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游道:“我来做客了,欢迎我吧。”
追命眉毛一跳:“你——”之前不是不愿意来吗?
晏游笑道:“开玩笑的。我只是来送步明灯一程罢了,毕竟他很快就要离京,我之后怕是没机会见到他了。”
苏杭惊疑不定地探出头来,满心疑问:步公子要离京?陛下愿意放步明灯离京?他的地位莫非没有那么重要?
晏游目光一转,瞥见苏杭的脸,双目微眯一瞬,向原地的追命和步明灯挥挥手,转头便走。
追命:……这家伙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目送晏游走远,追命和步明灯进府,他将苏杭的来意告诉步明灯。
雷羿走后,追命便请苏杭进府等待,苏杭在外和雷羿憋气硬等,确实累了,便进府小坐,等到这个时辰才等到步明灯。
步明灯面对苏杭的歉礼似乎感到苦恼,摆摆手,表示不用在意。
苏杭十分真诚地道:“是我不好,我本就不该陪雷羿耍酒疯,连累步公子至此。”
他第一次认真看步明灯,身形瘦削,面色比常人白上一分,透出一种透明的光泽感,和初见时没什么两样。
再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制住一名壮汉的模样。
苏杭怀疑自己的记忆可能出了错,三个月前先他一步制住叛徒的人当真是面前的步公子吗?
步明灯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接过苏杭的歉礼,算是应下这番道歉。
苏杭完成任务,自觉在步明灯面前留下来好印象——与六分半堂耍酒疯的雷羿相比,他再差也不至于差到天边,于是心满意足地告辞。
步明灯对着收下来的歉礼沉默,似是在发愣,追命视线掠过,又立刻飞了回去,略带困惑地盯着他。
方才粗略一瞥,步明灯的神情显得太过漠然,但再一细看,又像是错觉。
苏杭回到金风细雨楼,将自己今日的见闻详细说与苏梦枕听,他与步明灯只短短见了一面,又不能对话,对步明灯的印象显得过于片面。
温和、羸弱,却又能制伏一名比他强壮的男人。
当日见到那副情景的只有苏杭一人,但他此刻又自己怀疑自己的记忆,苏梦枕听他绞尽脑汁地回忆,很是无奈:“不要想了。”
苏杭挠挠头,又道:“我听小晏先生说步公子过些日子可能就要离京了……”
苏梦枕抬眼,有几分惊讶:“小晏先生?”
杨无邪对此处出现晏游的名字也感到奇怪:“怎么又和小晏先生有关了?”
苏杭将自己在神侯府外见到晏游的事情如实说出,当初晏游的故事太有趣,他忙里偷闲时也去听过几次,对开朗活泼的晏游印象深刻。
“他们好像才认识,小晏先生说送新朋友回府——楼主,步公子当真身份重要么?陛下竟然愿意放他离京?”
晏游的事放在一旁,苏梦枕沉吟,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杨无邪解释道:“他很重要,不知道你可否注意到了这一个月以来汴京城中的新变化——道路修缮变得平坦,城中行驶的马车也变得更加稳当,还有可清晰映出人脸的玻璃镜,杂货铺中卖的香皂,这些都是他带来的,除此之外,他还呈上了几种新式武器的方子,不过详细情况没有多少人知道。”
苏杭当然发现了那些小变化,他甚至买过香皂送给小翠做礼物,听到这些都与步明灯有关,怎么想都有点不可置信。
苏梦枕沉吟完毕,得出结论,他们礼数到位,步明灯想也不是无理取闹之人,担心再多都没有用处。
他向面前两人简短叮嘱一番,杨无邪与苏杭便各自退下。
苏梦枕重新投入文书工作之前,思及步明灯,脑海中还是只有一个形象模糊的羸弱青年。
他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桌面上。
步明灯完成见小晏先生一面的心愿,心满意足,连神侯府众人都察觉到他外溢的开心。
心愿实现之后,步明灯开始准备离京的事宜,他一个人进京时没有带多少物品,离京时则更加方便,故而准备起来慢慢悠悠,毫不着急。
顾惜朝和步明灯能够相处的日子所剩无几,步明灯替顾惜朝向韦空帷告假,趁离去之前还有些日子,带他在汴京城中游玩。
步明灯对顾惜朝的学业并没有过分要求,他的态度是只要好好学习,其余时间门做什么都无所谓。
顾惜朝跟着他走遍大街小巷,心情十分奇妙,步明灯是在认真对他好,这让顾惜朝几乎有一种错觉——步明灯把他当作家人。
可事实上顾惜朝对步明灯一无所知,甚至连步明灯乃洛阳人氏也是从神侯府等人口中得知的。
步明灯食欲寡淡,却很乐意为顾惜朝买各种吃食点心。回神侯府的路上,顾惜朝小心地提着步明灯买给他的点心,伸手摸了摸肚子,只觉得自己从遇见步明灯之后每天都吃得很饱。
“步公子。”
一辆马车停在两人身边,年轻的神通侯撑起帘子,露出一张引人亲近的笑脸。
顾惜朝仰头看他,年轻人清俊潇洒,居高临下,如隔云端,未曾分给他一丝视线,与他有云泥之别。
步明灯轻轻颔首,周身气质温和沉静,丝毫不输方应看。
方应看笑道:“我听江掌柜说了,步公子得偿所愿,与小晏先生见了一面。”
步明灯的笑容显得真挚了很多,轻轻点头。
方应看目光在他右侧面颊上的伤疤停留了片刻,步明灯察觉到他的视线,但因为不能说话,他很干脆地什么都没有表示。
“你便是顾惜朝了?”方应看垂眼看向顾惜朝,笑容明朗,“步公子写过你的名字。”
顾惜朝见他笑容亲切,毫无高高在上之意,对方应看升起一丝细微的好感,亮着眼睛点头。
他此时还不知方应看身份,但从方应看所乘车马和驾车之人的模样来看,便能够断定方应看身份不凡。
所谓的达官贵人,大部分都是蛮不讲理的人,而面对达官贵人们,顾惜朝只会更加谨小慎微。
方应看笑了笑,收回脑袋,轻快地向步明灯眨眼,道别:“步公子,日后有缘再叙,在下先行一步。”
步明灯点点头,注视着马车远去,嘴角笑意犹在,却似隔了一层浅淡的云雾。
日后日后,可能是很多很多日以后了。
晏游幸灾乐祸地想。
因为二号马甲很快就要离京了,而方小侯爷还半点都不知道。
谁让方小侯爷好感度难刷呢,那他只好比小侯爷更难刷,甚至不给这厮刷好感度的机会。
步明灯向皇帝郑重告辞,他离去之日时晏游本来不打算特意去送他,毕竟究根结底一切都是做戏。
那日天高气爽,云淡风轻,晏游握着毛笔发呆,连系统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一盏茶的时间门过后,离步明灯出发的时间门愈来愈近,晏游飞快放下毛笔,墨汁飞溅,在空白的纸上晕染开一层墨迹,衣裳也沾上一点墨色,他却无暇处理,跳窗翻墙出了院子,往城门处飞奔而去。
步明灯自己一个人来京,离京时也要一个人,神侯府众人一想到他要顶着一副病怏怏的模样驾车,都觉得不大行。
但步明灯坚持一个人,他固执起来谁也无法劝服他,步明灯向神侯府众人道别,孤身一人驾着马车向城门处驶去。
在城门口,衣裳微乱、笑容爽朗的晏游等着他。
两人相望一瞬,晏游仿佛看见过去在病床上养病的自己,也看见未来拥有崭新模样的自己。
晏游上前和步明灯握了握手,道:“一路顺风。”
步明灯回握,笑容清浅,但分外真挚。
很久以前,晏游重病缠身,与病魔斗争十数年,未能战胜病魔。那时的医疗科技与星际时代相比并不发达,却有一种名为“人体冷冻”的技术。
他的家人不希望他一生只有困于病房的记忆,签下了将他冷冻起来的协议。
家人希望几十年、或者百年之后,在医疗技术能够治疗他的时代,晏游能够拥有新的人生。
但晏游苏醒时,离他沉睡的那天过了不止百年,直到星际时代他才被唤醒。
那段漫长的岁月里地球发生了太多事情,久到沧海桑田,物非人非。
最终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着陌生的世界,疯狂汲取陌生的知识,努力适应陌生的环境。
两人短暂地握了下手便各自收回,步明灯对晏游微微一笑,扬手挥鞭,马车行驶起来,渐行渐远。
晏游没等马车离开视野便愉快地背手往回走,他虽然心里感慨,但不至于悲切万分要当个石块一样一动不动。
步明灯有步明灯的事,他自己也有自己的事,四个马甲与本体都有各自要做的事,这不正是他理想中的《江湖online2.0》嘛。!
第30章 明灯不明
休夜在西域呆了半年,仇人遍布西域各地,罗刹之名传至中原,竟有人将他与罗刹教联系起来。
“他叫罗刹,不应当是罗刹教的教主吗?”
不知实情,只是道听途说的路人如此说道。
古代信息渠道单一,口口相传,三人成虎,自然也会有造成误解的时刻。
“才不是,罗刹教的教主名叫玉罗刹,不是那个罗刹。”
“那为何要把那个罗刹叫做罗刹?”
“自然是因为那个罗刹杀人时状如罗刹,分外可怖。”
“状如罗刹……他状的是哪个罗刹?”
“还能有哪个,自然是那个罗刹教的罗刹…………咦?”
空气凝滞了一瞬。
他们座位附近的人都忍不住偷笑起来,空气中充斥着快活的气氛。
罗刹剑客名为休夜,白发银剑,名声远扬,据说他已与石观音过招,石观音重伤狼狈而逃。
“能让石观音重伤而逃,此等实力不知有谁能与他一较高下。”
“还能有谁?自然是西门吹雪,叶孤城,苏梦枕或狄飞惊了……若往年纪大了的说,还有武当派的木道人和峨眉派的独孤一鹤——唉,听说罗刹剑客也只有二十三岁,这江湖英杰竟一个比一个年轻。”
“休夜白发苍苍,也不知道他是否真有二十来岁,不要信。”
……
茶棚下坐的多是江湖人,谈的也多是江湖事,言行毫无顾忌。
在茶棚角落的阴影里,一位青年正垂眼饮茶,手指骨节分明,苍白修长,他听到茶棚下众人谈论罗刹剑客,唇畔噙着一抹浅笑。
茶客们交换着各种信息,有人提到最近江湖上发生的奇事:
“你们知道中原一点红吗?”
“当然听过,天下索价奇高,出手最狠厉,也是最守信用的杀手。我上回听到他的名字是他杀了「霹雳疾风剑」江水泊,江水泊的兄弟追杀他五天五夜,还是没能从他口中问出究竟是谁买了江水泊的命。”
“他天下第一杀手的地位恐怕很难保住了,”说话的那人表情沉重道,“有人要价比他更高,出手更为诡谲——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杀人的。”
“既然没有人知道,又怎么能说他出手诡谲?”
“只因凡是被他盯上的人都会不知缘由,痛苦地死去。我听说有人中招后上吐下泻,死前一直□□,说腹中有蛇。”
“……腹中怎会有蛇?”
“这我也不知道,腹中不可能有蛇,可那人一直惨嚎不止,他死后亲人将他安葬,自然不可能把他剖腹开肚看看是否真的有蛇。”
“…………”
“…………”
茶棚下因为这个诡异的话题陷入诡异的凝滞,诸位茶客都想着那位不知名的杀手而沉思。
恰逢此时,步明灯放下铜板,起身向外走去。
他神色淡淡,双目却自带三分温和笑意,令人心生好感,从茶棚中穿行而过,略有几分突兀。
茶客们不自觉地目送他远去,转过头又重新方才的话题,追问那位知道许多事情的说话人:
“你说了那么多却没有说那名杀手的名字?他叫什么?”
“这我不知道。”
“……你竟然不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一个容貌普通的男子原先坐在旁边时不时地插话,此时却一言不发,在身旁众人开始讨论别的话题时他站起身,茶客们问他:“你要走了?”
男人笑道:“小弟有要紧事,先行一步,各位大哥见谅。”
茶客们纷纷道:“慢走慢走,不送了。”
萍水相逢是缘分,茶棚下茶客们聊天时如亲似友,但走出这间茶棚,便是前途各异,世事难料。
面容普通的普通男人走出茶棚,驾马而去,一手握缰绳纵马奔驰,另一只手却在面上一挥,奇迹般地变了一张脸,周身气质也为之一变。
剑眉星目,正气凛然,浑身上下都散发“我是正义的伙伴”的气场。
男人赶上前头慢悠悠晃荡的马车,与握着缰绳的步明灯并驾齐驱,步明灯侧首看他一眼,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男人也回以一笑,笑容真挚:“这位公子,你要去仓水城么?我也顺路,不妨你我同行?”
前面只有一座仓水城,即使步明灯不愿意,他们也不得不同行。
更何况步明灯没有什么非要拒绝的理由,他轻轻颔首,面上笑容温和,便转过头调整缰绳。
男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周卓,敢问阁下贵姓?”
步明灯看向他,笑容无奈,又有些苦涩,伸出一只手指指喉咙,随后摆手。
——他是个哑巴。
周卓表情一僵,马蹄声哒哒作响,道路向后延长,他尴尬地停了很久,向步明灯道歉:“对不住……。”
他表情尴尬且满是歉意,心中却在想:原来是个哑巴。
步明灯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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