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娘摇摇头:“不是,他后来被一位无子无女的老太太收留过,可好景不长,那老太太在黄巾贼乱中丧了命,此后他才变成一个人。”
元滚滚吃得很快,可这快不是元彻那种单纯的胃口大,他这年纪,就算再能吃也不过如此,他是在害怕下一顿没有饭吃,在能吃的时候疯狂往肚子里塞。
繁华京城的背街小巷深处,遍布着老百姓自己张罗的小摊,烟火气息浓厚,人前是其乐融融,人后是流浪狗和流浪汉抢占泔水桶。
四个人默默地看着元滚滚一扫而光,一滴汤也不剩,然后为了不给钱,企图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走。
元彻打了个响指,亲卫们会意,把拔腿就跑地元滚滚逮住,丢回元彻和沈之屿的面前。
“我……我没钱!”元滚滚反抗不过,大叫道,“你们自己要给我的!”
“吃饭给钱天经地义,没钱怎么行?”元彻故意吓他,想要看看他手脚是否利索,微张双腿抵膝略下压身体,把对方笼罩在自己的阴影里,“那就乱棍打死吧。”
亲卫军:“是!”
元滚滚急了,再跑,再被抓回,元彻也不着急,翘着二郎腿等他,反反复复三五次,元滚滚也没力气了,当即改变战略,抱着元彻的大腿开始哭:“呜呜呜我是好人啊,不要打死我!”
四周的人都给他逗笑了。
“你说好人就好人啊?”元彻掀开他,“朕……咳,我还说你是坏人呢,你刚刚不还抢人钱包?”
“没有!不是的!”元滚滚立马调转方向,面向沈之屿手舞足蹈,“漂亮哥哥,您误会了,我其实是在帮你抓蚊子!好大一只蚊子!”
沈之屿:“……”
大冬天哪来的蚊子?
沈之屿:“抓到了吗?”
“没有。”元滚滚理亏,低下头,悄悄地瞄着他,“它飞走了。”
沈之屿笑道:“那怎么办?万一他再飞回来咬人呢?”
“啊?”元滚滚明显没想到会被这样问,“飞,飞回来?打掉?”
“我不自己打蚊子,很脏的。”
元滚滚眨了眨眼。
沈之屿的笑意更深了:“这样吧,你跟我走,去我家,直到蚊子飞回来打掉了再离开,如何?”
这回元滚滚彻底懵了。
“你家,你家有饭吃吗?”
“你喜欢吃什么?”
“肉!”
话音刚落,元滚滚又开始心疑,会不会是骗自己的?听说有的妖怪专挑喜欢贪便宜的小孩,带回去就吃掉了,都不吐骨头呢!
沈之屿将他的小心思看在眼里,半蹲下身与他齐平视线,伸出手轻轻道:“可以,家里管够。”
对一位四处流浪食不果腹的小孩来讲,世界上最好听话,大概就是“家里”和“管够”。
元滚滚一咬牙,心道豁出去了被吃总比饿死强!
他茫然又憧憬地把手放去沈之屿手上,奇怪的是,对方明明刚说了嫌蚊子脏,这时来牵臭烘烘的自己却无丝毫犹豫,力道稳,手心微热,元滚滚由着沈之屿把自己牵上马车,驶出小巷,穿过人潮挤挤的官道,来到金碧巍峨的皇城内,紧接着,宫娥们围上来,帮自己沐浴梳洗,冻疮敷药,最后换上暖和又合身的衣裳。
元滚滚飘飘然,一直没能回过神来,还感概道:“你家好大啊!比我见过所有屋子还要大!”
宫娥们掩袖轻笑。
其实,陛下也没怎么回过神。
对他而言,元滚滚可以捡回来养,是因为他曾将一切亲眼看在眼里,知道这小孩以后差不到哪儿去,但对旁人而言,自己只是随便在路边带了个又脏又臭小流浪汉回来,还没有任何原因。
在看见元滚滚的第一眼,元彻就在思考该如何既能把人拧回来,还能说服人特别是丞相大人。
元彻想在自己不在朝的时间里让元滚滚顶上,哪怕是做个样子也好。
谁知反倒是丞相大人先“拐”的小孩回家。
夜里,元彻凑去沈之屿身边,准备探探风口,但又不知怎么开口,沈之屿看见一大只陛下在面前晃来晃去,烛光都差点给晃灭几次,放下手中笔,问道:“陛下想好给小殿下的名字了吗?”
元彻:“殿下?”
“此子无父无母,与过去彻底断了往来,又行事机灵聪慧,手脚灵活,不像有疾。”沈之屿道,“还是北境与中原的儿子,若好好教导,立为储,百年之后,既服众,也不必担心偏袒。”
元彻向后一仰自己当时可没想这么多。
沈之屿笑而不语。
元彻叹了口气:“朕倒想这样,但他和朕无任何血缘,在今日之前甚至还是流浪儿,无功便立储听政,定然很难服众。”
沈之屿淡淡道:“要的不就是这效果吗?”
烛光稳了下来,安安静静地打在丞相大人的侧脸,于长睫之下落下一小片阴影。
“这几月对世家的步步相退,目的便是给出一种我们懈怠可欺的错觉,可这还不够,错觉只能让他们心生想法,离付诸行动还差一个动机,一让他们足以自毁长城的动机,比如,让他们一度以为自己能复辟。”
要将这些世家要除干净,非谋反大罪,不能利落。
元彻出征,一意孤行地推一位无任何来头的孩子监国,引起众怒,视国祚社稷于儿戏,届时帝王在北应付外敌,京城就是一具空壳子,他们岂不是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元彻几乎是弹了起来:“这太危险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是得危险才好。”沈之屿的眸内闪过一丝杀伐,“这最后一战,无论是边疆还是京内,都要杀出个大辰该有的血性来,给那些潜在的或者没被齐王安插暗\\网的逆反者看看,什么叫做下场。”
下场。
是机关算尽,亦是云开月明。
元彻听了这句话,心里七上八下群魔乱舞,既有温馨,也有忧虑,最后,他定了定神,从后圈住沈之屿的腰,低头埋在他的背上,道:“大人,朕真的好爱你。”
陛下讲不出什么动人的情话,只能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直接又真挚的话语,以表心意。
睡前,元彻心里闪过一丝疑惑,沈之屿对元滚滚的接受太快了,快到好似他和自己拥有同样的经历,知道元滚滚的今后会是什么模样,沈之屿是一个细心谨慎的人,正常情况下,断不会因为元彻而对元滚滚无丝毫防备。
但又出于对自家大人的绝对信任,元彻没有深想,思绪戛然而止,一个翻身搂住人,沉沉地坠入梦乡。
第二日,沈之屿召集内阁全员,将元滚滚的事情说了出来,并道:“陛下已定于今年的最后一天出发北征,剩下这两个月内,我会尽可能地教授小殿下一些功课,可光靠这些定是远远不够的,等陛下离京,我去到他方,关于朝政之事和给小殿下出谋划策,就只能拜托诸位了。”
内阁拱手:“下官谨记。”
“记住一点,小殿下监国,只是遮盖世家眼睛的一到幌子和刺激他们的方式,除了最基本的维系,当退则退。”沈之屿叮嘱道,“我们不是要靠小殿下打仗。”
元滚滚只兴奋了一天,就发现天下果然没有免费午餐,除去晚上睡觉,他几乎天天都得跟着沈之屿学习博弈权术之法,丞相大人一出手,活生生地将上辈子“威震四军”的储君再加了“学富五车”这一头衔。
温子远见了都直打哆嗦,回想起之前沈之屿教自己读书,表示哥哥真的很爱自己。
陛下每天夜里都抓着被子咬牙切齿,冲亲卫们大骂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回来,难道要陪那小子睡书房不成?然后摇身一转,对归屋的丞相大人笑道:“不急,多晚朕都等你。”
亲卫们:“……”
这有点像那个什么来着?
沈之屿后面又问了元彻几次关于元滚滚的大名,元彻倒不是不想取,实在是之前取的时候是随口一说,后来依旧继续喊元滚滚,现在早就忘了。
没法,沈之屿只得自己拟下几个,拿给元滚滚自己挑选。
熠。
最后选上的是这一个字,小太子大名元熠,象征着光耀与鲜活。
十二月末,太子监国消息一出,不出所料,群臣懵逼。
太子?陛下什么时候有太子了?哪儿来的?谁生的?什么时候娶的?母家是哪位大家?
哦,捡来的啊。
什么?捡来的!?
朝堂又炸了。
但这一次,陛下又回到了以往说一不二的姿态,甚至当场发落了两位吵声最高的人,不留任何颜面,俨然一副“谁要是再敢驳一句,今日必定人头落地”的趋势。
朝臣们战战兢兢,不敢逆龙鳞,同时腹诽果真是蛮人,只会打不会管,隔三差五便在朝堂上“发疯”,迟早要自取灭亡。
那也怪不得他们了。
下朝的路上,世家朝臣和寒门新贵更加不敌,若不是沿路有鬼戎兵把守执勤,恐怕当街打起来。
两方势力每时每刻都在暗中蓄力,准备随时能将对方掐死。
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直至出征前都不会再有大事发生时,出征的前一天夜里,一道消息传来,卓陀听闻,立马放下手中一切杂物,带着五位药童匆忙赶去丞相府。
沈之屿又病了,还不是小病,很严重。
床帷被放下,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床边,卓陀上前诊脉,刚一跪下,就感觉这手攀住了自己,艰难地在自己手心写了几个字。
卓陀鼻子一酸:“大人?”
“咳咳咳……”
床帷内只有咳嗽声回答。
足足半柱香后,卓陀才收回手,神色凝重地吩咐药童熬药,然后给沈之屿施了一针,转身出门。
屋外挤着很多人,能来的都来了。
元彻首当其中,然后就是魏喜,温子远,兀颜,牛以庸,江岭,公输厚,于渺,元熠也在,他今晚没有再看书了。
“如何?”
“回陛下,大人操劳过度,需要好好……”
“操劳过度会吐血吗!?”
元彻恶狠狠地打断他,今日晚饭吃得好好的,沈之屿甚至难得再添了一碗,可半个时辰后,一切开始便得不对劲,起初是元彻找沈之屿说话后者反应特别慢,一句话要断成好几次,后面干脆不回了,元彻心疑,凑近去拉他的手,却被吐了一口血在手背上。
那血滚烫,鲜艳。
抓不住。
元彻一字一句道:“你给朕老实交代。”
卓陀没立马吱声,稍后,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拱手回道:“陛下,属下出来前,丞相大人醒过一次,他让属下转告您,连夜先行。”
元彻:“……什么?”
“藏在世家身后的人是齐王,齐王联合元拓,想要吞掉中原。”卓陀忽然跪下,将沈之屿告诉他的话重复一遍,“若要取得先机,占据上风,需得出其不意,让齐王传给元拓的消息根本不准确陛下,属下定会治好丞相大人,其余的您就……陛下!!!”
元彻直接无视掉他,大步走去了屋里。
沈之屿又睡了,双眼闭着,好看的面孔极为憔悴,这两个月来元熠有多么累,沈之屿就是他的三倍,因为丞相大人不仅要教小太子知礼,还要打点好自己去到敌营后内阁的大致布局,送往前线的物资等等,肉眼可见地消瘦了下去。
众人没敢进来,只在门框边伸着脑袋。
元彻跪在沈之屿的床边,捧起他的手,过了一小会儿,弯腰低下头,去讨了个温柔又绵长的吻。
也是临行前的最后一吻。
牛以庸默默地遮住了元熠的眼睛。
“大人。”元彻抬起头,哑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了,对吗?”
沈之屿像是听见了,眼睫微微挣了挣,可惜没能睁开。
“好,朕听话,朕最听你的话了,那你也要好好的,等朕回来。”
元彻放下他的手,掖紧被角拉好床帷,确认不会漏一丝风后,起身回到院子。
众人一字排开。
陛下双手背负,站在这里,收藏了方才独属于一人的温柔,身前是天下,身后还是天下,他轰轰烈烈,坚不可摧。
北境的狼王和中原的帝王都会是他,也只会是他。
“兀颜。”
“属下在!”
“去整军,鬼兵八成戎兵五成,朕随后就到。”
“是!”
兀颜走后,元彻转向于渺:“你留在京城,朕去年给了你一个东西,当时没用上,此次若是有需要,务必送去丞相大人手中(注)。”
于渺:“属下定不负命!”
“元熠。”
小太子成长迅速,虽说话间还带着稚声,模样却与两个月前相比犹如脱胎换骨,元彻走至他面前半蹲下,将手摁在他的肩膀上宽大的手几乎将小太子整个肩膀包裹:“你是储君,前有朕亲自拟旨落玺,昭告天下,后有丞相大人不辞幸苦地教导,没人敢、更没人能质疑你撼动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明白!滚滚定不负使命,将内奸全数剿灭,再护丞相大人周全!”
“好样的。”
压轴好戏已开腔。
非曲终不得落幕。
打仗了。
半个时辰后,月至中天。
头狼已经带着狼群侯在外面,它们身上皆穿着公输厚打制的“具”,黑铁铮亮,护好关节部位的同时又丝毫不影响行动,柔顺的毛发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元彻换上备在相府的甲,翻身而上。
城门打开,趁着所有人还沉浸在梦乡,鬼戎狼军屏息疾行,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京城。
出城三里后,元彻眼珠一斜,忽然勒住缰绳调转方向,抬手抽箭扣进弩,精准射向身后的一枝树干。
108/129 首页 上一页 106 107 108 109 110 1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