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创伤应激障碍还是没能治愈呢。”
紧接着腥臭味迅速扩大,弥漫在封闭、不流通的空间里,黏稠暗红的液体被倒在地面,汩汩向他流淌来。
胃部翻江倒海,刺痛的仿佛被针扎过。
他后退,撑着水泥地痛苦地干呕起来,报废电视机里茫茫的雪花状斑点,让他眼前发黑,神经叫嚣不适,冷汗瞬间浸湿后背,顺着下巴滴落。
恶心反胃、呼吸困难、耳鸣。
努力埋葬在尘埃里的记忆扑面而来,耳畔似乎响起尖锐而凄厉的叫声。
记得那天傍晚沈萱带他来到“家”里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关上门,里面的腥臭味就滔天而来,此后就是令温故毕生难忘的画面。
他看见铁笼上挂着一只活生生剥皮的大斑灵猫,浑身鲜血淋漓,流淌满地,那双无神的黑色眼睛绝望地凝视着他!
旁边几排笼里都是病恹恹的灵猫,饿的皮包骨,打结的毛发与排泄物混杂一起,眼膜估计是因为感染细菌肮脏不堪,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声。
就算他当时才读小学,也明白在这阴暗地下室里,进行了无数次屠杀和贩卖野生动物的交易。
沈萱当时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拉过温故的手,放到剥皮灵猫身旁,“这是我爸爸的好宝贝,他说有了大猫猫,我们都能过好日子。”
当时温故被震惊到根本无法反抗,直到暗红的血滴到手心才如梦初醒般挣扎开。
他没有料到黑蝎会背地里在做这种勾当。
沈萱年纪太小甚至还没上小学,对这种事情没有概念,也是意外发现他爸爸的秘密的,于是温故告诉她谁也不要说。
逃命般地离开后,他慌张地冲掉手上的血,等查到非法杀害、出售国家重点保护动物是犯法的后,整个人陷入了迷茫之中。
情节严重,会被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但温故记得沈萱说她妈妈过世的很早,而他若是去警局揭发的话。
她就没有爸爸了。
温归那时候就像个小团子似的跑来,胖乎乎的小脸笑着,撒娇求哥哥抱抱。
于是温故揉了揉她的脸,抱了下她。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亲人的感觉会很糟糕,但他最后还是选择在胡随姐等人的帮助下,将这事告诉了警察,不希望沈萱会受她爸的影响,误入歧途。
后来果然一条杀害与贩卖野生动物的利益链被掘出,其中并不仅限于灵猫,甚至还有转卖穿山甲等业务,黑蝎会的人当心事情败露与黑蛛会起了很大冲突,可惜以失败告终。
温故在反围剿中部署战略立了大功,因此左脚踝刺了金色纹身,黑蝎会包括沈萱父亲在内的一群人入狱,最高的判了9年,而他们的混混老巢彻底被捣毁。
但温故没有料到的是,沈萱居然没有其他亲人,他爸小时候是被人贩子卖过来的,无依无靠,最终的决定是将她送到福利院。
这让他心里愧疚,因此在离开那天他也到了场,站在暴雨中看她。
“我再也没有家人了。”沈萱双眼红肿地盯着他,眼里全是愤怒与痛恨,脸上的胎记都狰狞可怖,“我要诅咒你!!!”
“诅咒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都会离你而去!”
警车嘶鸣带走了一切,这句话辗转徘徊于他的无数个噩梦,成为折磨他的梦魇,自那之后他也渐渐不再参与这些事,乖乖读他的书。
“其实你一直明白的对吧,你和你那些同学朋友都不一样,在黑蛛会的这些年,你那些勾当脏事也没少干,手和心早就污浊!”
温故费劲地抓回神,撑起眼皮看她,声音发哑,“你说的没错。”
他的眼底难得露出一抹迷茫。
沈萱为他的坦诚一愣,旋即冷哼,“知道就好。”
甩上大门。
恶心、难受,血腥味实在是太浓烈,让他浑身不适,这次的应激反应来的实在太强烈。
他费力地捂住口鼻,想将血腥味驱逐在外,待神智稍微缓和后撑住墙,往地下室外一点点地走。
他没来由地想到在老房救治小棕犬那次,他也被黑暗与血腥味引发了不适,是林止醒那只体温偏低的手,将他从肆虐梦魇中拉回。
冷汗如雨,浑身就跟散架似的没有力气。
网吧门口的人散了,他却看到了几辆警车,胡随和打唇钉的那人边骂人边被塞上车,沈萱他们也没能躲过,争执着同样被带走,有警察走进网吧内查看情况,绿毛混混正在喊他的名字找他。
“怎么回事?”温故有点脱力,费劲儿地快步上前。
绿毛扭头,一看见他立马抱住,开始嚎啕大哭,“附近居民报了警,说我们聚众打架,警察来了后说不仅打架网吧还可能是非法经营,现在大家都得被拉去问话了。”
绿毛紧紧抱着温故,仿佛抓着唯一的家人,眼泪几乎要把衣服打湿,“温哥怎么办……我不能回家,我爸喝酒就打人,工作没有我还能去哪里啊……”
“你别怕,一切都要等最后的结果。”温故隐去自己的心烦意乱,安抚性地拍拍绿毛混混的背,“联系方式给我一个,我帮你。”
绿毛点头,抹着鼻涕眼泪。
“你们成年了没有?在这里打工的吗?”警察来到他们面前,厉声道,“不管怎样先去派出所做个笔录,没问题就会放你们回去的。”
他嗯了声,突然觉得好累。
或许正像诅咒说的那样,他的确总是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给爱他的人和他爱的人带来灾难。
-
迈步上警车的瞬间,有部手机无声记录下这一切。
随后手机主人细细品味这段画面,对其剪辑加工,刚按下传输按钮,一只手将它夺走,而手机主人被狠狠踹了脚,狼狈的摔倒在地。
“草,哪来的……”林程屁股发疼,骂骂咧咧地抬头,却突然僵在原地。
就见林止醒握着手机,冷冷地垂下眼眸。
“别碰我的人。”
第55章 世界末日前的黄昏
不幸中的万幸,网吧罚款但却没被关停。
离开的时候绿毛混混激动地大哭,胡随过来拍拍温故的肩膀,让他早点回学校。
到派出所门口时,沈萱回头看了他一眼,弥漫的电子烟雾让她的表情难以看清,“我们之间的事还没结束。”
“当然。”温故挑了下眉。
两人就朝截然不同的方向消失在夜色中。
晚风吹的人发冷,他四下看了圈,错愕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双手环抱,倚靠路灯而立。
“你怎么在这里?”温故快步走下台阶。
路灯昏黄的光洒在林止醒身上,他抬头神情冷淡地扫了眼,直接往学校方向走,“抓敢在期中考前逃课的人回去。”
温故连忙追上他,大脑却有些混乱,毕竟今天的事情让它的工作量有些负荷。
为什么林止醒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下午他也逃课了?那他知道黑蛛会的事情了吗?
周围就是马路,红绿灯交替闪烁,宣誓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下班的白领匆匆归家,快递小哥骑着摩托车划出气流,有大爷穿着太极服跑步去公园。
他们全程都没再有交流,直到到了校门口,林止醒递给保安两份请假的回执单,温故的眼睛才倏然睁大。
晚自习已经结束,温故跟着林止醒走上宿舍,脑袋里几乎要被问题和各种猜测填满。
坐到床上他立马按开手机,发现微信被陈哲彻刷爆了。
下午1:00
「大彻大悟哲学家:“老温你和醒哥怎么下午都突然家里有事?醒哥发消息给我让我先帮忙请假。”」
下午3:10
「大彻大悟哲学家:“老温你是摊上事儿了吧?下午校园贴多了条视频,里面的你在网吧附近上了警车!肯定是有人想坑你,好在帖子刚发醒哥就打电话告诉我,已经都被我处理掉了。”」
应该是沈萱安排的,想把他的身份直接揭出去,但林止醒这样平时根本不关注校园帖的人,怎么会第一时间发现。
难道他也赶到了现场,所以才会在派出所门口等自己?
晚上6:05
「大彻大悟哲学家:“倩倩女侠告诉我,艺术节那晚林止醒说有人报复你,让她帮忙确认那个有香水味儿女生的身份,最后查到是林程女朋友了,我看今天那视频多半是林程受人指使打算发的!”」
温故看的发怔,一袋葡萄干吐司忽然被丢到他床上。
林止醒见他傻愣的没动,开口道,“垫垫胃,等下难受了。”
他才意识到没吃中饭晚饭的自己早已饥肠辘辘,塞了片到嘴里狼吞虎咽起来,然后突然想到林止醒等在派出所门口,应该也没吃晚饭。
于是他再拿出一片,递过去。
林止醒摇头,伸手只是抹掉他嘴边的面包屑,表情并不好,“网吧被砸,冲去群架就是你的解决方式?”
“没打架,想私下解决的,只是没料到附近居民报了警。”温故别开视线,也擦了下嘴角。
林止醒闻声皱眉,“怎么私下?”
那自然是和沈萱做了交易,沈萱可以报复他三件事,条件是不得伤害他的同伴,结束后就带着黑蝎会的人滚回老巢
以前和黑蛛会的其他混混关系再好,温故现在也属于金盆洗手的状态,没有权利让其他人保护林止醒、陈哲彻这帮人的安全,而仅靠自己一人也做不到。
毕竟最近校外发生了好几起伤人抢钱的事。
“还能怎么私下解决,就和解呗。”温故想到下午利用创伤来刺激自己的事,头就有点痛,血在黑暗中流向他的画面又浮现出,心虚地胡编。
林止醒喉结轻动,半晌挤出句“小骗子”。
拿着吐司袋的手突然攥紧,这瞬间温故猜测对方十有八九是知道了些什么,知道他和校外混混有特殊的关系或者更多。
“对不起。”他松开包装袋,发现已经皱作一团,“谢谢。”
连自己都有些道不清,这声“对不起”和“谢谢”中包含了些什么。
“期中考后有时间来一趟五楼吗?”林止醒没对这话作出评价,只是撑起薄薄的眼皮,“有事。”
五楼只有两间废弃教室,再往上就是锁住的天台,整层都空荡荡的无人问津。
温故不明所以,却回答,“好。”
就在他以为对话已结束时,林止醒又突然道,“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自己扛,我会帮你。”
有暖意从心底蔓延开,温故低头,轻声道。
“好。”
期中考的这三天,教学楼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直到最后一门,考试铃声骤响的刹那,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兴高采烈地拎包冲出教室。
跑向校门的学生,好似洋流汇聚共同奔向太平洋,温故等汹涌人潮退去,往五楼走。
教室被废弃了很多年,斑驳的门锁半脱落,里面遗留着仅剩的几张课桌和断脚的椅子,爬满铁锈,黑板上沾着一层厚厚灰尘,依稀可见残存的粉笔痕迹。
仿佛是一座尘封多年的失落之城。
林止醒站在窗边,迎面而来的风拂动校服衣领,从五楼的窗边朝外凝望,可以眺见一整片蔚蓝天空和沥青浇的红绿操场,再往更远处看,能遥望到茫茫云海翻涌。
“这里像是末世大片的场景。”温故走到他身边,倚靠窗栏,身体不断向外探,感受晚风撩起碎发,“废弃教室和史诗般的落日黄昏。”
仿佛睁眼闭眼一觉醒来,世界就已经到尽头了。
林止醒点头。
“如果半小时后就是世界末日,无法逃生的那种,你会做什么?”温故仰望着天空问,“或者说怎么想呢?”
破天荒的林止醒开口道,“会遗憾。”
这个答案令温故始料未及,毕竟在他心里林止醒是会不留余力完成每件事情的人,于是打趣儿道,“遗憾什么?没来得及证明数学家至今未证明出的命题么?”
“数学命题迟早会被前仆后继的求知者被证明。”林止醒扭头看他,“但有件事情只有你能解。”
“什么……事情?”温故盯着面前之人,心里却莫名冒出一个难以相信的猜想。
此时正值黄昏,金橙色的余晖在废弃教室铺开,洒满每寸角落,就连沉寂多年的尘埃都被光映的清晰,变得生动。
林止醒抬手碰了碰他的额头和眼尾,淡定地陈述,“在医院的时候,我亲了你。”
耳畔仿佛有火花炸响,温故瞳孔地震,心跳骤然加快,错愕的连话都说不利索,“……什么?”
他完全不知情。
林止醒的眼神平静,却很柔和,“你亲我,由于意外;我亲你,因为喜欢。”
大脑一片混乱,温故试图辨别是否在梦境中,那枚《盗梦空间》里的金属陀螺是否在永恒转动。
因为他暗恋的人在说喜欢他,他寤寐思服的人在向他表达心意。
“我想了很久,如果对喜欢的定义是异性之间的相互吸引,那么同性之间的算什么,我对你的又算什么。”林止醒的眼眸中有眼波流淌,“但后来我明白了。”
“喜欢是只要你说话,世界就会变得很安静。”
风吹过树叶,榕树叶片簌簌作响,但此刻都仿佛是来自另个时空的喧嚣。
天空云卷云舒变换很快,火烧云似乎流淌起来,火红色颜料滴在晚霞浪漫的天际,颇有烈焰燎原之势。
窗外云海就像古人所诉的“远赴人间惊鸿宴,一睹人间盛世颜”般震撼。
落日熔金。
温故的心有力地撞击胸膛,快到失控,他按住砰砰跳动的心问,“你的世界,现在安静吗?”
那人似乎很认真地感受了下,“安静。”
“那你今天找我来这里,只是想告诉我你的心意,还是……”温故的声音都有些发颤,“还是想我们之间的关系,在朋友前面再加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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