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之前在宫里画的,”虞泽兮低头翻看,“怎么送回府里了?”
画纸翻到中间,动作突然顿住。
一张白描勾出的草图映入眼帘,那是张年轻男子的背影,衣裳落下大半,能清晰看到肩背内侧一颗黑色的小痣。
笔触生动,分明简单的画面,却莫名透着股旖旎气氛。
“这是谁?”虞泽兮沉默半晌,终于举起画稿问。
深碧色的眸子冰寒刺骨,仿佛刚才的所有温柔都只是错觉。
第51章
人果然是不能干坏事的。
说来,萧偌其实并没有真正见过某位皇帝陛下未着衣衫的模样,能画出这种画来,完全就是个意外。
那是刚回宫不久的时候,萧偌被解了禁足,因为不必整日困在房中,反而有些无事可做。
按照皇上的作息,原本画像的时辰定在下午未时左右,他刚过了晌午便已经到了紫宸宫。
御书房里无人,有名御前太监给他指了路,说皇上正在东面配殿里休息呢,让他直接过去。
萧偌并未多想,直接推开槅扇门,等看到里面的场景才恍然记起,东殿正是皇上日常更换衣物的场所。
萧偌连忙退出殿外,却还是瞥见里面敞开的领口与白到晃眼的半幅腰背。
作为一名合格的画师,萧偌天生过目不忘,虽然只是一闪神间,却还是让他牢牢记住当日的场景,后来便忍不住……嗯,画了下来。
而眼下的危机依旧没有解除,虞泽兮冷冷盯着他,几乎一字一顿。
“这画上的人是谁,还有,你为何要将这幅画送回家中。”
萧偌无奈望天。
当然要偷偷送回家啊,不然宫里人多眼杂,被发现后毁掉了怎么办。
“你不愿意说?”虞泽兮眼眸微眯,只觉怒火涌上心头,思绪已经开始变得有些混沌。
“皇上恕罪,臣……”萧偌脸颊涨红,考虑着该如何开口。
然而话还没等说完,就感觉身周忽然腾起,似乎被对方整个抱了起来。
萧偌吓了一跳:“哎!”
等等,这里是在宣宁侯府,况且还没有到傍晚,家里人随时都有可能过来。
“皇上先将臣放下来,臣没有画别人。”萧偌试图解释,却被对方死死按在原地。
桌上的茶盏已经被撞翻,虞泽兮的眼眸迅速褪色,变成一种接近于透明玉石的浅碧色。
萧偌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眼眸褪色,正是病症发作的前兆之一。
萧偌总算明白过来,怪不得他总感觉对面人的反应有些不对。
他平日在宫中从未与旁人交往过密,即便画了不合规矩的画,对方应当也能猜到,画里的人多半就是自己。
质问有可能,但完全没必要如此与他发怒。
看眼前人的模样,分明是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想通了关键,萧偌顿时不再挣扎,反而放轻了语气道。
“皇上息怒,臣怎么可能去画旁人,这是那日臣无意闯进东殿,看到皇上更衣时的场景,回去后偷偷画下的。”
萧偌脸红得厉害,早知道有今日,他就该把画藏得好一些,也免得被人发现。
“你说这画上的人,是朕?”虞泽兮眉头紧皱,眸光有些混乱。
“对,”萧偌撑住书案起身,指着画纸道,“皇上仔细看,这画中人脊背上有颗小痣,皇上若是不信的话,可以自己去照照镜子。”
虞泽兮没有去拿铜镜,而是垂眸想了片刻,迟疑着陷入沉默。
萧偌松了口气,视线扫过对面人的腰间。
现在回宫找冯御医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不过他隐约记得,对方似乎有携带救急用的丸药。
先将丸药服下,之后再找董公公商量,是该尽快回宫,还是让侍卫将冯御医接来侯府。
事不宜迟,见虞泽兮还没有彻底清醒,萧偌小心伸出手去,悄悄扯开对方腰间的玉带。
……这玉带下应当藏着一枚香囊,里面就装着那颗备用的药丸。
吱呀一声,房门被人推开,门外传来宣宁侯恭敬的嗓音。
“皇上,这屋子久未打扫,许多事物都沾了灰尘,微臣已经带了新的过来,可要现在叫人换上?”
许久都没等来回音。
宣宁侯疑惑抬头,正与被压在书案边,扯着半条玉带的萧偌四目相对。
宣宁侯轻轻吸了口凉气,回身飞快将门带上。
萧偌:“……”别走。
能不能先把董公公叫进来?
因着自家亲爹的打岔,萧偌费了好大力气,才重新安抚住身边人的情绪,将董公公唤到屋内。
董叙起初还有些不解,等看清皇上明显异常的眸色,顿时露出惊骇的神情。
“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发作起来,明明早上才刚喝过药啊。”
萧偌尴尬,只能将之前发生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董叙连忙摆手:“不会,应该与萧公子无关,皇上意志力极强,病症从开始到发作至少也要半日时间,不会一下子就如此严重。”
半日?
“你是说,晌午见到魏嬷嬷的时候?”萧偌瞬间明白。
他原本还庆幸,听过魏嬷嬷那些话,虞泽兮始终没有太多反应,却不料对方一直暗自压抑着,直到刚刚情绪波动,才终于一并发作起来。
萧偌嘴唇紧抿,根本无法想象对方在安慰他“别担心”时,究竟是何种心情。
“你们在说什么?”虞泽兮坐在床边,一只手被萧偌紧攥着,眉头拧成疙瘩,似乎十分烦躁。
“皇上,”董叙不敢靠近,只能隔着屏风道,“外头下雨,您不小心染了风寒,需要吃药缓解,老奴已经吩咐了侍卫,冯御医马上便能赶来。”
“对,”顺着董公公的话,萧偌将刚找到的药丸取出,递到他面前。
“皇上病了,所以才会不舒服,吃过药休息一会儿就能好了。”
虞泽兮目光扫过,浅碧色的眸子里透出怀疑。
董叙欲言又止,却被萧偌抬手拦住,示意他先出去,自己来哄皇上吃药。
知道皇上发病时警惕心远高于平常,董叙没再多说,转身安静离去。
四周寂静,房间内只余下两人,虞泽兮依旧眉头紧锁。
“朕没染上风寒,不用吃药。”
萧偌无奈,这人都已经病糊涂了,居然还能判断出自己并没有染风寒吗。
谎话没有用,那便只能照实回答了。
“皇上,您还记得我们是因为何事出宫的吗?”萧偌问。
这是冯御医之前教授的办法,据冯粲说,皇上每次发病时都会比平日阴晴不定,此时绝对不能逆着他的性子,而是要慢慢引导,确认他还保留有多少神智。
“这里是宫外?”虞泽兮闻言非但没有回答,反而愈加警惕。
萧偌的心忍不住沉了沉。
连记忆都混乱了,这是之前从来都没有过的情况。
“是,皇上今日出宫了,”萧偌用词越发小心,“原本在玉妃身边伺候的奶娘并没有死,昨日被太后送出了宫外,皇上和臣到宫外来见她,问明玉妃当年病故的真相。”
虞泽兮不知有没有回想起来,皱眉陷入沉思。
“皇上应该还记得狼血药吧,您因为与魏嬷嬷的对话,病情忽然发作,必须马上服药,”萧偌将药丸取出,“冯御医马上便过来了,皇上先将药服下吧。”
虞泽兮忽然抬眸,碧色的眼瞳比先前更浅淡了几分,仿佛湖面上的薄冰。
“朕想起来了,狼血药是母妃喂朕服下的,她想杀了我。”
“……你如今也想杀了我吗?”
萧偌再次感到早上那种揪心,莫名想起铃冬前几日与自己说的话。
……公子知道吗,咱们皇上是堇朝历代以来遭遇刺杀最多的皇帝,可能因为他有异族血统吧,若不是先帝唯一的子嗣,恐怕根本没法登上皇位。
包括先帝也是,奴婢偷偷听明棋说过,当年先帝几次重罚皇上,有一次居然罚了他四十廷杖,并非后宫里那种杖刑,是打得狠了,三十廷杖就能要人性命的那种。
也不知道皇上最后是怎么撑下来的。
萧偌心里堵得厉害,深吸口气,将丸药收了起来,努力牵起嘴角。
“没事,等下再吃也行,皇上还觉得难受吗,要不要先躺着歇息一会儿。”
估计原本就在宫外,冯御医很快便赶了过来,肩上背着药箱,衣裳几乎被雨水打透。
不过他已经顾不得这些了,进屋后慌忙询问:“皇上情况如何了,之前备用的药丸可有给他服下?”
“没有,”萧偌为难道,“皇上不肯服药,可能是触动了哪些记忆,换成汤药的话大概会好一些。”
冯粲颔首:“没有服用也好,那丸药原本就是给皇上救急用的,如今很可能已经不对症了。”
“您先安抚住皇上,下官马上去熬新的汤药过来。”
院内兵荒马乱,宣宁侯明显也注意到这边的状况,然而不敢轻举妄动,只能叫管事看住府中下人,不让外人前来打搅。
房里只点燃了一盏烛台,昏黄的火光在方桌上摇曳,萧偌寸步不离守着床铺里的人,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等来冯御医煎好的汤药。
“你们又要给朕喝什么?”
刚刚还皱眉沉默的虞泽兮再次露出警惕。
“皇上,”冯粲隔着距离小声道,“您还记得微臣吧,这是给您治病的药,方才董公公已经叫人试过了,绝对没有任何问题。”
虞泽兮仍旧不信。
脑海中的记忆更加混乱了,他甚至不记得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陌生的地方。
“怎么办?”萧偌脸上满是焦急,回头问冯御医。
“或者叫史大人进来吧,他一直负责内廷守卫,皇上见了他,说不准能放下些戒心。”
冯粲皱眉摇头,半晌后,像是突然有了主意,直接将药碗塞给萧偌。
“冯御医?”萧偌心底疑惑,就见对方迅速将烛台搬到自己跟前。
“皇上可还记得,此人是谁吗?”冯粲指着烛火下的人道。
虞泽兮抬起眸子,目光紧盯住身边人。
烛光明灭,恰好照亮萧偌清丽秀润的眉眼。
“这是萧公子亲手给您煎的汤药,熬了很久,”冯御医继续道,“快些喝了吧,等放凉了就没有效用了。”
浅碧色的眼瞳里依旧没有丝毫温度。
“你想让朕把药喝了。”虞泽兮问。
萧偌不明所以,不过还是连忙点头。
刚想再说什么,就见对方突然倾身吻住他的唇角,随即接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
第52章
一碗药喝完,萧偌整张脸都涨红了。
目睹全程的冯粲同样尴尬。
刚才皇上亲得太快,他想挪开视线时已经来不及了。
“那个,可需要微臣先回避一下?”冯御医体贴问。
萧偌忙不迭点头,顺便将服过药后已经变得昏沉的虞泽兮按在床铺上,让他快点睡觉。
待到虞泽兮再醒来时已经是三更过后。
窗外雨势渐弱,只能听见雨水落下屋檐细细碎碎的声响。
外间烛火昏暗,冯御医正支着脑袋在书案上打盹。
忽然听见里间的响动,连忙翻身站起,快速凑到卧房跟前。
“什么时辰了?”虞泽兮起身按着眉心,视线却落在枕边另一人的身上。
大约睡得并不安稳,萧偌此时虽然合着双眼,眉间却依然紧皱,一只手抓住身边人的衣摆,仿佛生怕对方离开一般。
“回皇上的话,已经过子时了,”冯御医小声道,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微臣刚刚在茶水里加了安神的草药,萧公子最迟要明早才能醒来。”
虞泽兮帮萧偌盖好被子,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屋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冯御医整理了下字句,依旧压低着声音道。
“方才侍卫已经送来消息,董公公带人查验了皇上最近所有接触过的饮食,皆未发现有任何异常。”
“直到董公公叫人细查了皇上之前祭祀时用的供神香,里面竟然查出少量朱砂的痕迹,”冯御医心有余悸,“……还求皇上恕罪,微臣无能,直到今日才知晓,朱砂居然有催化狼血药的功效。”
朱砂常会用在祭祀的符箓之上,本身也可入药,能清热镇惊,安神解毒。
可用在眼前人的身上,却是完全相反的效用。
“朱砂,供神香,”虞泽兮轻笑了声,拨弄着手上的扳指,“也难为他们想出这种主意。”
“不过也好,朕今日到宣宁侯府完全是临时起意,此时发病,倒是更显得真实。”
冯御医猛地抬头,一时间竟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更显得真实,什么更显得真实?
心底冒出某种想法,冯御医突然觉得背脊有些发寒。
没等冯御医再开口,屋外大门被撞开,一只白狼从外面飞奔了进来,几步跃到床铺跟前,将嘴里的东西丢在地上,低低吼叫了一声。
那是半截腰牌,雨水从上面滑落,一直蔓延到冯御医的脚边。
“不是让你待在房间里吗,怎么又跑出去胡闹了?”虞泽兮责备地摸了摸白狼的头顶。
白狼抖着耳朵,似乎是在讨好。
借着昏暗的烛光,冯粲终于看清,沾染在雪白绒毛上的并非是雨水,而是斑斑驳驳,浓得几乎化不开的血迹。
跟在白狼身后的是史裴,佩绿鞘方头腰刀上同样沾染了血迹,半跪在卧房门外道。
“回皇上,三十七名暗探已全部解决,留下四名活口,如今已带入牢中审问,应当明日便能问出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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