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注定不会是朋友。
只是六分半堂居心叵测,隐隐有煽动金风细雨楼弟子的倾向,从而迫使金风细雨楼与他们合作。
苏梦枕极为厌恶这种近似于逼迫的做法,但若是有朝一日,有必须用到这种方式的场景,他却不会拒绝这种做法。
山间风大,纵使阳光透过层叠的枝叶倾洒而下,依旧冰凉。
小神医的背影消失在山路上。
苏梦枕无声地叹了口气,回到屋中。
被许多人挂在心上的休夜正纵马狂奔,与汴京的距离越拉越远。
他在今日出了城。
城中那么多人寻他,他看他们,像在看一群忙碌的蚂蚁。
但蚂蚁总是有收获的,可寻他的人往往一无所获。
休夜纵马狂奔,傍晚天暗之时在路旁一家孤零零的客栈外停下。
客栈内亮着细弱的烛火,温暖的烛光盈满整个大堂,透过窗子溢到屋外。
休夜翻身下马,不摘帷帽,推门进屋。
吱呀声引来注意力,掌柜热情地迎上来,问道:“客官,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吗?”
“一个房间。” 休夜从怀里摸出一串钱。
干脆利落的客人最讨人喜欢,掌柜立刻给他找钱,开心地眯起眼睛,让小二带他上楼。
大堂中只坐着两个人,一位是神情温和的公子,一位是他身边的小厮。
休夜从两人身边经过,带起一阵凉风,小厮打了个哆嗦,而公子眉头微微皱起,又松开。
他能闻见休夜身上的气息。
……是杀过许多人的气息。
两位客人在休夜上去之后不久便也走上楼,小厮小心翼翼,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公子。
若是细看,那位公子上楼梯时并没有看台阶,双目无光,是位目不能视的盲人。
深夜,万籁俱寂。
数道黑影从客栈各处出现,走廊、屋顶、窗外,将休夜的房间包围。
与休夜的房间相对,对面位于走廊尽头的房间,盲眼公子花满楼面色冷静,侧耳听着房外的动静。
他耳朵灵敏,踏入客栈后不久便知道客栈内潜伏着许多人,而房间的香薰,更是迷香。
花满楼临睡之前便熄灭了熏香,所以此刻清醒无比。
按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大约是为那个后面来的客人而来。
这客栈里的所有人、包括掌柜,都等待休夜已久。休夜惹了一身仇,迟早会离开汴京,而那么长得一条道路,只有此处一家客栈能够停留。
即使是忙于赶路的人,也会抽空在此处停留片刻。
如他们所愿,等待多日,休夜终于离京,并在此处落脚,寡言少语,阴郁冷漠,腰间银光闪闪的漂亮银剑进一步验证了他的身份。
如此天赐良机,不出手简直对不起他们多日的等待。
所有房间里的香都是迷香,休夜这会儿应该睡得正熟,杀手们屏气凝神,严阵以待。
休夜如今的赏金合起来有黄金百两,不管将他交给谁,赏金他们平分,都能赚得金盆满钵。
虽然还未出手,但他们势在必得。
晏游注意着大号马甲这边的情况,心情深沉。
此情此景莫名有种即视感。
薛笑人手下的那些杀手来刺杀休夜时似乎整的也是这出。
下药、围攻……
最后的结局大概也差不多。
这年头的杀手们就没一点新意吗?瞧瞧他的三号马甲,蛊术杀人,多么新奇的杀人方式。
晏游叹了口气。
他在这边看戏,那边休夜短暂地沉睡了片刻,便被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惊醒。
休夜在黑暗中看着上方的瓦片。
片刻之后,有人悄悄推开门,潜入房间。
旧景重现,休夜掀起被子,阴着脸将对他下手之人一剑封喉。他持剑站在原地,窗外朦胧的光透进房中,休夜表情晦涩不清,戾气翻滚,其余人被骇得凝了一瞬,旋即又鼓起勇气,纷纷对他使出招数。
房内腥风血雨,走廊上一点盈盈烛火缓缓靠近。
争斗的声音越来越响,空气中弥漫的的血腥味愈来愈重,花满楼的脚步也随之变得愈来愈快。
他端着烛台大步向声音发出的地方靠近。
走廊上畅通无阻,明明短短的一段路,却如此的漫长。永远不会点亮的黑暗中花满楼只能凭借声音辨别判断正在发生的事情,他能听出正有许多人死去。
花满楼终于停下脚步。
血的气味扑鼻而来,耳朵听到的是痛苦而微弱的□□。
还有血珠缓缓从剑尖低落至血泊里的滴答声。
花满楼的思维停滞了一瞬。
呼吸声十分杂乱,花满楼分不清面前的房间里究竟有多少人,但只知道站着的只有一个人。
倘若他能看见、他会看见什么景象?
会是如同地狱一般的景象么?
花满楼端着烛台的手抖了抖,烛泪滴落在虎口处,他浑然不觉,只是“望”着房间中央的人,仿佛要透过黑暗看清面前人的模样。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青年声音沙哑, 毫无感情起伏, 透着一股倦怠,询问他的语气仿佛只是在问一件普通的事情。
而他才刚刚杀了那么多人。
花满楼受到了十分大的冲击,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停顿良久,艰难道:“不。我不是来杀你的。”
休夜收剑,剑身在空中画了道半弧,血珠尽数滴落。
破空声和飞溅声刺痛了花满楼的耳朵,他道:“你不必杀了他们。”
休夜用行动回应花满楼——从他身边走过,一句话不说,无视了他的发言。
想要休息却被打搅,再待下去也无法睡着,休夜打算离开。
至于花满楼,他见过许多说出这种话的人,那些人没有让他住手,新遇见的人更不会让他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
不管是哪一方动了杀意,最终只有孰胜孰负之分,赢者生,败者忘。
星月皎洁,夜风冰凉,远处山脉如隐藏在雾中的龙蟒,轮廓朦胧,庞大而宏伟。
休夜纵马离开。
在自己的房间中缩着的掌柜确认他离开,颤巍巍地爬上楼,见到面前的这副场景,开始庆幸自己没有参与进来。
在那些尸体的中间,花满楼正一个一个地试呼吸。
和他同行的小厮举着烛台,表情要哭不哭,弯腰帮他一起找存活者。
掌柜踌躇片刻,上去帮忙找活着的人,最终只找到一位半死不活,伤在心口上方的人。
接下来的事情,便和花满楼无关了。
花满楼和小厮去洗手,井水冰凉,他搓了又搓,水中涟漪不断,鲜血的黏腻感依旧残留在手中,怎么也去除不掉。
这件事他永远也忘不掉了。!
第115章 平淡日常
汴京。
风和日丽,暖阳高照。
马车缓缓驶入城中,城中热闹的烟火气、喧闹声透过窗帘的缝隙传入车中,将花满楼从昨夜的黑暗中拉出,一直紧皱的眉头微微舒展。
提前收到消息一直在等候花满楼到来的陆小凤看到花家的马车,以及车前眼熟的小厮,当即下楼迎上前去。
小厮驾马车去陆小凤居住的客栈安置,陆小凤便带着花满楼在京中游玩。
双方上次见面是半年之前,花满楼笑容依旧温和,陆小凤却察觉到他的心情似乎不大愉快。
于是陆小凤问他,来的路上是否发生了什么事。
花满楼的笑容显得有些勉强,昨夜在鼻尖萦绕的血腥气卷土重来。
“确实发生了一些事。”
花满楼缓缓道。
“我昨夜在客栈中见到了罗刹剑客。”
陆小凤有一瞬哑然,滞了半晌才道:“他杀人了。”
是肯定而非疑问的语气。
花满楼默默点头。
陆小凤摸摸自己的胡子。
休夜其人,难以用言语描述。
狠厉,凶神恶煞,阴冷,这是大众对他的印象,陆小凤不能否认这些形容,可事实上休夜并非如此片面的人。
千人千面,每个人眼中的“罗刹剑客”都不一样。
前方传来骚动,似乎有人在激烈的争吵,声音清脆而响亮。
花满楼侧耳细听,听出是两名少年打闹争斗的声音。
陆小凤望见前方的三人,嘴角一抽,神情古怪起来。
“不愧是千面公子,卑鄙无耻还下流。”
“总好过你蛊师死皮赖脸嚣张跋扈见钱眼开人见人厌。”
“你想让脸上留疤吗?”
“你想再断根肋骨吗?”
风萧和王怜花针锋相对,剑拔弩张,若非中间拦着一人,只怕要互相用脑袋撞死对方。
“够了!”
拦在两人中间的冷血十分冷酷地打断两人之间没有水平的斗嘴。
“闭嘴,然后回去。”
“我凭什么要听你的?”风萧不服,就算冷血和他一样都是野外长大的孩子,彼此之间有一种隐隐的亲近感,这可不代表他愿意听冷血的命令。
“第一,你们让这条街上的商户很困扰。”冷血淡淡地看向他,“第二,凭我是神侯府的捕头。”
风萧冷哼一声:“你明明和我一般大,装什么大人。”
王怜花忽然笑了一声。
冷血道:“我再过几个月,便是十七岁了。”
风萧微微瞪大眼睛。
王怜花意味深长地道:“「一般大」?”
他偏想和风萧对着干,难得风萧犯错,王怜花高兴得不得了,
风萧还是那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哦。”
冷血无声地叹了口气。
陆小凤觉得很有趣。
这三个少年人年纪相仿, 性格各异, 但冷血在里面显得是最靠谱最成熟的那个。
他和花满楼上前打招呼,冷血只是回过头同陆小凤说了一句,回过头便看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巷子口。
于是冷血的表情显得更加无奈了。
他和那两人撞见不止一次,次次都没来得及说完警告的话。王怜花和风萧不对头,但在跑路这方面堪称默契十足。
晏游是怎么让这群不好管的人乖乖住在他家的?
陆小凤向冷血介绍花满楼,从花满楼口中得知休夜已经离京,在郊外的客栈中杀人后离开,冷血当即决定回去禀报,派人去那家客栈查清状况。
陆小凤默默目送他离开,随后看向花满楼,道:“蔺神医还在玉泉山,不过他若是回京,一定会住在晏游家里。我先带你去见他。”
小晏先生奇思妙想,文采斐然,花满楼在杭州亦有所耳闻,心中升出期待之意。
只是让两人失望的是,晏游家大门紧锁,无人应声。
“大约是出去了。”
陆小凤琢磨着晏游会去的地方,可能性太多,总不能一个一个去找,便只能作罢。
花满楼轻轻颔首。
此时此刻,晏游正和二号马甲步明灯一起在韦空帷家看望顾惜朝。
步明灯入京之后一直十分忙碌,待在皇宫的时间比待在据点的时间还要长。
皇帝逮着机会不放手,问题和提案多如潮水,每天都有许多奇思妙想,之前因为南王曾想拉拢步明灯,他也被请进御花园喝茶。
如果晏游没有把步明灯设定成哑巴,事情只会变得更加麻烦。
晏游无比庆幸自己这个选择。
【皇帝真是过分,让步明灯拖着病躯陪他说话。虽然他看不见,但我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血条一点点掉。】
【毕竟是上位者嘛,领导什么的不都是这样的?】
系统很有闲心地陪他唠嗑,毕竟除此之外它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远处步明灯和两个小孩和和乐乐地坐在一起,晏游看着他若有所思。
【就算是领导也得体谅属下,非得让步明灯在他面前吐血他才能认识到步明灯是个病秧子吗。】
皇帝总体上来说确实够体谅步明灯的身体,会派人好好照顾步明灯的起居。
但晏游非常讨厌因为皇帝是皇帝便随意侵占步明灯的私人时间。
因为这样的话——
步明灯不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智囊了!那步明灯超高的武力设定不就白废了嘛!
一言以蔽之,晏游不忘马甲搞事之初心。
【你试试?】
系统还不知道晏游的真实想法,天真的以为马甲和本体感官共享,而晏游讨厌血条下降。
于是晏游拍板定案,愉快地决定了即将在皇宫发生的血色事件。
步明灯当然不会知道本体的打算,他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身形消瘦,嘴角微微扬着。
一副弱不经风的病弱模样。
晏游感叹:【吐血的好苗子。】
系统没什么感情地拉长声音吐槽:【喂——那也是你自己啊——】
步明灯似有所觉,偏头,向晏游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
晏游看着他,笑了一下。
风萧和王怜花便是这时到来的。
两名少年衣衫凌乱,风萧发间挂着绿叶,王怜花衣袖粘着苍耳,两人表情难看,各自埋头拍打衣裳。
顾惜朝的表情一言难尽:这两人都能打架打进草丛里,怎么还能一起来这里?
王怜花一眼就看出顾惜朝在想什么,小孩虽然心思深沉,但在他眼中还不够看。
他也不知道为何自己分明与风萧相看两生厌,却能一起来这里。
有这疑惑的大约不止顾惜朝,想必见过王怜花和风萧相处模式的人都有此疑惑。
风萧一进院子便坐到晏游身边,微微低头,让晏游替他拣出树叶。
晏游哈哈笑着,伸手拣叶子。
顾惜朝看看和谐相处的两人,又看看身上还粘着零星苍耳的王怜花,诚恳地道:“需要我帮你吗?”
王怜花:……这小孩什么意思?
“不用。” 王怜花冷酷地拒绝,自己动手摘下最后一颗苍耳,顺手往顾惜朝头上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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