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叙倒吸了口凉气,脑门直冒冷汗。
“对了,皇上,世子早两年前便已经娶妻,萧公子是什么个性您最了解不过,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走吧。”虞泽兮轻声打断,将视线挪开,转身朝紫宸宫的方向走去。
“皇上!”董叙满心焦急,匆忙瞥了两人一眼,只能快步追上前面的背影。
虽然董叙提着十二分小心伺候,可到了下午,却还是出了最叫他担心的问题……皇上的眸色再次变浅了。
也许是短期内接连发作的缘故,虞泽兮并没有继续坚持,除了冯御医,还另外将太医院两名院判一同请了过来。
两位院判一个姓高,一个姓傅,忽然听闻皇上传召,也是惊了一跳。
暖阁内安静异常,两人依次上前请脉,傅院判还在低头沉思,高院判忐忑不安,只得先上前开口道。
“皇上脉象平稳,似乎并无大碍,眸色忽然变浅,或许是误食了某样东西的缘故?”
年纪更长,头发已经花白的傅院判轻嗤了声,也不掩饰,干脆露出鄙夷的表情。
高院判顿时一口气堵在胸前,强忍着怒火道:“怎么,傅大人是有什么高见吗?”
“高见不敢当,”傅院判捋了捋雪白的胡须,语气恭敬道,“恕微臣直言,皇上幼年时候,可是曾经中过什么毒。”
虞泽兮双眼紧闭,似乎有些疲惫,只轻轻颔首。
董叙代替回答道:“正如傅大人所言,皇上在幼年时候,的确中过某种特殊的毒物。”
说话期间,董公公一直打量对面的两名医官。
高院判出身医官世家,虽然医术平平,但为人圆滑,是太医院里真正的主事之人。
傅院判则是岳家推举入宫的神医,出身乡野,性情耿直,皇上过去不信任他,如今看来,倒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中毒?
高院判猛地抬头,几乎惊出一身冷汗。
他在太医院任职二十余载,竟然完全不知皇上曾经中毒一事。
是有意隐瞒吗。
可既然有意隐瞒,今日又为何摆到明面上,想到某种可能,高院判突然觉得颈后有些发凉。
一旁傅院判沉思半晌,眉头紧皱道:“既然是幼年中毒,而期间始终没有加重的迹象,想来皇上应当一直有叫人用药物压制。”
“如今忽然发作,是皇上又接触到了那种毒物,还是接触了其他能催化毒物药性的事物?”
“皇上先前出宫祭神时,有人在供神香里添加了朱砂。”董叙解释道。
“朱砂?”傅院判面露惊诧,“还求皇上明示,微臣才疏学浅,竟不知究竟有何种毒物,居然能够被朱砂所催化。”
虞泽兮合眼按住眉心,片刻后抬了抬手。
董叙会意,朝向几名御医道:“此事说来话长,皇上今日叫两位大人前来,一是将此事告知两位,二是请两位共同商议为皇上解毒,具体情况如何,之后可自行向冯御医问询。”
冯粲?
高院判掩住心底的震惊,不着痕迹看了身后下属一眼,与傅院判一同垂首应是。
目送几位御医离开,董叙端了杯热茶过来,忍不住担忧道。
“皇上可还觉得难受,不如先小睡片刻吧,等歇了晌,应当就能好过一些了。”
虞泽兮却并没有答话,而是瞥了眼桌上的铜镜。
“你说朕眼瞳的颜色,大约还能维持多久?”
“这,”董叙神情困惑,却还是照实答道,“除去刚才的时间,估计还要半日左右。”
皇上发病一般都在晚上,症状较轻的话,最快隔日便能恢复。
“半日吗,”虞泽兮满意点头,“你去玉阶殿里,将萧偌叫过来吧。”
“还有,随便找个借口,别说是朕吩咐的。”虞泽兮补充道。
董叙:“……”啊?
走到景丰宫外,董公公拍了下脑袋,总算后知后觉回味出究竟哪里不对了。
适才皇上思维清晰的状态,哪里像是真正发病时的模样。
皇上要么是根本没有发病,要么是即使发病了,也根本没有外表展现的那般严重。
董叙默默叹了口气,眼看着萧偌得知消息后的一脸焦急,顿时有些愧疚了。
“公子别急,”董叙连忙劝慰,“皇上已经服过汤药了,如今有两名院判共同医治,不会有什么大碍。”
“嗯,劳烦公公先带我过去吧。”萧偌定了定神,强压下心里的不安。
东侧暖阁不方便修养,虞泽兮此时已经去了后殿的寝宫内。
第一次在白日里进到皇帝的寝宫,萧偌却全然没有打量四周摆设的兴致,迈过槅扇门后直接朝西尽头的里间走去。
越过紫檀雕花的四扇屏风,萧偌抬眼便瞧见那人正独自坐在床边,望向自己的眸子浅淡得近乎透明。
虞泽兮眉头皱起,似乎是在疑惑:“……谁把你带来的?”
“是臣自己要过来的,”萧偌连忙靠上前,语气心疼道,“皇上头痛吗,有没有哪里特别难受,要不要臣帮您按一按?”
虞泽兮努力稳住表情,不让自己露出破绽。
正犹豫该如何回答时,就见萧偌已经犹豫着凑到他面前,抿了抿唇,脸颊红红道。
“那个,要先亲一下吗?”
萧偌记得上回发病时,对方是亲过自己后才肯乖乖喝药的,不知这回是否也能奏效。
第54章
萧偌仅有的经验都是和眼前人的,若是换他主动的话,最多也只是在唇角上贴一贴。
可就是这简单的一下,仍旧让正在装病的虞泽兮险些破功,费了好大力气才稳住自己的心神。
轻咳了声道:“……再来一次。”
萧偌红着脸揪住他:“可以了,皇上别太过分。”
“不对,”萧偌突然反应过来,双眼顿时眯了起来,“皇上不是发病了吗,为何还这样清醒?”
皇帝陛下:“……”
担心被对方戳穿,虞泽兮没再得寸进尺,而是恢复到本来淡漠冰冷的模样。
伸手按了按眉心,似乎的确清醒了一些,皱眉望着他。
“没事,朕刚才有些糊涂了。”
原本的怀疑烟消云散,萧偌靠坐在他身旁,面上带着担忧。
按照冯御医的说法,皇上经过多年调养,病情已然基本稳定,再维持四五年应当不成问题。
怎么无缘无故的,又突然开始加重起来。
想到之前魏嬷嬷的事,萧偌心底莫名有些不安。
“……你刚刚在太后宫里?”倒是虞泽兮先开口,问出自己最关心的话题。
“哦,”萧偌心不在焉,抬手帮他理了理领口,“是琮小王爷约臣过去的,他有件事情想托付臣帮忙。”
“皇上不会听到什么了吧?”
萧偌终于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与琮小王爷说了许久的话,为了避人耳目,好像确实有些可疑。
虞泽兮半靠在床边,虽然并未开口,但眼底的沉默几乎已经快化为实质。
“不是,”萧偌连忙解释,“臣和世子很早就已经相识了,宣宁侯府离最初的琮王府不远,我们小时经常会在一起玩闹。”
只是后来琮王府搬了地方,他们便很少碰面了,直到入了岳家族学后才再次有了交集。
虞泽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垂眸道:“自小就相识,原来是青梅竹马。”
萧偌无奈,偏偏不敢在这时刺激对方,只得又靠近了些,语气尽可能真诚道。
“皇上真的误会了,世子幼时十分爱哭,生得也胖,傻乎乎每天都要朝丫鬟讨碎花裙子穿。”
“即便他如今瘦了不少,也不再穿碎花裙子了,在臣眼中也始终是幼年的模样,臣即便孤独终老,也绝不可能……”
虞泽兮神情终于缓和,轻勾了下唇角问:“这话你同虞齐瑞说过?”
“就算不说他也知道吧,”萧偌忍不住叹气,“皇上无需多心,臣和他除了幼年情谊,当真什么都没有。”
“朕没有多心,也相信你们不会有什么。”虞泽兮收起笑容,浅淡的眸子紧盯着他道。
“朕只是听了你们的谈话,所以猜想如果有选择的话,你是更愿意留在皇宫,还是更愿意如过去那三年一样,远远离开京城,四处作画游历?”
萧偌一愣,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虞泽兮眸光沉静,比起萧偌同琮王世子私下见面,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地方。
仿佛划破了一个口子,掀开两人极力遮掩的事实。
……萧偌是被迫留在宫中的。
倘若给他选择,他会毫不犹豫离开京城,过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然而不等虞泽兮开口,萧偌却先笑了起来,轻轻摇头,伸手攥住他的掌心。
“当然是想离开京城,四处游历作画是臣幼年时的梦想。”
“……不过人的心境总归是会改变的 ,现在臣只想和皇上一起,便览天下风光,画遍世间美景,如若不能,臣宁愿留在皇宫。”
“毕竟风景再好,没有身边人一同欣赏的话,也是无趣。”
萧偌从寝宫出来,迎面便是众人敬佩无比的目光,其中以董公公的最为夸张,望向萧偌的表情,活像他是比冯粲还妙手回春的绝世神医。
萧偌上前道:“皇上已经睡下了,劳烦公公帮我盯着,我去趟景丰宫,马上便回来。”
“哎呦,”董叙连忙摆手,“萧公子能安抚住皇上,已经是帮了老奴大忙了,怎么能说是劳烦呢。”
“对了,老奴瞧世子还在外面等着呢,您回去时,也顺路与他说一声吧,免得世子挂心。”
“他还等着?”萧偌惊讶,不过略想一想便明白了。
估计是见他匆忙被董公公叫走,以为紫宸宫这边出了什么事情,所以忍不住担心。
自从琮王病重,虞齐瑞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再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
出了紫宸宫,往景丰宫走的路上,萧偌一眼便瞧见在宫墙后来回踱步的琮小王爷。
见到萧偌的身影,虞齐瑞神情一松,慌忙迎了过来。
“怎么样,皇上叫你去做什么,可是戌州那边有消息传过来了?”
“想什么呢,”萧偌无奈道,“我又不是朝中官员,就算戌州有消息,皇上也不可能第一时间知会我。”
“那是……”
“皇上前两日染了风寒,身子不舒服,所以唤我过去看看。”萧偌继续道。
“别担心,等皇上醒了,我一定尽快与他提起放你回戌州的事。”
琮小王爷终于放下心来,拱手作揖,连声朝好友道谢。
两人虽然幼年相识,但彼此身份特殊,的确不好私下接触过多,说完了最要紧的事情,便各自散开了。
虞齐瑞由宫中太监领着朝外走去,行至宫门时,原本轻松的神色已然尽数散去,脚步变缓,逐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染了风寒吗。
眼下刚过下午,估计要在紫宸宫停留许久,萧偌叫铃冬收拾了最近没画完的画稿,与正在看的闲书一起送去紫宸宫后殿。
走在路上,铃冬碎碎念叨最近天冷,连园子里的花都结了白霜。
萧偌皱了皱眉,却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问。
“这个季节,京城内有卖新鲜樱桃的吗?”
铃冬满脸不解,不过还是照实回道:“没有吧,再过两月便要入冬了,怎么可能还有樱桃。”
“公子是想吃樱桃了吗,这可有些难办,不如奴婢去膳房瞧瞧,给您找坛子樱桃酒过来吧。”
“不是想吃樱桃,”萧偌皱眉沉思,“是我突然想到,方才在琮小王爷的身上,似乎有闻到新鲜樱桃的味道。”
“估计是熏香吧,”铃冬思忖片刻道,“京城最近正时兴将花儿果儿的添到香料里头,不止闺房里的姑娘家,就连那些个世家公子们也不能免俗,也不知那甜腻腻的味道究竟有哪里好。”
宫里虽然也用合香,但调香用的材料多半是木质或者各种草药,清新淡雅,宁心安神。
花香果香什么的,太轻浮了,也不够庄重。
“你说,”萧偌声音很轻,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一个父王即将病逝,整日惶恐不安的人,会有心思用这种甜腻馥郁的果香熏染衣裳吗?”
铃冬愣住了。
这,好像的确有点古怪。
“走吧,”萧偌神色很淡,继续朝前走去,“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比起琮小王爷身上的异常,萧偌到底还是更挂心皇上的病情。
考虑到对方此刻应当还在熟睡,萧偌便没有回到寝宫,而是先找内侍问了冯御医的去向。
南庑往东便是御药房,里头常年备有替皇上煎药的房间,只需从门外经过,便能闻见自内里传出的苦涩味道。
可惜冯御医并不在房内,留下的只有在炉前收捡药渣的医士同御前太监。
按照规矩,一般汤药煎好后,除了需要让主治御医、院判等人试毒之外,还需将药渣仔细留存,以方便日后查验。
“这是皇上今日服用的汤药?”萧偌走上前问,低头打量收捡起来的药渣。
“是,”御前太监认得萧偌,连忙恭敬行礼,“公子是来寻冯御医的吧,他方才被傅院判叫去,估计要过一阵子才能回来。”
萧偌点头,落在药渣上的视线却忽然顿了顿,片刻后,面色逐渐凝重。
“……如果我没认错的话,这药渣里只有不到十味药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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