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温蛮为邵庄在技术层面上提供了切实可行的策略。
旁人的介绍远不如近距离的相处,邵庄终于对这位未进行的“相亲对象”有了一点贴切的了解,并因为温蛮的学识产生钦佩和好感。
邵队长拍了拍温蛮的肩,就着外头的大暴雨,对温蛮促狭地开了个玩笑:“温蛮,你可真是‘及时雨’啊。”
“有兴趣多一份工作么?”
邵庄意有所指道。
“我调任A市的异种特警分队队长后,上头给了我最大的自主权和行动权,添一名顾问还是没问题的。”
温蛮十分直白地摇了摇头。
他的物欲不高,更不是工作狂,下班以后通常就回家,并不想要再多一份惊险刺激的工作来丰富生活。
“我解决了你的问题。”
“按照刚才说的,现在该你解决我的问题了。”
温蛮只问:“我不能回家,那住哪?”
……
起先邵庄觉得温蛮的这个要求再简单不过。在他看来,有床睡,哪里都能住。当然,他不至于这么和温蛮说。考虑到温蛮的安全问题,邵庄给他配一个警队队员的同时,找了一家离市局非常近的连锁快捷酒店。
想得很好,却没想到温蛮会这么“不配合”。
跟温蛮的警员叫许示炀,他特意从房间走到走廊给邵队打电话。电话拨了好一会,那头才有人接通,邵庄接起来就是简明扼要的口吻:“说。”
可这边许示炀头都要大了。
“队长,我最近哪里让你有意见了啊?”
邵庄莫名其妙:“有事说事,再废话我就真对你有意见了。”
老许是队里除他外最有实力的警员,但平日性子冲,不服管。考虑到许示炀现在正在保护温蛮,邵庄以为老许是因为大材小用心里不舒坦,就半训半劝:“保护公民也是重要任务!而且温蛮那边,异种很可能盯上了他,你一定、一定要保护好他。”
刚才邵庄一通忙碌,先是拿许示炀扛回来的神经元监测仪对林奇的尸体进行监测,确认了异种寄生的痕迹,又带着其他队员一起翻宋程拷回来的温蛮家的电子监控,在视频中也发现了令人悚然的线索。种种迹象结合,邵庄愈发肯定温蛮是这次的重要突破口,所以才要求许示炀来贴身保护。只是目前老许这通电话,让邵庄担心反而选错人误了事,因此有些话也说得重。
许示炀叫道:“我态度老端正了!不是我!”
说完,老许回头瞥了眼房门,有些郁闷地抱怨道:“你让我保护的那男的,进了屋后就臭着张脸,我订的还是高配的双床标间呢,他却说我身上一股味,不想和我住!”
许示炀的转述自然略显夸张。入住全程的手续都是许示炀在办,温蛮起初跟在后头,只是一言不发,但当两个人进了房间后,温蛮忽然停住了。
许示炀起先不解,还问:“怎么了,有什么事?”
就见对方清清冷冷的眼眸定定看了他几秒钟,随后冷淡的脸上露出属于社交场合的面上歉意。
“抱歉,我习惯了一个人睡,不太接受别人的味道。”
听得许示炀恼火又有点不得劲,搞不懂一个男人和他提这个干嘛,矫情,但是又有种被拒绝的微妙不爽。
邵庄也没想到温蛮会这么说,但他还是主力劝自己带的队员。
“也许人家是职业习惯,对气味比较敏感,你再好好和他沟通一下。”
话还没说两句,邵庄那边又被人叫走了,只留给许示炀一串通话挂断的嘟嘟声。下一秒,身后的房门自内开了。许示炀一回头,正见温蛮。
背后嚼人舌根被抓多少有些尴尬,这超过了许示炀能应付的情况,就当他梗着一口气实际不知所措的时候,温蛮让开身子,淡淡地说:“许警官,进来吧。”
不知道怎么的,许示炀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人早就照温蛮说的做了,大傻狗似的跟了进去。
温蛮说:“刚才我把房间稍微清理了下。”
他指了指更靠里的那张床。
“许警官不挑床吧?那我睡里面的那张可以吗。”
见许示炀没有反对,温蛮就径直走到里头。
老许张了张口,纠结着想问温蛮究竟有没有听到刚才那些话,如果听到了,他还是得当面认个错,解释一下的。可对方显然没给他这个机会,走到床边脱下酒店的一次性拖鞋后,就直接躺上床了。
本来许示炀对温蛮的无理要求还有些生气,可现在明摆着温蛮已经退让,许示炀反而不好意思。房间里隐隐有消毒湿巾挥发出的酒精味,许示炀注意到酒店自带的二人份消毒湿巾已经被拆开使用了,除此之外,似乎温蛮自己还额外携带着消毒湿巾。就在刚才,他自己在外头打电话一通抱怨,而温蛮反而把房间里的东西都擦了一遍……
“温……”
只见温蛮背对着他,也没有应话的样子,许示炀只好作罢,过了会也把灯关了。
许示炀在某些方面仍然不算敏锐,注意到了温蛮擦拭的动作,却忽视了温蛮没有洗澡没有脱衣,只是简单擦了手脚漱口后就上床了。前后两者冲突,根本难以界定温蛮是洁癖还是随意。
许示炀之前对房屋的安全做了检查和一些防护措施,他肩负着保护温蛮的职责,甚至有直面异种的风险。一直到后半夜,他才稍微阖眼浅作休息,但神经也始终紧着,稍有情况就能立刻反应。
而一床之隔,温蛮从头到尾睁着眼。
他足够安静,连在前半夜许示炀十分清醒的几个小时内,都没让对方发现他并没睡。他就像一具悄无声息的尸体,双手放在腹部直挺挺地躺着,纹丝未动的被子放在一旁,则是新刨未盖的棺材。
温蛮的思绪飘散着,这个夜晚对他来说漫长又煎熬。
他没办法接受在家以外的地方真正安心睡着。
打扫得再仔细、消毒得再干净的酒店,他都打从心里排斥,就像他对许示炀起先说的:不能接受独处空间里有他人的味道。
他人的味道,可以扩大到他人的生活痕迹,他人的气息声音,他人的视线……
一旦这些东西出现在温蛮自己家中,温蛮会觉得他的家被玷污了。
因为他人是生人。
而温蛮还没有家人。
第6章
不要怜悯,会被听到。
周六出事,周天温蛮也几乎待在酒店房间里,许示炀跟着寸步不离。期间邵庄还专程来了一趟,拿着新发现的线索来询问温蛮。
“温蛮,这只寄生异种在A市已经造成了三起凶杀案,但我们仔细调查过遇害者的人际关系,三人并没有任何重叠。也就是说,这只异种之前完全是随机犯案,但现在它找上了你。”
寄生在林奇身上时,直勾勾地盯着电子门铃,恨不得顺着门缝钻进去的渴望。那只猝不及防贴上来的怪物眼睛,让队里几个一起看监控的队员都浑身发寒。
它甚至在换了新躯体后,暴雨夜迫不及待地又一次找上门。
异种眼中的特殊,是优待,还是死亡的钟摆,没有人敢心存侥幸地相信就一定是前者。
邵庄无意给温蛮造成心理压力,他说明完情况,只让温蛮这边如果还有线索或发现,及时告诉许示炀或者他本人,而市局这边会继续在暗中增派人手,一定确保他的安全。
说完这些,邵庄没着急走,还和温蛮聊了一会天,一直到许示炀和林羽清拎着商场采购回来的衣物、生活用品,邵庄才站起来,对温蛮说了句先走了。
而袋子里,除了少部分许示炀的东西外,绝大部分都是给温蛮买的,睡衣、外衣等几乎都是温蛮常买的牌子。
许示炀抓了抓头发:“没事,队长说他报销,你放心吧。”
门外,林羽清询问邵庄进展。他们厘清了这只异种对温蛮的执着,但不清楚执着的原因,甚至考虑过温蛮作为异种研究所的研究员,也许进行着某些不便让外界知道的研究,促使了异种对他的关注。
邵庄摇头:“没问。”
他随性一笑,但眼神里又带着认真。
“疑罪从无嘛。”
“如果有秘密,我们最后终究会知道。但对秘密过分执着,反而会创造盲点,最后与真相背道而驰,甚至犯错。”
“沉住气,我们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了。”
……
新的一周。
许示炀送温蛮到研究所后暂时离开,IAIT异种研究所不是随便能够进入的,审批手续比较复杂,研究所本身又具备一定的安保能力,所以邵庄也同意温蛮上班期间自主行动。
温蛮换好实验服,在位置上连抿了好几口黑咖啡,疲惫了一整个周末的精神才勉强拉上来。
褚主任悠哉地端着茶杯路过,瞥见温蛮脸色,还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差。”
温蛮其实没注意,但可以预想,毕竟他已经连续48个小时没休息。温蛮低声应了句没睡好。
周围还没有别人,褚主任放下茶杯,拉了把椅子坐下,低声问了句:“周六你发消息和我说的事,有几成把握确定?”
顺着对方的话,温蛮回想起了那随意一瞥的街头雨巷:扭曲怪异的人形,令人心悸的氛围,还有莫名笃定的直觉……
“五成。”
说完,温蛮又修正了:“七成。”
但了解温蛮的人就会知道,这是几乎肯定的意思。
“但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异种。”
“我没有见过。”
“又或许一晃眼没看清楚。”
听到温蛮这么说,褚主任却完全不遗憾,她甚至为这份未知感到兴奋,连忙问道:“具体在哪里?我回头就联系人手行动。”
研究所的异种有一部分来自官方,但科学往往需要大量的试错,采摘胜利的果实,除了天赋、努力,甚至需要一些手段。依靠官方武装捕获的异种,还远不够支撑研究样本的数量,而研究所内有时还有派系,未知与危险的异种在这里变成一种握在手里的资本。为了获取“资本”,就需要动用更多的“手段”。
温蛮看着褚主任温和又精明的眼睛,回答道:“不用了。”
“主任,那只异种大概率盯上我了。”
“它和邵庄负责的案子牵扯在一起。”
一座城市,那么相近的街区,一桩命案被发现,同时一只异种晃过眼,都很可能是C系异种,没有那么多的巧合。这件事,温蛮也在酒店里和邵庄单独交谈时提过了。
褚主任定定地看了温蛮几秒,转而才笑了,她乐呵呵地冲温蛮打趣:“怎么样,我那小外甥?他半年前刚从B省调回来,以后是打算在A市扎根的。”
温蛮据实说:“本来没见上。”
“他去办案子了。”
“后来因为案子的关系,找上的我。”
褚主任沉默了会,端起茶杯,本来想喝,最后又放弃地叹了口气。
“我回头说说他。”
不争气啊。
大概是温蛮提到这个异种已经由邵庄接手负责,褚主任没有深入过问。再迟一点时间,研究员陆陆续续都来了,大家分散到各个区域开始工作。
自从两只K系异种珈玛去世,研究所格外重视剩下两只珈玛,这近一周温蛮在所里的时候都负责盯着珈玛的情况。
在持续观察了几天后,众人谨慎评估后决定将两只珈玛暂时合养在一个笼子里。今天,温蛮操控着高精度摄像头,实时影像显示两只珈玛身上溃烂的创口都有愈合的迹象,这无疑是这几天里最让温蛮高兴的事情。
看着两只相依偎的珈玛,温蛮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
“我第一次看到有异种会放在一起。”
身边倏然响起有些熟悉的声音,温蛮直起身回头,见到的竟是司戎。
男人对温蛮说道:“吓到了么?因为刚才看你很认真地工作,我绕了一圈才又回到这里。”
温蛮看到司戎也穿了一身消毒后的纯白实验服,如果不是里头还露有西装的领子,他几乎和周围纯白的环境自然地融为一体,摇身一变成为温蛮的某个同事。
“没有。”温蛮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但话音刚落,温蛮已经注意到了远处通道里站着的同事,其中不乏和褚主任同级别的中层。
司戎只是笑了笑,有些意味深长地说道。
“当然是合作方的参观了解。”
“邵庄都能向我借神经元项目的设备,我自然可以和贵所有互利互惠的关系吧?”
“生物科技和异种研究,本质上都在为科学的进步服务,或者为人类的毁灭埋下火种。这一点上,我们不是殊途同归么?”
温蛮为司戎的论调侧目,发现对方在说这句话时,面部表情温和而稳定,没有疯狂的愤怒或者狂热的兴奋,他就像在陈述一个真理一般,脸上只带一点愉悦的从容。
温蛮低声说了句:“或许你不是福尔摩斯般的侦探,而是莫里亚蒂。”
司戎笑出了声,提醒温蛮:“我听到了哦。”
温蛮道:“就是让你听见的。”
司戎稀奇地看了眼温蛮:他人还是这么冷冷清清的,可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又怪有趣。司戎转回头,舌头隐晦地顶了顶自己的牙尖,抑制住随好奇而涌上的渴望。
他们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无关乎说什么,气氛却意外融洽。远处还有本该在司戎身边随行介绍的研究所人员,但他们全都被当不重要、不存在,司戎随性地来到温蛮身边,也随性地抛开他身边的簇拥。
过了一会,司戎的助理单独上前,他请示了司戎几句,得到司戎不置可否地回应后,显然助理心中已有了判断,他对原地的两人点了点头,又融入回一群白衣人员中,接着,人群开始移动、离开,助理将在之后承担对接的工作,继续参观研究所的重点项目。
而留在的原地的司戎,从一个生意人变成了温蛮的熟人。
司戎低头看了两眼高清画面里的珈玛,问:“祂们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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