打,里面的墨色翻涌不断。
影响乔榕的情绪发生变化,一种哀求与悲伤的情绪不断传递,祂在试图博得乔榕怜惜,像受了委屈寻找保护的幼崽。
海怪触手被无声息地消杀模式解决,顾安与乔榕进入隔间消毒室进行深度消毒清洁。
“乔榕,我们需要把立方体带出去。”在确认海怪触手已丧失生物活性后,顾安对乔榕说。
很显然,乔榕作为研究员的安保,这种危险的事情需要他来做。
他站在立方体前停留久久才伸手将其捧住,隔着手套接触到立方体的那一刻他立即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手腕往身上游走,如他猜想的一般。
乔榕想将它甩开,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顾安看出乔榕脸色不对,以为他是吓着了,安慰他说:“到了上面我们还会进行严格检查的,不会有事。”
半夜,乔榕从浑噩的梦中醒来。
客厅里电视机开着的,声音已调至很低的一个程度,新闻联播的播音员字正腔圆地播报沿海地带出现的异常情况。
乔榕抓了抓头发,只觉最近的记性不好,他将电视关掉,接着他转身看着洗手间的门是敞开的,里面透着光亮,哗哗的水流声不断。
他站在门边,洗手间的光落在他的脸上,五官轮廓蒙上层暗光,视线往身边扫去,伸手握住了盘中的水果刀。
如果这一切是噩梦的话,那么他就应该会醒来。
可这不是噩梦,这是最真实的景象。
乔榕闭了闭眼,洗手间里黑色柔软触手缠绕拥挤的景象依旧深入脑海。
手中的水果刀早已被卷走,触手贪婪地吸附贴上,誓要将乔榕吞噬,它们攀延过处留下白稠黏液,即使细齿被小心收起,乔榕的皮肤上还是出现道道红痕。
他整个人即将被吞噬,在墨黑的触手包围间,在呓语不断的空间里,他无力反抗,只能束手就擒。
它们密语着,蛊惑着,渴望着。
千万种声音响起——
“妈妈。”
“妈妈。”
“妈妈。”
在那被精心编织的美梦中,乔榕一步步走向触手中心。
他用他的血肉喂养出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是多么的听话懂事,祂那么的幼小,他应该怜惜、给予祂疼爱的——
“我是你的妈妈吗?”乔榕眼帘半垂,密长的眼睫打落下片阴影,他的声音无比冷静自持,面无表情看着手里抓住的那团黑色。
触手不断生长蔓延,祂在渴望着什么。
更强烈的回应从意识中传来,无数个声音同时回答他。
“妈妈——”
“妈妈——”
“妈妈——”
乔榕的嘴角溢出鲜血,在触手即将延至嘴角时,他抬手轻轻揩去。
于是怪物生气了,许许多多触手包裹缠绕住乔榕沾有血迹的手。
在洗手间的灯光下,乔榕的嘴角慢慢上扬,他消瘦了许多,人也沉默不少,渐渐变得沉寂的黑眸此时充满疯狂。
“那乖孩子可是要好好听话的啊。”他语气叹然,手指用力收紧。
黑色的怪物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突然炸开,这让他感到可惜。
在乔榕话音一落的瞬间,呓语消失,周边变得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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