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只依稀听得见窗外的风簌簌吹着树叶,落叶随风回旋起舞,最后擦过地面的沙沙声。
自然不会有人回应他,一如从前的宴清也没有得到过他的回应。
他静静凝视着宴清俊秀的面容,似乎是想珍惜望向他的每一眼。
曾听人说过不管感情多深,都抵不过死别经年。
旷日积晷,年深岁久,脑海中那人的模样就会逐渐迷糊虚化,直至完全记不清他的容颜。
所以他用无比眷恋与懊悔的目光,一遍遍描摹着他五官的轮廓。
容熙俯下身子,将脸抵着宴清冰冷的脸颊,轻声呢喃:“不会太久的。”
高悬九天的明月,也有落入凡尘的一刻。
回去的路上卫澜霆同江无虞一路无言,见到这样的宴清两人心情皆无比的沉重。
明明白日还鲜活地与他们说说笑笑的人,忽然间说没就没了,换谁也有些无法接受。
尤其是卫澜霆,他与宴清相识得更久,自然感情也更深一些。
-兰庭-
今夜的卫澜霆翻来覆去,辗转难眠,怎么都睡不着。
好不容易睡着了,也会被噩梦所扰。
他梦到宴清浑身是血的哀声问他:“太子哥哥,你为何要选择束手旁观,为何不救我?”
卫澜霆心里很乱,也没了睡意,起身推门而出,想透透气,那梦让他心里闷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也让他心中愈发自责,愧疚难当。
若是他在得知宴清私自离府那一刻,不是派人去追而是自己亲自去找宴清。
定能来得及赶上,那宴清很有可能就不会死了…
兰庭栽种的辛夷花养植得当,秋季又开了一轮。
紫苞纤雅凝香,端庄自敛,疑是罗袖拂琼瑶。
卫澜霆仰看淡紫色的花苞沐浴在淡淡月辉之中,思绪也随之飘得很远。
婆娑花影映照空阶,卫澜霆忽然间觉得肩上一重。
回眸,原来是江无虞为他披上了一件披风。
江无虞冲他微微笑着,语气中还蕴含着些许略带关怀的责备。
“秋夜寒凉,殿下出来怎么不多披件衣裳?”
卫澜霆脸上闪过一抹讶异,“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竟还跑过来了。”
虽然都是在东宫的中轴线上,可江无虞所居的心洲与卫澜霆的兰亭也还是有一段距离的。
此刻天色已全然暗了下去,石灯昏暗,草木丰盛,砖石点缀在路中。
若是不当心,一个人走过来也是极易磕着碰着的。
江无虞努了努嘴,有些没好气地说道:“我就猜到殿下今夜定然无法安然入睡,正巧今夜我也不觉得困,便想着过来瞧瞧你。”
“没想到,竟真的被我猜中了。”说到后面,江无虞忍不住幽幽地叹了口气。
卫澜霆脸上露出赧然的神色,“让无虞见笑了。”
“我见什么笑?”江无虞蹙眉瞪了他一眼,嗔怪地反问他。
而后,江无虞又在卫澜霆含笑的目光下有些别扭生硬地补充了句:“我是担心你。”
卫澜霆乖顺地点了点头,接着他的话说道:“嗯,孤知道无虞是担心孤。让你担心,是孤的不是,孤向你保证不会有下次。”
说完,卫澜霆还伸手捏了捏江无虞带了些小奶膘的脸颊,饱满弹润,手感很软糯。
江无虞抿了抿嘴唇,抬眸白了他一眼,俏生生的小脸之上满是严肃。
“卫澜霆,你这话说得不对。”
卫澜霆疑惑挑眉,“?”
江无虞皱着眉头,“心系殿下是我自己愿意的事,关心也好担心也罢,凭我开心。
殿下为何觉得让我担心是你的不是,是不好的事,并且不希望再有下次呢?”
话音还未落,江无虞微微往前走了一步,动作有些笨拙地伸出双臂给了卫澜霆一个拥抱。
“从前都是殿下为我费心劳神,殿下为何觉得轮到我时,我就会不愿意呢?”
江无虞的双臂慢慢圈住卫澜霆的腰身,“不管是喜是悲,无虞都愿意陪殿下分享共担。
若是日后殿下只对我报喜不报忧,那我才是会真的会不高兴。”
卫澜霆目光深深地望着江无虞,薄唇微启,“……”
卫澜霆虽不知自己该如何回应江无虞的话,但这并不影响他有被江无虞所说的话给温暖到。
卫澜霆心生动容,伸手回抱住眼前这个要比他削瘦上许多的人儿,将他紧紧抱在怀里。
江无虞只觉得卫澜霆今夜抱他抱得比平时都要用力,像是恨不得将他挤进自己的身体似的。
察觉到卫澜霆将头深深地埋在自己肩头,江无虞稍稍歪了歪脑袋,两个人彼此相依偎。
“所以,卫澜霆你知错了吗?”冷不丁的,江无虞一本正经地追问了一句。
卫澜霆倏地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笑意不比从前那般的明显,但也的的确确是笑了。
“嗯,我知错了。”卫澜霆趴在江无虞的肩上,无比温顺地应着。
因为他将脸蹭着江无虞的脖颈,所以发出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听起来有一种莫名的乖巧。
就像叱咤狼群的狼王自甘被驯服,然后收起了他引以为傲的獠牙与利爪,夹起尾巴温顺地蹲坐在那儿,任由他认可的那人抚摸着他身上的绒毛。
第178章 一只臭屁的狐狸
卯时,天刚蒙蒙亮,栩摘星就动身出门了。
容熙的别苑附近没什么人家更没什么铺子,想买东西还得走两里路。
而卖丧葬用物的铺子,寻常人都嫌晦气不吉利,不愿沾染。
于是丧葬一条街便跻身在市集最角落的那条巷子里,顶好的地段自然是轮不上的。
栩摘星在丧葬街上和一位满身缟素的老熟人打了个照面。
经历过大喜大悲之后的郡王府管事,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
他的双眼已然哭肿,像两颗暗红色的核桃,脸色也出奇的差。
昨日婚仪上他笑得有多合不拢嘴,此时就有多么的痛心神伤。
栩摘星垂下眸子,心下了然。
是了,虽然郡王府没有要回宴清的尸身,但奠仪定然还是要办的。
只是郡王府昨日的喜事办得那般盛大隆重,几乎是全都城人尽皆知的事了,第二日就直接挂起白幡办丧事……
定然会在坊间激起不小的波澜,引来是非流言无数。
别的姑且先不提,光覃鸢这“克夫”的恶名肯定是板上钉钉跑不了的。
一旦女子沾上这晦气污名,穷其一生都难以摆脱,洗不干净也摘不掉。
栩摘星心底有些纳闷,这覃鸢是真的刚到离朝初来乍到不知道人言可畏的厉害?
还是她已看开了这些虚名,不打算再改嫁了?
即便她贵为一国公主,嫁第二回也不是件易事。
再顶个“克夫”的恶名,别说王公贵族了,就连一般的名门世家都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新妇。
其实栩摘星猜得没错,覃鸢就是不打算再嫁了。
时光匆匆,转眼两日已过,到了与容熙约好的日子。
卫澜霆与江无虞身着素服,衣冠从简,再次来到月溶别苑送宴清最后一程。
别苑已挂起白幡,门楣上挂着白绸,风吹幡动。
别苑处处都装饰着素净的素色,远远望去入目是一片朦胧的煞白。
卫澜霆差人送来了一副金丝楠木的棺椁,不算笨重,反而雕文细致,栩栩如生,很是精巧。
栩摘星也是到这一刻,才明白那夜容熙为何让他不必去买棺材了。
身穿纨素的容熙看上去比前日又清瘦了一些,气若幽兰,面如白莲,清俊而寡淡。
“来了?”容熙淡淡开口。
卫澜霆没什么反应,江无虞朝他颔首示意,“这几日辛苦你了。”
容熙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便开始吧。”
因为不想为外人知晓,所以宴清在别苑的葬礼从简,诸事皆是尽可能的亲力亲为。
安放棺椁的土坑也是这两日栩摘星和容熙挖成型。
入棺,安葬。
白幡随风摇曳,纸钱漫天飞舞,落了一地。
这一方小小的别苑,被清冷肃杀的气息所笼罩。
当卫澜霆要上手添土时,栩摘星立刻伸手想夺过卫澜霆手头的工具。
栩摘星有些犹豫地开口:“爷是万金之躯,这种事还是让属下来吧。”
卫澜霆摇了摇头,眼眶泛着红,“孤能为他做的不多,添几抔土算不得什么。”
江无虞也适时开口,“栩大人,你就让殿下去做吧,你让他眼巴巴地看着什么忙也帮不上,他心里只会更难受。”
“是。”栩摘星这才退到一边,把位置给卫澜霆让了出来。
……
众人忙活完,焚烧完纸钱的容熙起身走到卫澜霆面前。
容熙眼中带着清泪,脸色素白,颇有些梨花带雨的味道。
“这里没有外人,我也就直言了。不知害死宴清的罪魁祸首,殿下打算如何处置?”
说这话时,容熙的眼底迅速升腾起一抹阴翳,人也跟着阴郁了许多。
若是可以,容熙当然想自己为宴清报仇。
只是容清越在离朝的地位势力远超于他,他想扳倒容清越,必须得得到卫澜霆的帮助。
卫澜霆眉眼渐冷,眸底是深不见底的厌恶,几乎是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出口:
“孤当然会为宴清讨回公道,这是孤欠他的。幕后的罪魁祸首,孤订会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容熙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他微微笑着:“有太子殿下这句话,容熙就放心了。”
“这事不用你说,孤也用不着你来提醒。”卫澜霆斜斜地睨了容熙一眼,冷哼一声,一副不想搭理容熙的样子。
容熙也不在意,反正卫澜霆对他不满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他现在心里只在意一件事情:就是什么时候能为宴清报仇,害死宴清的人何时才能得到应有的下场!
容熙松开了下意识紧握成拳的手掌,抬眸望向卫澜霆,嘴角挂着和善的微笑。
“太子殿下的速度似乎有些太慢了,她可比殿下您更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
卫澜霆不悦地蹙起了眉头,很不高兴他拿自己与容清越做比较。
“欲速则不达。故从不打无把握的仗,孤有孤自己的步子与考量,不需要别人指指点点。”
容熙若有所思地点头,十分“殷勤好心”地说道:
“前段时间我无意间听到他们母子二人的谈话。他们觉得处境日益艰难,已经开始有所行动了。
离渊帝指名为他诊治的太医院院判杜少严,殿下可以费些功夫查一查。
还有卫渚赟的岳丈大人,太子殿下最好也防着些。御前都点检职位特殊,又得皇帝信任,不得不防。”
卫澜霆:“……”
非是卫澜霆不信容熙,而是卫澜霆从前太信容熙,吃了惨痛的教训,以至于现在已不敢再轻信他了。
卫澜霆冲他挤出一抹笑容,勉强维持着他那不多的礼貌,“多谢你的提醒,只是孤心中有数,就不劳你费心了。”
“换做平时,你们谁输谁赢我根本不在乎。并非是我信不过殿下,只是我的宴清死了,她必须付出代价。
容熙才会冒昧多嘴说这些,只因为此事不容有失。”容熙低头敛眉,看上去似乎有几分的歉意。
卫澜霆摆了摆手,绕过容熙就想先行一步离开了。
与容熙擦肩而过时,容熙忍不住开口:“静候太子殿下佳音!”
表明了容熙如今的态度与立场。
卫澜霆闻声,眉梢微微挑动了一下,而后大步流星地走了。
江无虞旋即也朝着容熙颔首示意,淡淡道:“保重。”
说完江无虞便两步并作一步,跟上了卫澜霆的步伐。
事情已差不多忙完了,二位主子也都走了,栩摘星觉得此处也不需要他再做什么。
栩摘星朝容熙拱手作揖告辞,离开了月溶别苑。
待几人走远,一道灰白色的身影无声落地。
慕白涧想溜,“他们也没怎么为难你,我也可以抽身了。”
他这几日都在暗中保护容熙的安危,都没时间去找他那不识好歹的师兄了。
容熙自知也拦不住他,只是慢吞吞地说道:“那若之后有人寻在下麻烦……”
“若我身在帝都,自会赶来。若我不在,鞭长莫及的话,那你便自求多福吧。清明祭日,有时间会多来给你俩烧点纸钱的。”
慕白涧留给他一枚信号弹,说完纵身一跃再次隐去了身影。
握着那枚信号弹的容熙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回到东宫,江无虞问卫澜霆:“殿下对容熙冷言冷语,可是觉得他没安好心?”
卫澜霆不置可否,抬起杯盏轻轻啜了一口茶水。
“孤也拿捏不准,他是否是真心想卫宴清报仇。他如今又回到了帝都,或许又投回了容清越的阵营也未必。
毕竟是他名义上的姑母,只要他肯乖乖听话为容清越办事,容清越仍然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殿下对容熙的偏见太深了。”
江无虞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而后用手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脖子。
而后他轻轻转了转脖子,懒洋洋地说道:“我倒是可以与容熙共情。
即便容清越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容熙也不会再承她的情了。现在,是容熙不肯让这事儿翻篇了。”
听完江无虞的话,卫澜霆的念头有轻微的松动。
可一想到前世容熙血洗离朝皇宫的那一幕,他又觉得容熙骨子里便是个薄情寡义之人。
“孤认识的容熙可从来都是个讲利不讲情的人,他当真会因为宴清的死而与他姑母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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