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偌依旧专注绘画,对身旁发生的一切浑然不知。
“画完了吗?”
似乎过了一段时间,虞泽兮听见自己用温和的嗓音道:“天已经暗了,先回宫吧。”
第15章
大约是在塔顶耽误了太多时间,等收拾了纸笔,乘马车再回到宫里时,天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洗漱更衣过后,萧偌神情有些呆愣,脑海里依旧是下午发生的场景,任由铃冬将面脂涂在自己手上。
因为常年作画,萧偌手上很容易沾染各种墨汁颜料,其中有部分颜料极难清洗,用力洗过后难免会伤到皮肤。
面脂是铃冬自己做的,里面加了芍药和鹅脂,闻起来带着股淡淡的清香。
涂好面脂,铃冬取了把牙梳,帮萧偌梳开纠结在一起的发尾。
一边梳一边感叹道:“说来皇上对公子可真好,回来起了风,他居然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了公子身上,您没瞧见,那些宫女太监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
萧偌兀自发着呆。
“公子您是怎么想的,奴婢觉着,这宫里似乎也不错,最要紧的是皇上肯待您好,就算回不去好像也没什么关系。”
萧偌回过神来,眉头顿时皱紧了:“……这话是谁告诉你的?”
铃冬吓了一跳,连忙缩了缩脖子,语气喃喃道:“也没谁,就是听明棋,还有外面宫里人说的。”
萧偌无奈,估计应当是有人故意说给铃冬听的,于是只能轻叹一声。
“这宫里人多口杂,别什么闲话都往耳朵里听,也别将我的事情在外乱说,知道吗?”
“嗯,奴婢明白了。”铃冬虽然脑子不算灵光,但胜在还算听话,连忙乖顺点头。
被教训了一顿,小丫头有些蔫蔫的,等过了许久才又忍不住开口问。
“那个公子,奴婢保证不到处乱说,所以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萧偌:“……”这话题是过不去了是吗。
拿画册敲了下铃冬的额头,萧偌没好气道:“没怎么想,他是皇帝,好不好的与我有什么相干,我只想快些回家。”
“哦。”铃冬有些失望地点点头,被对面人瞪了一眼,只得露出讨好的笑容。
“公子没用晚饭,夜宵想要吃什么,鸡丝面,肉沫粥,还是蒸酥果馅儿,奴婢马上给您拿过来。”
宫里除了定时的三餐,还另外有一顿加餐,一般都是米粥或者糕点之类,铃冬年纪小,最是容易饿的时候,便总想撺掇着公子与自己一起加餐。
“取碗粥过来吧,”萧偌没什么胃口,打算先整理好之前的画稿,“只薏米粥就行,不用再加其他。”
“是。”知道公子已经不气了,铃冬蹦跳着跑出门去。
萧偌无奈摇头,将手中的册子扔到一旁,努力将脑海里的画面清空。
正如刚才与铃冬说的那样。
不能想太多。
他只想快些回家,其余什么都不重要。
因为有了在登仙塔上得来的灵感,萧偌之后几日的进程都十分顺利,很快便设计好了初步的草图。
谨慎起见,萧偌又找邱公公要来许多往年贺寿图的画稿,仔细比对着以免出现差错。
似乎很满意萧偌的进度,这两三日间,太后那边的赏赐就没有停歇过,流水一般涌入玉阶殿内,直将原本就不大的库房堆得满满当当。
不过萧偌猜测,太后也或许并非单单只是满意他画贺寿图的进度。
某日康仁宫内,太后又留了萧偌在身旁说话,这回宁太妃也在,穿了身豆绿色宫绣袍,拢着个白铜錾花的手炉。
容貌虽然清瘦,精神却很是不错。
第一次见萧偌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回头与太后感叹:“好俊秀的人,怪不得咱们皇上天天惦记着,昨日我听太监说,皇上领了他去登仙塔散心,回来天气冷,还特意给他披了自己的衣裳。”
萧偌无言以对,就一件大氅,已经来来回回不知多少人在他面前提起过了。
“就一件衣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太后神情淡定,将新剪好的花枝斜插进瓶中。
“话可不能这样说,”宁太妃笑着道,“记得皇上还是太子那会儿,身边东西从不叫人乱碰,那回穿了件新衣裳,有不懂事的太监扶他一把,他立时就冷了脸色,转头就将那新衣裳换下来了。”
“是,”太后也笑,让宫女给宁太妃递了热茶,“就这性子,到现在也没变过。”
也正因为如此,皇上身边的宫女太监从来不多,平日也只有董叙在一旁伺候笔墨,轻易都不让外人靠近。
老实说,原本听见披衣裳的事,太后还不肯相信来着,等后来反复找人打听过了,才终于信以为真。
“不过皇帝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哀家也管不了许多了,只盼着他能平平顺顺的就好。”太后放下花剪,望着面前瓶中的栀子与石榴花。
“太后只管宽心,”宁太妃安抚道,“皇上最是孝顺,必然不会叫您失望的。”
宁太妃拢了拢手炉,皇上自打登基后便与太后离了心,虽然没有大吵过,私底下却一直矛盾重重,以至于后位空悬到了现在。
不过瞧如今对萧偌的架势,皇上那头估计是打算先退一步了。
因为有宁太妃在,萧偌在康仁宫内待到晌午才离开。
期间听了不少皇上幼年时的趣事,临走前不仅得了太后的赏赐,就连宁太妃也赏了他许多物什。
从笔墨纸砚到古玩玉饰,几乎应有尽有。
再这样下去,萧偌觉得玉阶殿的库房恐怕真要装不下了。
也不知这些东西到了出宫之后能不能一并带出去。
从太后宫里离开,萧偌走得很慢,脑海里还在转着群仙贺寿图的事,没留神与迎面的侍卫撞在了一起。
侍卫皆穿青色长袍,为首之人萧偌认得,正是上六军天潢卫总指挥使史裴。
史裴身材高壮,国字脸上起初还很严肃,转向萧偌时,却似乎轻轻挑了下眉。
萧偌和史裴不熟,也知道对方与父亲平日常有矛盾,点了头之后便打算离开,却不想突然被对方叫住。
“还请萧公子留步。”
史裴挥退了身边的侍卫,转头低声道:“下官最近刚听到个消息,正与侯府二公子有关,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侯府二公子,萧行舟?
萧偌愣了下,虽然心里警惕,但到底还是对弟弟的担忧占了上风,犹豫片刻道。
“请史大人随我过来。”
景丰宫往西尽头有一处夹道,四外围着宫墙和树木,很少有宫人经过,位置还算隐蔽。
萧偌进到阴影处,嘱咐铃冬守在附近,之后才开口:“行舟到底出了何事,还请大人直言。”
“萧公子可听说过寻水楼。”史裴的确没有绕弯子的意思,一改之前的轻松,直接开门见山道。
“昨日傍晚,萧二公子与几名友人在寻水楼中饮酒,期间起了冲突,失手将其中一人的小腿打断,如今已经被官府收押。”
“你说行舟……已经被官府收押?”萧偌不敢置信。
萧行舟喝酒与人打架,甚至将对方的小腿打断。
怎么可能?
萧偌虽然在外多年,但也是亲眼瞧着弟弟长大的,知道对方性情敦厚,别说是与人打架,便连争执都很少能见到。
不过萧行舟的确有许多朋友,也确实经常光顾一家名为“寻水楼”的酒楼。
酒楼邻水而立,萧行舟经常说那里风景好,有机会想要带他去瞧瞧。
萧偌努力稳住心神,确认了细节之后,便与史裴道了谢,匆忙带着铃冬离开。
目送萧偌走远,一名走近的侍卫忍不住问:“大人不是向来与宣宁侯不和吗,如今他家里出事,您没看热闹也就罢了,为何还要特意跑来提醒这位萧公子?”
史裴似笑非笑瞥了下属一眼:“他若是个没用的,我自然懒得白费工夫去帮他,只是他这会儿正得皇上看重,我帮了他,便是有可能帮了未来的皇后……你说我该不该帮?”
仇怨归仇怨,这些利益相关的事,史裴还是看得很清的。
属下连忙点头,一脸受教。
玉阶殿内,已经是下午。
铃冬急得团团乱转,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公子相信奴婢,二公子绝对不是那样的人,现在怎么办,不然去求皇上吧,他说不准能帮到二公子。”
“不成,”萧偌深吸口气,强自镇定道,“还没弄清楚事情原委,不能贸然去找皇上,先叫明棋过来,让他打听下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16章
天色越来越晚,眼见已经过了黄昏。
因为心焦明棋那头的消息,整个玉阶殿内气氛压抑。
萧偌想要画点什么定定心神,却将一株牡丹画得七扭八歪,最终也只能作罢。
不知过了多久,明棋终于回来了,进到屋里先匆忙关了门,之后才压低声音道。
“都已经打听过了,二公子的确是在寻水楼内与人冲突,当日围观的客人不少,据说是二公子喝醉了酒,不知怎的被人挑衅,一时气急,便将那人从楼梯踹了下去,撞得头破血流,最后还断了条腿。”
“比较麻烦的是,与二公子冲突那人正是礼部许大人的次子,如今闹将起来,不管青红皂白的,已经直接将二公子收押进牢里。”
萧偌闭了闭眼,感觉血直往头顶上涌。
父亲宣宁侯虽然在宫里当差,却向来不懂经营,几乎没有什么人脉。
只是他不明白,在他的印象里,小弟向来是随性敦厚的个性,怎么会平白无故与人起了争执,还闹得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公子,”铃冬也听得心乱如麻,忍了忍眼里的泪,到底还是开口道,“虽然可能有其他隐情,但倘若错的当真是二公子,您还是别……”
别掺合到里面了。
铃冬自然不想见二公子出事,只是他们如今在宫中,她心底其实更担忧萧偌的处境。
虽然名义上是皇后备选,但萧偌说到底也是太后强推上去的,最后能不能成谁都说不准。
若真在这期间出了什么岔子,别说皇上,单是太后那头也不可能放过萧偌。
“行舟是我弟弟。”萧偌叹息道。
铃冬眼圈一红,又忍不住想哭了。
萧偌在桌旁沉默许久,终于转向一边小心倒茶的明棋。
“如今这个时辰,你有什么办法能让我见到皇上?”
“啊?”明棋吓了一跳,手里的描金茶壶险些没能拿稳。
半晌才垂着头,心惊胆战道:“公子高看小的了,小的才进宫不到半年,先前从没在御前伺候过,即便是想帮,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撒谎,”铃冬抹了把眼睛,直接打断道,“我都听见了,你前日鬼鬼祟祟去和董公公说话,两边亲热得不行,还称董公公作干爹,如果连你也有心无力,那旁人也不必活了!”
明棋满头是汗:“我的姑奶奶,您怎么什么都能听见。”
宫里的太监入宫时,一般都会寻一个人缘好、热心肠的老太监认作干爹。
明棋是董叙手把手教出来的,原本是打算放在御前伺候,直到萧偌忽然进宫,董叙见他机灵能干,便顺势将他分给了萧偌。
明棋简直无奈了,他向来谨慎,每回与干爹说话都仔细检查过四周,根本没察觉到铃冬的靠近。
“我可是有功夫在身上的,”铃冬叉着腰,“若不是公子拦着,我早想将你撵出去了。”
说起这个铃冬便生气,亏得她先前如此信任对方。
明棋面色纠结。
萧偌望向明棋,出声安抚道:“你是谁派来的不重要,我也没打算要去追究。”
“我只想知道,现在天已经晚了,究竟要如何才能见到皇上。”
萧偌并不意外有人在他身边安插人手,太后也好,皇上也好,只要不是故意谋害他的,他都不会在意。
眼下最难办的,是已经过了戌时,来往宫门都已经上锁,萧偌不知该如何才能尽快见到皇上。
绝不能拖到明日,行舟还被关在牢里,一旦过了今晚,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
明棋迟疑了许久,终于开口道:“这个时辰皇上很少肯见外人,小的去求干爹,帮公子想想办法。”
“多谢。”萧偌道。
明棋没再多说什么,给萧偌行了礼,转身快步离开。
紫宸宫后殿,西次间内。
紫檀三屏嵌绿云石心榻上,虞泽兮喝了口热茶,百无聊赖翻着手中的闲书。
烛光从侧面洒落,越发显出眉眼深邃的轮廓。
总管公公董叙站在门外,侧耳听小太监说了什么,神情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为难的表情。
挥了挥手让小太监退下,董叙忍不住暗骂了明棋一声,什么时候不好见,偏偏要赶在入夜之后。
在御前伺候这些年,董叙最是清楚皇上的性情。
白天偶尔还好些,可等到了夜里,便会心绪烦乱,敢在这时凑到跟前的十有八九都讨不到好去。
碰到皇上哪日气不顺时,说不准还要挨一顿板子,故而即便天塌下来,也没有哪位官员敢在天黑之后来紫宸宫求见。
“外面是谁?”虞泽兮视线并未从书本上挪开,只随意问道。
董叙心头一紧,连忙弓着腰小声回道:“是萧公子,听闻皇上已经忙完了公务,想进来给您画张日常的画像。”
“画像?”虞泽兮终于抬起头来。
“是,”董叙额上冒出冷汗,觉得这借口实在糟糕透顶,“往常萧公子给皇上作画都是在御书房里,难得皇上今晚得闲,便想能不能以寝宫为背景作一幅肖像。”
“不过老奴已经与传话的太监说皇上已经歇下了,若皇上不想见萧公子的话,老奴这就将他打发回去。”董叙连忙补充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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