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众人互通了姓名,肌肉横起的大汉叫王岸,女儿叫安娜,妻子是个美国人,可惜病死了。持枪青年叫铮,一听就是个化名,但是林逸不会去在意,这人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他比下车的另一个短命鬼手脚灵活脑子灵光。小情侣男的叫余晨女的叫范沁,父母是B城有名望的议员,倒霉催的在C城旅游时碰上了这操蛋的危机。至于老太太,逃亡途中亲眼目睹了儿子的惨死,刺激太大神智不大清醒。
发疯还是发癫林逸都管不着,在他眼里也就王岸和铮能派的上用场,非要算上的话,沈昭昭还能算半个医疗兵。可他们现在要拖着其他几个累赘,一起穿过风险未知的B城,这又不是在拍什么有主角光环的末日求生片。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很想把其他人从车上踹下去。
没有人会允许他这样做,因为这里的人抱成了一个可笑的小团体,他们从这个团体中汲取活下去的力量,而这点林逸永远体会不到。
“你有把握能再进B城?”
漫长的等待中,铮开了口。
“B城的治安官也是我的安全负责人,他会给我们放行。”
“你不该指望他。”
“也有可能他是在等你自投罗网。”
零和沈昭昭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零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他不喜欢有人抢着和林逸搭话。
林逸心里算盘打得噼啪响,想通了唐纳德的通缉令只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警告之后,他重新燃起了回到基地的念头。不管是重建还是把哪个政府部门征用过来当临时据点,他都能获得优越的研究环境。而重中之重的是,他不用再在这鸟不生蛋的地方依靠零生存,没理由他要看零的脸色活着。
“只是打开关卡行个方便而已,等还上病毒和……”他斜了零一眼,不动声色地说:“你们不明白我对帝国的价值……总之他不会杀了我。”
零坐在林逸身边,肩膀和他挨得紧紧的,浑身散发着不痛快。
“我们不回基地。”
介于零害得他被总部误会,又救了他一命,林逸觉得自己和他已经两清了,也就没必要再继续当孙子。
“这由不得你。”他强硬地回道。
“你不想要病毒和血清了?”
林逸一噎,深深吸了口气。
“我们不回在B城停留,这不安全。穿过B城后,我们立马去A城。”
众人都表示同意。
“……好。”过了好一会,林逸才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
等到中午,众人分食了一些食物,而沈昭昭等人也接受了零是实验体的事实。比起零,他们更厌恶林逸,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认为是他把零变成了这幅模样。
对于这种无聊的猜测,林逸自然不会做出解释。
吃完东西后,林逸两人接替王岸继续开车。
林逸坐在驾驶座上,按了按太阳穴,他还没有从失血过多的晕眩中恢复过来。
“我来吧。”零想接过方向盘。
林逸给了他一个眼神表示你不要多管闲事,前一日争夺方向盘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连这辆卡车都报废了的话,他们就真的只能徒步回去了。
“你状态很差。”
林逸满脑子只想用胶布把他的嘴巴封起来,“闭嘴。”
察觉到他的不满,零不在多言,他鼓捣着把座椅放平,闭目开始休息。林逸心里有点不爽,但也拿他毫无办法。
汽车开了一个小时左右,林逸有点犯困,找了个话头,“你的手臂还会复原?”
没有意料之中的回答,他偏过头,零呼吸绵长,脸颊上难得泛着点红,睡得很酣甜。
他“嗤”了声,目光瞥过那半截袖子时定了定,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看向前方。
不用感到愧疚,实验体为研究员负伤是天经地义的,如果没有他,零可能早就死在了哪个不知名的研究员的手术台上。
没什么好在意的……
此后林逸回想起这段过往,一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没趁机偷走零口袋里的病毒和血清。他脑子里只有零断掉的那条胳膊,和他孩子般睡红的脸。
又过了会,零从椅子上坐起来,脊背挺得笔直,“有声音。”
林逸把车停在路边,屏息静听,果然从东边传来疾风呼啸声。他打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张望,天空中有一排灰亮的斑点向着关卡的方向移动。
“是救援机!”
他心中一喜,跳下车对着天空挥舞手臂,高声呼喊:“下车!是救援机!!!”
车上的人一股脑滚下来,看到救援机兴奋地拥抱在一起。他们奔跑着流泪,举高手臂甩动脱下的上衣,“这里!在这里!!!”
最末尾的那架救援机掉头朝他们飞来,速度很快,没多久就接近了卡车所在之地。这里到处是平坦的土地,很适合停降。
林逸单手遮住越来越刺眼的阳光,飞机没有减速,也没有降低高度。他忽地脸色一变,大吼一声:“上车!快上车!!!”
他顾不上身后的大部队有没有登上车厢,一脚油门踩到底,汽车火箭一般发射出去。还未开出多远,一声巨雷劈空而下,如同炸在耳边。
林逸惊起一身冷汗,使出全身解数游行于枪林弹雨之中。
坚硬的地面被砸出巨坑,硝烟直上云霄,飞溅的砂石击打在车甲上宛若子弹。
又是一声,响遏行云。零霍地解开安全带,用身体挡住了副驾驶座的玻璃。
“你疯了?!坐好!”
林逸咆哮一声,零却咬牙死死挡在破碎的玻璃前,用后背填补了车窗的空缺。
不用看都能想象此刻他的后背有多惨不忍睹,那里会扎满了碎裂的玻璃渣,也许还有泥沙镶嵌其中,总之肯定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景象。
林逸猛踩油门,偏离主干道向边沿区深处行去。
离开主干道后,他们果然摆脱了轰炸。
“他们想炸毁边沿地带,防止C城的人流进入B城。”
林逸抹了一把灰蒙蒙的脸,将车又跌跌撞撞的开出一公里远。
“他妈的!高速路都炸毁了,要进入B城我们只能走水路!”
林逸没理会车外王岸的抱怨,扶了把依旧维持原样挡在玻璃前的零。
“你没事吧?”
他觉得自己说了句废话,但他不知道自己能帮什么忙。
“林逸,我很疼……”
零的话语又细又轻,林逸一度以为他又要哭出来了,但他没哭,只是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他的唇色开始发白了。
“我们得出去。”
林逸小心架起他的胳膊,却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颤抖。他不敢再动,道:“我找人来帮忙。”
零一把拉住他,涩声道:“不用……再过一会,就一会……”
林逸突然觉得心脏有点滞痛,像是里头卡进了一根刺,但又因为够小,犯不着去寻找。
“手臂……会复原的,谢谢你为我担心。”
好了,心口的刺转移到了喉咙口,林逸一句话也说不出了。要是知道零刚才醒着,他绝对不会盯着他的睡脸看这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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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带走他的尸体
零的背后不止有玻璃渣和泥沙,还有一根小臂长短的碎石,三分之一都没入了他的脊背。
“这他妈看着就像在他背上发生了一场世界大战!”
王岸哀嚎着配合林逸把零弄下了车,沈昭昭扶着零让他背朝天躺下,但他嘴里不断吐着血,黏糊糊的血泡渗进沙子里——他的声音听着像是要淹死在自己的血液里了。
林逸的大脑又出现了一片空茫,和被老威尔逊扔进福尔马林池里时一样,极度的恐惧让他的身体做不出任何反应。
“林博士!博士!他伤到肺了!”
林逸回神,肺……伤到肺……零会死的……
不不不,他有愈合能力,得把石头拔出来。
“把石头拔出来!”
“拔出来?!你疯了?!他会死的!”
“闭嘴!”
林逸剜了沈昭昭一眼,握上嵌在零体内的石头,却发现自己操刀数十年的双手在颤抖。
不……他做不到,手上没有一点力气……
“帮、帮帮我……”
零的意识已经模糊,他摸索着抓住林逸的衣角,睫毛缓慢地扇动着。
“林……林逸……帮帮我……”
这件事谁都没法代替他,他只能自己来!
林逸在肩膀上蹭了蹭鬓角的汗珠,紧了紧十指。
“啊!!!”
石头拔出不到半厘米,零就惨叫起来,他的十指紧抓着地面,指甲从根部断裂。
汗水打湿了林逸胸前的衣服,他单膝跪地,手背上的青筋因过度用力而横起。他放低声音,一遍一遍地说:“零,深呼吸,深呼吸,你不会死,我不会让你死。”
这些都是毫无意义的话语,林逸此刻却希望它们能减轻零的痛苦。如果零没有挡住窗口,碎玻璃可能已经要了他的命,林逸不敢再想,此刻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让零活下去。
当下谁都没有再去计较零的身份,所有人都围在一起紧张地看着两人,心里默默祈祷着零能够捱过这一关。
零呼哧呼哧喘着气,须臾,他低喝了一声,“拔!”
长痛不如短痛,林逸不再迟疑,猛地将石头拉起。零的身体随着石头抽出的力道弹跳起来,又扑落到地上。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嘴里咳出大团的血。
“快快!扶他起来!他快窒息了!”
林逸瘫坐在一边,白衬衫被喷出的血染红,贴在滚烫的心口。
众人手忙脚乱的把零扶起来,零再次吐出一口血,脖子面颊上都是红,几乎覆盖了他原本的肤色。他失焦的瞳孔游离着,最后定格在了林逸的脸上。林逸还牢牢攥紧着手中的石头,心脏随着零破碎的呼吸声搏动,他知道零的肺漏了一个大孔,现在怎么呼吸都是无法满足的。
这很正常,他想。基地里每天都有实验体在死去,被砍头的、腰斩的、腐蚀的、不知道什么新型武器扯得四分五裂的,它们哪一个不比零惨。零之所以重要是因为他体内的R病毒,但这改变不了他是实验体的事实,实验体终究会死的。
死在这里,和死在基地,并没有差别。
他这么想着,看着那些血流不完似的漫出来,勾起了心底难言的疼痛。
零失去了动静,暗红色的瞳孔像干涸了的血迹,视线变得冰冷而没有意义。林逸浑身的血液都像凝固了,如果把那个血窟窿堵起来,零还会活过来吗?他漫无边际地想着。
“爸爸,他死了吗……呜……”
王岸把女儿的脑袋按在肩窝处,茫茫然看了一眼颓废的林逸,骂了句“fuck”。
众人静默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发表评判。末日死一个人太常见了,但死亡总会把人拉入哀伤的情绪中,这种情绪会像瘟疫一样迅速蔓延,击溃人们的心理防线。
所以大家都在尽力规避这种情绪,就像它是什么吃人不吐骨头的野兽。
林逸脑海一片空白,这一刻仿佛世界都平息了,没有病毒,没有丧尸,没有让人厌烦的聒噪……
他又想起了那个福尔马林池,他无助求救,绝望挣扎,最后只能认命地吞噬冰冷的液体,接受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拉他一把的事实。看着零的尸体,他的眼眶始终干涩,完全不知道自己该作何表情,然而面无表情才是最大的悲哀。
沈昭昭合上零的眼睛,拍了拍他的肩膀,“节哀。”
众人陆陆续续上了车,王岸抱着安娜登上驾驶座,安娜从破碎的玻璃窗内朝他招了招手。
林逸摇摇晃晃站了起来,零死在边沿地带,他们都无法给他找一块像样的安身之地。
他知道该走了,他会回到属于他的地方,重新拥有数不清的实验体。这些东西的来去就像一双用过的医用手套、一张写满草稿的废纸、一块嚼烂了的口香糖一样,没有什么好值得可惜的。
他往车的方向跨出了一步、两步、三步……他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住了。
低头,一根黑亮的尾巴缠在他的脚脖子上,松松垮垮的,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韧劲。
林逸浑身一个机灵,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异常沉闷地跳动了一下。
他想不顾一切爬回零的身边,也许膝盖会在砂砾上摸出长长的血痕,但是他不在乎。他想扇醒零,想揪着他的领子问他,你不是能够痊愈吗,为什么现在死气沉沉地躺在这里!他想嚎啕,想痛哭,想发泄蕴藏在这具身体中的瞋恨。
然而他什么都没做,就只是这么站着,任凭心底那股难言的滋味膨胀、蔓延、攻击全身的神经。
有人把这种滋味称作肝肠寸断,也有叫做痛彻心扉的,他不知道。他只觉得自己胸膛的左侧好似被蛀空了,好似变成了实验室中一只再普通不过的容器,迫切地希望有什么情绪能够将它填满,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只要是脚下这具尸体还能给的。
他突然开始在乎零是如何看待自己的,他在他心里到底处在何种位置,又扮演了何种角色,才能让他如此义无反顾地为他抵挡所有伤害。
我完了,他想。
他想把零的尸体带回去——尽管这是一个愚蠢又不可理喻的决定。
*
夜,王岸在前面驾车,沈昭昭抱着熟睡的安妮,静默地坐在货物箱上,目光从未离开过蜷缩在角落里的林逸。
林逸坚决不准他们扔下零的尸体,为此还和王岸大打出手。此刻他一言不发,只用一双混沌的眼睛盯紧着零的脸,仿佛对方在感受到他的视线后下一刻就能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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