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屿试着动了动眼睫。
那风顿时停了。
沈之屿缓缓地睁开了眼,床顶木横的纹路就落入他的眼睛。
“大人?您醒了?”
魏喜的声音从一旁传来,沈之屿第一遍没听清,直到对方又喊了第二遍,他才神魂归位,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嗯。”
醒了。
话音刚落,魏喜的眼睛经过了惊愕惊喜和大坝崩溃三个阶段,好似他也跟着醉生梦死了一轮,当即嗷呜一声,抓着手中的扇子就往外冲,铆足力气道:“醒了!我家大人醒了!”
沈之屿:“……”
看来是真回来了。
沈之屿支起身,让自己坐起。
没多久,一群人推门进来,都是些以卓陀为首的一些药童和太医,他们是时时刻刻守在丞相府外候命的,一进门,卓陀就利索地帮沈之屿诊了脉,然后问了一大堆类似于“是否头晕”“是否还浑身发冷”“是否有哪儿难受”等问题。
沈之屿除了还有点没缓过神来,什么问题也没有,反倒被他们这些小心翼翼和事无巨细地询问问得耳朵疼,这群人盯瓷器似的盯着他,好像只要自己咳嗽一声他们就要背气过去。
但沈之屿还是忍着耐心地答了。
问完,他们又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商议着,交流讨论意见。
卓陀拱手道:“大人身体已无大碍,只是因为近日来亏空太多,内里消耗过大,需要好好休息,多睡觉,待会儿下官等再为大人开一副药,以温补为主,一日三次按时服用便可,切记不要劳神费心。”
不提还差点忘了,沈之屿道:“我睡了多久了?”
“三日。”
记忆慢慢回笼,沈之屿想起来了,京城瘟疫肆虐,齐王用解药为要挟,逼元彻杀死李亥,他猜晓这件事情后,立马赶去救李亥。
但解药也是一定要到手的,断无为了李亥放弃整个京城的道理,一场博弈在他、齐王,以及元彻三人间无风而起,他骗了元彻,说他只想攀附皇权求得保障,至于皇位上是谁,并不重要。
元彻生气了,一把抓过他恶狠狠地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那眼神不可怕,反而很可怜。
他没法,只能旁敲侧击地去安慰陛下。
然后……绕了这么一大圈,谁知齐王竟然根本没有解药!
沈之屿当时想不通,齐王没有解药,无非是想让元彻赔了夫人又折兵,既杀了李亥,又没能救下京城百姓,再自毁长城,但取而代之的是他也逃不出京城和元彻的手中,得一起去死。
现在看来,原来齐王也根本不是最大的幕后黑手,他敢这样做,全是因为还有人站在他身后做后盾元拓。
齐王恐怕早就和元拓勾结上了。
这也解释了当时为什么会有三成的鬼戎兵忽然反叛,这些人根本就是元拓安排进来的内应,为的就是帮齐王逃走。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人祸可测天灾难料,一场地动打乱了一切。
沈之屿冷笑一声,心道还真是一个比一个藏得深。
要玩阴招对吧,行,现在有的是时间,就陪他们慢、慢、玩。
沈之屿想了一大圈,这才想起卓陀刚刚提到自己已经无大碍,他一愣,自己不是也染上瘟疫了吗?这也能无碍?
“解药研制出来了?”
“这……下官无能。”卓陀羞愧道,“是齐王身边那位谋臣,尹青尹公子留了一份解药,下官们才能救下大人您和京城百姓。”
沈之屿:“尹青?”
到头来竟是这个人救了他们一命。
但总不可能白给吧?
沈之屿揉了揉太阳穴:“他提了什么要求吗?”
卓陀:“尹公子说,让陛下留他一命,然后等您痊愈后,要见您。”
尹青此人,齐王对他的评价是,反骨很强,不服管教这个评价落在谋臣身上,并不是什么好话,因为臣子为君出谋划策,讲求的就是一个忠心和听话,君主说一谋臣不会说二,更不会反其道而行之,如果忠心都不在了,再厉害再运筹帷幄也没有用。
尹青虽然帮着齐王谋天下,但也时时刻刻提防着齐王,所以,在齐王想要利用他毁掉解药,断掉元彻最后一条退路的时候,尹青的反骨彻底体现了出来他骗过了齐王的眼睛,让齐王以为解药已毁,但实则是被他偷偷藏了起来,作为事败之后保住性命的底牌。
沈之屿不确定尹青是否知道齐王和元拓勾结的事情,但按照尹青这个性子,就算知道,他也会认为元拓只会救齐王,而不会救自己。
好一个事不做绝,左右留手。
沈之屿刚感概完,眼神就狠了下来。
一码归一码,交出解药的功劳和他干过的事情,不能混为一谈。
此人太想要活命了,虽说这是人之常情,但在此等形势下也是一大致命弱点,他会为了自己不顾一切,不能放在身边,更不能让他接触元彻半分。
“大人。”卓陀收拾好了自己的药箱子,再次嘱咐道,“大人近日不要劳累心神,多休息,下官等就先告退了,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务必随时遣人来知会下官,不要自己忍耐。”
沈之屿微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
一群人窸窸窣窣地离开,最后那位带上了门,房间内重归安静。
沈之屿万万是不敢再睡的,怕一睡就又回到那颠沛流离的前世梦境中,继续受折磨,他没有躺下,将就着上半身坐起的动作,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用腰靠着枕头假寐。
今生很好,人都还在。
不是过了多久。
香炉里的香料燃尽,火星熄灭,而就在最后的香灰落下的那一刻,屋门又被嘭地打开。
来者没有礼数,都不知道让魏喜通传一声,大大咧咧粗手粗脚的,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府是自己家一般。
不过,全天下敢这样的人,确实有一位。
沈之屿猛地抬起头。
陛下的模样就这样措不及防地映入了视线。
鲜活的,有着喜怒哀乐的,而不是死板的,浑身浴血的。
下一刻,沈之屿就被圈进了怀抱中。
作者有话说:
前世到此就讲完啦,但关于重生还有些细节没交代,后面再说
红包已发,注意查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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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连环 第二十四
狐狸非常喜欢男孩,是真的吗?
元彻很忙。
这三天里, 他对外既要安抚民心,处理地动之后灾区废墟的收拾和重建,对内还要将鬼戎军中的内应全部揪出处理掉元拓的手竟然在他不知不觉中伸进了军中, 简直是奇耻大辱,他才没有耐心慢慢审, 玩什么顺藤摸瓜, 只要有确凿证据, 直接人头落地几乎是从睁眼开始, 连轴转至晚上睡觉,连吃饭都是在来回奔波的路上啃几口饼就完事儿。
因为除了这些事情本就紧迫,他还私心想赶在丞相大人呼呼大睡的这几天尽快解决, 以便后面可以腾出多的时间来陪对方。
按理来讲,这些事本是耶律录的, 但耶律将军在上次的地动中受了伤, 伤筋动骨一百天,不太好意思再让他跑来跑去, 元彻就干脆准了他一段时间的假,好好养伤。
沈之屿醒来的消息传来时,元彻正指挥者鬼戎兵搭帐篷,好让无家可归的人暂时有个落脚地。
众人眼睁睁地瞧见陛下的心在这一刻立刻飞没了, 只剩下一具肉\\体不好意思挪。
“陛下。”鬼戎兵委婉道,“要不这里就交给属下们?”
元彻当然想立马撂挑子走人, 可又怕自己事做一半就溜的话传到沈之屿耳中,让后者觉得自己很不稳重,摆手道:“你们?你们能有什么用, 继续。”
鬼戎兵:“……”
在陛下的催促下, 五百顶帐篷落日之前就完工, 灾民们被带了过来,一户三口之家能领一顶,若上面有长辈,则可再领一顶有钱就是阔绰。
不用再风餐露宿,众人很是高兴,一位看上去快要百岁的老人拉着位鬼戎兵,用已经没了牙的嘴颤了一句话。
“啊?”鬼戎兵没听懂,“大爷你说啥呢?”
“陛吓在哪儿呀?窝想给陛下可个头。”
这次勉强听懂了,鬼戎兵:“您老歇着吧,就不怕一头下去闪着腰了……嘶,陛下人呢?”
人呢?
人已经去丞相府了。
和沈之屿对视上的那一刻,元彻感觉自己的脑袋里在放烟花,噼里啪啦的,炸得他话都不会说了,直接冲上去抱了个满怀。
温暖的身影,心跳稳而缓,没有冷冰冰地闭着眼不省人事。
头发也好香,不是那种故意香薰之后的香,而是干净和蓬松的味道,再带着一点皂角的余味,元彻把脑袋埋在对方肩窝里,狠狠吸了一口。
“喂……”沈之屿被他弄得浑身发痒,下意识挣扎。
“别动。”元彻立马更加卖力,“再抱会儿。”
沈之屿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匹狼压在了胸口底下,尽管有被褥和枕头垫着,却还是沉。
特别是这狼还不安分,爱蹭。
按照以往脾气,他绝对会当场把这东西掀下去的,但这一次,或许是看见元彻肩膀因为拥抱逐渐放松下来,沈之屿已经伸出去的手改去对方后背拍了拍,回抱住:“好了,都过去了。”
不说还好,一说后怕和委屈就全上来了。
元彻后仰拉开距离,攀着沈之屿的肩膀,秋后算账道:“大人,朕觉得你真的需要好好反省一下,其他的就先不说了,药是能乱吃的吗,还一次吃了一瓶,多大的事儿啊,要不是……”
“咳咳咳……”沈之屿立马抬手掩着嘴咳嗽。
屋里没有第三人,陛下只好先闭上嘴,亲自去倒了一杯温水。
然后继续叨叨叨:“要不是那个尹青摆了齐王一道,恰好在那时候交出了解药。”说到这里时,眼睛有些控制不住地泛红,“你这次是真的会……”
“什么药?之前瘟疫的药吗?”沈之屿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抿着润喉咙,“臣不记得了。”
元彻:“……”
很好,很棒,根本没有反省的意思!
这人就是个无赖!大无赖!
“大无赖”坦然自得,具有“讲道理时说一不二,不讲道理时金口玉牙”的高尚品质,不记得就是不记得了,无论怎么提示都不想不起,除非你能把他吃了一半的药甩来眼前,并在上面找到他的牙印儿,元彻又气又想笑,气是不反省就一定会有下次,笑则因为自己竟然看到了对方这样幼稚的一面,忽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许多。
这该怎么办?
惯着呗。
好好看着呗。
不然还能咋地?打也不敢打,说又说不赢。
沈之屿看似在捧水喝茶,实则在悄悄窥探陛下的神色,见这件事情就这么过了,在心里舒了口长气。
毕竟还是亏空了许多,又这样闹了一顿,没多久沈之屿的眼皮就开始打架,以免水撒在床上,元彻帮他把杯子拿回来:“睡会儿吧,恢复得更快。”
沈之屿摇摇头,掐着这自己的鼻梁提神:“不想睡,全是噩梦。”
可是困意往往不如人意,越是抵抗越是闹腾。
沈之屿差一点就睡着了,赶在最后一刻突然睁开眼睛。想要挣扎着起来,出去走一走,将瞌睡虫从脑袋里赶出去,却被一只手摁着躺下,抽走了腰后的枕头,随后,另一只手盖住了眼睛。
“不会的。”一个温柔的声音在耳边道,“朕在这里守着你,谁也不敢来扰你清净。”
沈之屿迷迷糊糊地唔了一声,心道能让皇帝心甘情愿当门神用,他估计还是开国以来的第一位,真是……后面的腹诽还没能冒出头,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神奇的是,或许冥冥之中真存在什么天子真气,让妖魔鬼怪不敢靠近,这一觉睡得极其舒服,竟然真的没做噩梦。
沈之屿是被饿醒的。
排骨汤的味道从窗户里飘进来,光是闻味道,就能想像出砂锅放在灶台上,下面烧着小火,白花花的汤汁翻滚着,将骨头和肉的鲜味和营养全部熬出,盖子时不时地被抬起,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好饿。
元彻这次学乖了,想着里面的人可能还没醒,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哟,醒了?”元彻顺手取下挂在一旁的衣服,披在他身上,“真巧,正好赶上饭点,能自己走吗,魏小喜做了好多吃的。”
沈之屿拍开元彻想要伸过来抱自己的手,掀开被子踩在地上,还没跨出一步,整个人忽然一僵,咔咔嚓嚓地回过头:“谁做的吃的?”
“魏小喜啊。”
“全是他一个人做的?”
“还有位之前就留在相府的小药童,你现在大病初愈,忌口很多,得让他帮你注意一下吃食……怎么了?”
沈之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但在这一刻,对“开饭了”这三个字的表情突然从期待变成了抗拒,继而满头黑线:“陛下,一定要坚持住。”
元彻:“?”
魏喜,丞相府前管家的亲孙子,尽管年纪不大,但从小长在相府中,耳濡目染惯了,性格古灵精怪,脑袋也算灵光,有必要时还能来一次大力出奇迹,却在做饭这个事情上天生少了点能力。
不知他是怎么办到的,食物讲求色香味俱全,他能办到“色”,办到“香”,但“味”字就一泻千里了,不仅难吃,他还一直没有察觉,不然沈之屿也不会在刚重生回来时买婢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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