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之前的经历,宁宴对雄保会的印象说不上好:“那些工作虫不会很聒噪吗?”
波昂赞同地点头:“我打过好几次通讯,路上工作虫总是劝这劝那的,是有一点麻烦。不过出行安全好歹不用担心。”
波昂之前的终端和各平台账号都已经交回他手中。虽然“A级雄虫失踪案”已经的审判结果已经出来,但星网上仍有无数虫在关注这件事。帝都星雄保会因此受到各方督促,在波昂身上倾注了十成十的关注,务必确保他的安全。
“雄保会现在把我盯得可紧了,就算我不主动联系,也有工作虫每周打通讯过来询问近况。”
说到这里,波昂起身打开一旁的储物柜,给宁宴展示里边的东西:“我刚搬过来的时候,还有几个工作虫过来,说是排查安全隐患。不过研究所住宅区的安保肯定没有问题,他们检查了一圈,临走前给我塞了一箱防身物品。”
打开的储物柜中,放着防狼喷雾、电击棒,还有一些药剂瓶,满满当当地摆在两层架子上。
“这么多,”宁宴吃了一惊,反应过来后有些哭笑不得,“这些东西,你出门的时候会带上吗?”
波昂随手拿起一个装着电击棒的包装盒,看了看上面印着的产品说明:“刚收到那天觉得新奇,后面就再也没有拿出来了。研究所范围内很安全,而且我出门都很小心。说实话,感觉不会有需要用到它们的地方。”
宁宴笑了笑,附和着点点头。
事实上,如果真的有雌虫心怀歹意,欲行不轨,雄虫手中不管有多少防身工具,绝对的力量差距都会使一切准备变为徒劳。
宁宴清楚的道理,雄保会定然更明晰。之所以给波昂这些东西,只是多一重聊胜于无的保障罢了。
波昂关上柜子,把话题又拉了回去:“宁宁,帝都星有意思的地方我基本都熟悉,你有没有感兴趣的?我明天带你去玩。”
虽然没有向宁宴询问这次忽然来访的原因,但波昂也能够猜到,肯定是和卡洛斯闹了矛盾,心情不好,所以来找自己放松。
在波昂看来,两虫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自己这边把宁宁带出去散散心,回头舅舅再多哄哄,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算了吧,”宁宴在脑中思索着这个计划的可行性,微微蹙眉,再次推拒,“卡洛斯多半不让我出去。”
“又不是去危险的地方,有雄保会的虫呢。如果舅舅不放心,让他派两个属下一起跟着。之前我出不了门,是因为有哈雷尔在外面虎视眈眈。”波昂奇怪地看他一眼,随后又玩笑道,“难道也有虫要抓你吗?”
宁宴哑然,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当然没有虫要抓他。但宁宴总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一个无形的圈中摸索着前进,却怎么也绕不出这方寸之地。
他怔怔地望向对面的波昂。
早在几个月前,和波昂初次见面的时候,这只刚从家中逃出来的贵族小雄子娇气又爱哭,连家政机器虫的基础功能都不甚熟悉。而现在,波昂学会自己做饭,有了固定的工作,已经能够独自生活。
还在木南星时,独居的宁宴过的就是这样的生活。如今,一切像是发生了翻转,他的衣食住行处处依赖卡洛斯,也处处依附于他。
宁宴曾经认为,帝国法律以各种手段迫使成年雄虫匹配的行径,无异于豢养宠物。也正是因为不愿服从虫族的社会规则,他才选择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从头开始做直播,另辟蹊径养活自己。
可现在呢?
足足半年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卡洛斯的无微不至的照料,甚至主动止步在卡洛斯的保护圈内,不愿往外走。
不知不觉间,他快要忘记自己作为人的内核,而适应了“雄虫”这一角色。
波昂发觉宁宴安静下来,不由得抬眼去看,然后被他发白的脸色吓了一跳:“宁宁,你哪里不舒服?”
宁宴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低声道:“没事……”
可波昂看他实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不安地小声问:“舅舅还在外面,要不我把他叫进来?”
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想要往外走。
“别!”
宁宴一把按住他放在桌上的手,顿了顿,又放低音量:“没必要什么事都找他。”
波昂一惊,愣了两秒又坐下:“好……”
“那我叫机器虫给你量体温?”他观察着宁宴的神情,犹豫着继续劝,“或者还是和舅舅说一声吧。就算吵架了,也不应该在这时候和他怄气。”
他试图以亲身经历说服宁宴:“小时候我住在老宅,有一次因为和雌祖父闹别扭,中暑了也赌气不告诉他,拖到上吐下泻的地步才被他发现,结果在医院住了一周才恢复。”
宁宴心中乱糟糟的,还在想着方才的事,听着波昂话里话外的意思,刹那间在纷乱的思绪中捕捉到一个线头:“谁?”
波昂一顿,立刻改口:“哈雷尔元帅。”
“对。”宁宴轻轻地吸了口气。
他原本没有任何不适,但此刻忽而感到一阵眩晕。
哈雷尔圈养波昂,视族中雄子为政治联姻的工具。在波昂看来,宁宴和卡洛斯的关系,居然可以这样类比。
卡洛斯也在圈养他吗?
这个想法一出现,脑中混乱的一切豁然有了答案。
早在他还未觉察之时,卡洛斯已经编织起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逐渐将他与外界隔绝。
宁宴忽然分不清,这是保护还是禁锢,是爱还是牢笼。
第76章
波昂见宁宴又陷入沉默,站起身在原地转了一圈,无措地给他倒了杯温水。
宁宴接过水杯,抵在唇边机械地抿了一口,才在他担忧的目光下开口:“波昂,你觉得,卡洛斯是不是也像哈雷尔元帅那样,有意地控制我能够接触到的一切?”
波昂满以为两虫之间只是由于寻常小事而闹出的分歧,万万没想到宁宴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当即慌乱地睁大了眼。
他将这句话消化片刻,才谨慎出声:“元帅为了利益,想要利用我和皇室联姻。但舅舅可是把你当作雄主的,更舍不得伤害你。”
“不是这个意思,”宁宴却摇摇头,斟酌着字句,试图描述出自己觉察到的异常,“卡洛斯最近把我看得很严,甚至还干涉我的工作。今天早上的部门会议,他没有告知我,就直接替我向埃德加组长推掉了。”
“我觉得……他的占有欲有点强。”
他最终还是没有用上太激进的词,怕吓着波昂。
“啊,舅舅居然擅作主张!确实过分,难怪惹你生气了。”波昂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可能是他表示关心的方式错了?军雌行事总是太过直接,不懂得和缓。”
大概是宁宴的面色看着太苍白,让波昂误解了因果关系。但他的话倒是将宁宴引向一个从未想过的方向:“……是这样吗?”
“是的吧,”波昂自己也没接触过几个家虫以外的军雌,在脑中搜罗一圈,只得拿其他虫的经历举例,“我的朋友前不久去约会,回来后和我诉苦,那个和他约会的虫特别不会说话,送的礼物也很一言难尽。军雌就是这样不解风情。”
闻言,宁宴没有再接话。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片刻后放下水杯,站起身:“我去一趟洗手间。”
波昂是卡洛斯的外甥,虽然意在开解自己,但终归下意识地替卡洛斯说话。而且,同为雄虫,他们俩在这里聊上半天,也未必说得清卡洛斯的动机。
关上门后,宁宴转头望向镜中,发觉自己的脸白得像纸一样,双唇同样泛白,也难怪波昂担心。
他抬手用力揉了揉双颊,将薄薄的皮肤挤压出几分血色,看上去不至于太过憔悴。
他撑着洗手池的台面,点开终端。
白果的消息界面中,和科尔的聊天记录已经停滞在一个月前。宁宴盯着对方的系统默认头像看了片刻,发出一条消息。
宁宁:“科尔叔叔,可以找你聊一聊吗?”
科尔已经很久没有上线。宁宴其实并不寄希望于他能够回复,但心中难免存着一线期待。
再不济,当作树洞,聊以梳理思绪也好。
没想到,聊天框中很快弹出回复,居然是秒回。
科尔:“当然可以。宁宁,发生什么了?”
科尔的口吻依旧和记忆中一模一样,言语中丝毫没有因为长久的断联而显得生分。宁宴看着这条最新消息,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心中一阵酸涩。
宁宁:“我和卡洛斯吵架了。”
打完这行字,宁宴轻轻抿了一下唇。像是在外面受了委屈,面对可靠的长辈,终于找到倾诉的出口。
他心中积攒着无数不安,本就脆弱的情绪再次被放大,忍不住絮絮地说个不停。
宁宁:“他干涉我工作上的事情,还不征求我的意见。我让他解释原因,他虽然马上让步道歉,但没有做出实质性的变化,只是在敷衍。”
宁宁:“更让我害怕的是,我发现自己已经习惯了他的照顾,习惯了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他的存在。我原以为是自己太依赖他,但仔细一想,他正在试图限制我的日常交际和行动。”
宁宁:“是我的错觉吗?卡洛斯正在慢慢地把我和外界隔离开来。就像贵族对待族中雄虫那样,表面上百依百顺、千宠万爱,实则是将雄虫拘束在一隅之地。”
宁宴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地发出,很快占满整个屏幕。虽然科尔一直没有发来消息,但宁宴知道他一直在。
片刻后。
科尔:“可能是上将表示关心的方式有误,没有意识到他的做法让你不舒服了。”
宁宴原以为科尔会赞同自己的观点,却见他这样说,倒是与波昂的猜测一致。
宁宁:“你是这么认为的啊……或许军雌在这方面的逻辑和我的理解不太一样吧。”
宁宁:“科尔叔叔,你和你的雄主之间,会出现类似这样的问题吗?”
对方许久没有发来消息,连“正在输入中……”的字样都没有出现。等待的间隙,宁宴将自己发出去的消息又看了几遍,不由得顾虑起这个问话是否太过冒昧。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补救一下,科尔终于有了回复。
科尔:“偶尔也会有。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军雌会很在意自己的雄主,因而有时候会表现得比较过激,但并不是出于恶意,而是关心则乱。”
科尔措辞肯定。宁宴有些动摇,语气也变得犹豫起来。
宁宁:“可我隐隐感觉,他和以前不一样了。”
科尔:“虫都是会变的。如果他有哪些地方做得不对,你就向他指出来,相信他愿意做出改变。”
宁宁:“希望是这样吧。”
宁宴逐渐被他说服了。
科尔:“宁宁,既然上将爱你,就不会做出违背你意愿的事。”
这句话像是给宁宴打了一针强心剂。他长长地吁出一口堵在心中的郁气,稍稍放松僵直的脊背。
宁宁:“嗯,你说的对。卡洛斯一直很尊重我,不会这样做的。”
是了,宁宴暗自对自己道。卡洛斯不止一次直言爱意。如今他感受到的不适,只是因为卡洛斯还没有学会如何去爱。只要多交流几次,对方一定能够发觉不对之处,并就此纠正过来。
他也应当做出一些让步。毕竟,伴侣之间总是需要互相包容与磨合的。
这样想着,宁宴点开通讯界面,甚至等不及在联系虫界面搜索,直接输入一串早已烂熟于心的通讯号。
他正要按下拨通键,忽然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什么,指尖堪堪停在光屏前,没有拨出通讯。
……科尔为什么会说“爱”?
宁宴已经知道,虫族几乎不会用“爱”来形容伴侣间感情的习惯。按理说,科尔这句话,表述为“上将忠于你”,更符合虫族的思考和措辞方式。
人类为“爱”这个字赋予的含义,宁宴只在两个虫面前提及。
一个是温斯特,一个是卡洛斯。
温斯特厌恶军雌,不可能将这样的话说给一只军雌听;除了工作伙伴,温斯特和宁宴几乎没有共同认识的虫,自然不会向其他虫谈及宁宴的情感问题。
难道是卡洛斯?
虽然卡洛斯说过不认得名叫“科尔”的军雌,但这毕竟是网名,未必和真实信息挂钩。宁宴还记得,科尔叔叔曾经表示认识卡洛斯,进而从他口中听说这种事,倒也不是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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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洛斯的同僚和下属,宁宴如今也见过不少,大致知道和他往来最为密切的都有哪些虫。
达伊尔上将同卡洛斯关系亲厚,说话语气也像科尔。但他太过年长,几十年前就已经成婚,孙辈都能上星际战场了。
联合研究所的研究员们都是亚雌,与科尔性别不同。而且科尔应当是位多次出征的将领。
凯度副官虽然年轻了些,乍一想也颇具合理性。但宁宴随即想起,早在自己和卡洛斯心意相通之前,凯度已经成婚,信息对不上。
……
宁宴将心中的几名虫选逐一排查过去,却发觉没有一个能够对上。
可能是大脑的某种保护机制,直到这时候,宁宴忽而意识到,还有一个近在眼前的选项,是他从来没有怀疑过的——
卡洛斯。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骤然劈下的闪电,让宁宴的心脏狠狠地收缩了一下。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不受控制了,但思路却出奇得清晰。
温斯特固然不会将这种事告知旁虫,难道卡洛斯就是口无遮拦的性格吗?且不提这属于私事范畴,事关宁宴,他只会更加秘而不露。
卡洛斯是军雌,经常领兵上战场;虽然年龄和宁宴想象中的“科尔叔叔”略有出入,但现在想来,他们的说话口吻惊人得相似,甚至称得上如出一辙。
怀着这样的猜测,宁宴从拨号界面切回白果,从后往前翻看着和科尔的聊天记录,越看越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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