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禹的身子贴着门板滑落在地上,脚边是刚才被他摔过去的手机,屏幕四分五裂仍然亮着,显示着五分二十一秒的通话时长。
他动了动手指,把手机勾过来摁灭,这还是他第一次觉得521这个数字这么刺眼过。
又急又重的喘息声突然打破了整个后台的安静,泊禹和路程这两个原本不敢靠近周乐衍的人,在发现不对劲后第一个冲过来。
“乐衍,乐衍。”泊禹担心地叫了几声,都没有得到回应,九年前的那种无力感有一次涌上来。
因为怕人突然聚上来导致空气流通不畅,路程赶紧把人支走,急得手指在手机上乱摁,就是打不出去那个电话,“救护车是1几0来着?”
周乐衍靠在沙发上,强迫自己深呼吸缓和状况,“用不着,死不了。”
看着面前那张脸,周乐衍发现自己没办法平复下来,那些痛苦的糟糕的回忆在自己脑海里久居不散。
他偏开脸,眉心拧在一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在躲着泊禹。
“你……你先离我远一点。”周乐衍捂着胸口,这种排斥,他好像控制不了。
泊禹一愣,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最后沉默着退到了一边。
他被推开了,又一次被推开了。
有人看到他拍了拍路程的肩膀,低声嘱咐了几句,就主动退出了休息室。
楼道里,男人倚着墙,低头叼着烟,看不到神情,但可以感受到他的落寞。
“禹哥。”
路程小心地试探着,那人把烟夹在手上,轻吐了一口气,“他怎么样了?”
“没事了,坐在那看工作资料呢。”路程答。
尼古丁的气味在空气里扩散,长长的一截烟灰落在地上,四分五裂。
半晌,路程听到泊禹叹了口气,“我觉得我错了,或许没有我他过的更好。”
路程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泊禹又道:“也是,谁不想朝前走,谁愿意纠缠着过去那些破事?”
如果嘴角的那抹笑意不带着自嘲,路程也许会相信他是释怀了。
也就是他了,深陷在回忆的囹圄里,停滞不前。
那枚摔坏了的手机,在那天被他摁灭后就像闹了小脾气一样,怎么摁都开不了机。
一枚过时的手机而已,坏了就坏了,所有人都劝他在买一部新款的,只有他执拗地拿着它东奔西走,问了许多手机店才把他修好。
手机可以换新的,但那些聊天记录,泊禹一条都不想弄丢。
说是看资料,卷宗上的那几个字周乐衍怎么也看不进去,他好像中了一种病毒,满脑子都是泊禹。
就着温水吞下随身携带的药,他也在思考。
现在他的意识里对曾经那段不美好已经产生了恐惧,而这份恐惧来自于泊禹。
他本能地想要逃避,像九年前一样一走了之。
周乐衍苦笑一声,在心里问自己,“何必呢?”
如果他真的想逃避,大可以在毕业后留职国外,何必再回来折腾一圈呢?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宜市,三环路,他起初可不就是奔着泊禹回来的吗?
如今人家先找上门了,自己还这么胆小,一味地躲着。
可是躲能躲到哪去?能躲到什么时候?
但不躲又能怎么样?
借着这个破节目,说“我们在一起吧”?
都说破镜难圆,那八年始终横亘在两个人中间,他这个施暴者都不能释怀,那泊禹那个受害者又该如何看待那九年呢?
第三章 “好久不见”
因为周乐衍的状态不好,当初生拉硬拽把人找过来救场的路程只能向上请示调整一下录制时间。
周乐衍不知道是出于逃避还是真的不舒服,招呼都没打一声就先走了,路程扯了扯嘴角看向眼前这位还在抽烟的泊禹。
“禹哥,衍哥不舒服先离开了。”
泊禹叼着烟,回头看向路程时,眼底一片淡漠疏离,不仅没有刚才在台上看向周乐衍时那种柔和,就连当初高三做同学时的温情好像都没了。
路程了然,换上一副职业式笑容,到底是同学,七分是真诚,剩下三分给自己留有余地,不再主动搭话。
泊禹咬着烟蒂点了点头,痞中带着帅,路程沉思了两秒,总觉得这样子有点眼熟。
当初泊禹是在高三的时候转进班里的,刚来时那个样子和现在这样子还是有点出路的,温柔的外表和有距离感的社交。
从一开始,他就是那种礼貌疏离的点头之交,没人会说他不好相处,因为他不像周乐衍一样浑身带着戾气不好接触,但也没人会用“好相处”三个字来评价他。
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突然就和周乐衍混熟了,紧接着就和班里的其他人都熟悉了起来。
想当初年少轻狂,虽没金戈铁马,但也没少整幺蛾子,以至于那群老师现在对学弟学妹们提起,总要笑骂他们一句“小兔崽子”。
大概是那段时间和周乐衍同进同出的泊禹太好相处,才让路程忘记他本来就像独行的苍鹰,否则也不会在周乐衍出国以后就断了和所有人的联系。
所以,即便都在宜市,周乐衍宁愿找刚回国的周乐衍也没找泊禹来救场,当泊禹主动联系他要参加节目时,路程还懵了好一会儿。
“你和衍哥是……?”犹豫许久,路程终究是没控制住体内燃烧的八卦之魂。
他天生脸皮厚,想问就问了,如果人家不回答,他也有办法岔开话题给自己找台阶。
抽过的一小截烟头被捻灭在烟灰缸里,泊禹哑着嗓子,“我就是为他而来。”
路程一怔,他粗人一个图名图利,不懂那些所谓的情情爱爱,但此刻从泊禹含着光的眼神里,他好像想起来了。
高三时就这样,每次提到周乐衍,泊禹眼里都有光。
第二天节目开录之前,周乐衍紧躲慢躲还是没逃开被路程抓去化妆的事实。
这种小作坊的素人节目也不讲究什么,都是一群嘉宾呜呜泱泱的挤在一个公共化妆间里。
周乐衍像羊入虎口一样,左边一个大红唇,右边一个小甜甜,让他无所适从,从心底升起一阵恶寒。
其实当时路程来找他救场录节目的时候,周乐衍一听说是同性相亲节目就已经开骂了。
且不说他没谈过恋爱,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性向,就算高三时和泊禹走的太近,但到底没来得及捅破那层窗户纸,他喜不喜欢男的这件事还真就说不准是年少轻狂的悸动,还是生来如此的本性。
化妆师拿着刷子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周乐衍完全走了神。不知不觉就想到了自己一米八三的身高,不算太差的身材,从来不像旁边那位嘉宾一样涂脂抹粉翘兰花指,如果是同的话,那也不应该是下面的那个吧?
那泊禹呢?
他比自己还要高一点,还壮一点,他是下面那个吗?
周乐衍打了个激灵,一边收回自己不着边际的想法,一边暗骂自己在想什么鬼东西呢?
突然,一小片阴影笼罩下来,光源被遮挡住,周乐衍本能地抬起头,猝不及防地对上那个炙热唐突的眼神。
因为对方太过于热情,吓得周乐衍撑着屁股下面的椅子连连后退了好几步。
“你……有事?”
那男人又扭着腰凑近了一点,话语间还带着三分羞涩,怪不好意思的开口:“也没什么,就是想问一下帅哥的型号。”
对方扭扭捏捏的,说话时还夹着嗓子,尤其是他身上还带着一股刺鼻的香水味,熏得周乐衍直皱眉。
型号?什么型号?
视线下移,周乐衍凭借职业本能,观察到了这个人的大红嘴唇,难道他说的是口红色号?
周乐衍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果不其然蹭了一手红,嫌弃地拧了拧眉心,一本正经地回应:“哦,我平时也不怎么用,你问问别人吧!”
对方打量了周乐衍好几圈,难掩失落。
“不太用”=不用=下面那个=撞型了。
“你你你长得这么A,没想到居然是……是……”那人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碰上个五官锋利但不粗犷的,没想到还是下面那个。
周乐衍茫然地看着跑开的人,尚不理解,一个口红而已,至于搞得这么悲壮吗?
和这样一群奇奇怪怪的陌生人坐在一起,周乐衍到底还是适应不来。之所以不走,不过是私信想看看能不能遇到那谁来化妆而已。
距离录制的时间越来越近,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他始终没等到那个想见的人。
多种香水混在一起的,直冲眉心,周乐衍揉了揉眉骨,终是没忍住,摘下了搭在椅子靠背上的外套出了门。
录制现场不大,导演摄影三两成群地聚在一起,周乐衍特意找了个楼道躲清净。
楼梯拐角那里,一个男人倚靠在墙角上,漫不经心地点了烟,有一搭没一搭地放在嘴里抽着。
周乐衍恍了神,总觉得泊禹现在这个样子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怎么说呢,有点像自己高中时浑不吝的时候。
明明全世界烟民那么多,明明就那么几个姿势,明明吸烟过肺吐出去就那么几个流程,可周乐衍就是能从你那么点细节里看到自己当初的影子。
泊禹是在模仿自己吗?
还是仅仅来自于多年好友之间的默契?
人总是会在选择题中本能地规避自己不喜欢的害怕的选项,周乐衍本能地选择了后者。但他显然忘了,他们也不过是在高三开学之初认识,在高考之后就断了联系,哪来的什么多年?
或许是周乐衍打量的眼神太有温度,泊禹凭借着本能抬头,正巧截住了那道慌乱的视线。
被发现了啊,要不要打招呼?打招呼会不会显得太刻意,不打招呼是不是也不好啊?
周乐衍还没思考出结果,泊禹就掐灭了手里的烟,主动走过来搭话,“怎么样?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周乐衍僵硬着点头,干巴巴地回应。
气氛归于沉寂,泊禹好笑地盯着他不断的小动作,一会儿理理外套,一会儿拽拽领带,和高中时紧张时一样,一点都没变化。
“禹哥,衍哥,你们俩别叙旧了,快来准备开拍了!”楼梯间的门突然被推开,微妙的气氛被打破,周乐衍如鲠在喉,泊禹在出门之前不咸不淡地瞪了一眼扶门的路程。
泊禹没有周乐衍那么气,主要是因为听到了周乐衍那句“好久不见”,很轻,但泊禹听见了。
至于为什么昨天才见过,还要说好久不见,泊禹滚了滚喉结,他们彼此都明白。
第四章 试探
无内容“跟我走吗?”
残阳向街道挥手,皎月爬上树梢。
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上,周乐衍听不见煎饼摊主揽客的吆喝声,也听不见奶茶店三三两两女孩子的窃窃私语,只能听见少年虔诚的邀请。
在放学后空旷的街道上,在嘈杂的网吧里,在恣意的篮球场上,在高考后的每一次聚会后,在今天的舞台上,泊禹不止一次地问过这句话。
意识逐渐回笼,记忆里模糊的声音和舞台上声音重合,周乐衍抬眸对上那道从未从自己身上挪开的视线,“好。”
心里想要靠近他的小火苗燃起来,烧成了熊熊烈火,吞噬了整个荒原。
十八岁的周乐衍都敢毫不犹豫地回握住泊禹的手,坚定地跟上他的脚步,二十八岁的周乐衍还怕什么呢?
配合着到隔壁舞台录完了牵手成功的小采访,周乐衍臭着一张脸第一时间把手里的什么马尔代夫七日游的大广告牌扔掉,手指还嫌弃地在外套上搓了两下。
泊禹看着好笑,倒也没戳穿。
“晚饭时间到了,要不要一起吃个饭?”趁着工作人员收麦,泊禹悄悄地凑到周乐衍耳边问。
周乐衍抖了抖肩膀,耳根又痒又热,下意识地挪了一小步和泊禹保持距离,泊禹也不生气,笑着看他的反应。
“谁要跟你吃饭?”
稀里糊涂上了泊禹车的周乐衍还有点懵,一边瞪着泊禹,心里骂的却是路程那个狗叛徒。
早晨就是因为怕他罢录,路程都没敢让他自己开车去台里,特意派了车过来接他,生怕他半路改变主意自己跑了。
现在可倒好,用不着他就把他卖了,张嘴就是“衍哥,我们都知道的,就不打扰你和禹哥培养感情了。”
神特么培养感情?
周乐衍表达自己情绪的方式很简单,别过脸去只看窗外不看人,看起来像个斗气的小学生。
也不能说幼稚吧,主要是分开这么多年了,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泊禹表达自己,索性就选了最简单直接的。
“这不是回我律所的路。”他眼神瞥向窗外,闷声闷气地开口。
泊禹轻笑一声,人家小少爷都主动问了,当然得回答:“吃完饭再送你回去,有想吃的吗?”
“炸鸡可乐汉堡。”周乐衍说的漫不经心,看似挑衅,实则也是挑衅。
反正他不痛快,也总得给泊禹找点不舒服,否则就他一个人当大冤种算怎么回事嘛。
车子七拐八拐,周乐衍也懒得数拐了几个弯,总归泊禹是不会把自己卖了。
看着饭店门外的大招牌,周乐衍的嘴角直抽抽,瞪着某人问:“是我在国外待太长时间了,KFC的招牌都做成这样了?”
不用看,泊禹都能想象到他咬牙切齿的样子,可爱归可爱,但还是不能逗的太狠了。于是他赶紧上前两步,推开餐馆的门请人进去。
僵持两秒后,周乐衍终于屈尊降贵地踏着他那双皮鞋进了这家家常菜馆,泊禹关上门后紧随其后。
从进门开始,周乐衍就在打量这家餐厅。
古色古香地檀木装潢,生机盎然的绿萝贴着墙壁蜿蜒而上,绕梁而行,看起来有种别致的清新和浪漫。
落座后,泊禹也没让他点菜,拿着菜单对服务员报了几个菜名就算点完了,从头到尾都没问过他的意见。
周乐衍一边鼓捣手机,一边默默地在心里给对面的狗男人记了一笔,扣分扣分。
精致的菜式一道一道地上来,一样都没有踩到周乐衍的雷点。虽然少爷嘴上不说,但心里却暗戳戳地泛着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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