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伤?”燕祁冷笑一声,“城主将对方想得太仁慈了,他们不是想伤了君侯,而是想直接让黎鹫狼取君侯的命!”
倘若今日攻击营帐的不是那一群她曾救过的黎鹫狼,那么现下如何还真的说不准。
“要取君侯的命?!若君侯死在图勒,就不是产生龃龉了,届时两邦再起干戈也说不定,”克留西面色凝重,“借力打力,再坐山观虎斗,好坐收渔翁之利,背后之人其心可诛,如此手法,怕不是北图勒?”
“莫非北图勒刺杀王汗不成,便想出了刺杀君侯的毒计?”左将接着猜测道。
右将想了想,“可北图勒这样做,不就将自身暴露在明处了吗?”
“孤臣,本王交代你的事,办的如何?”燕祁问。
“回禀王汗,伤员已经在救治,各什长正在帮着清点伤员和损坏的营帐物件。”
“此事既发生在日曜城辖境,便交给城主主理,”燕祁下令,“背后之人的阴谋本王已有成算,此刻城主需要做的,是善后。”
“是,谨遵王汗令。”
“另外,”燕祁又吩咐道,“从卫队里拨两个身手不错人也机灵的,给君侯。”
东方熹微,案头前的灯燃了又灭,灭了又燃。
刘遂一宿儿没睡。
应该说,他进入吕阳目睹了城内疫病的惨状后,就一直少睡,哪怕被臣下劝着休息,也睡得极不安稳,一闭眼耳边总是不停地响起百姓的哭声。
蜡烛爆了最后一个灯花,没过多久便燃尽,在清晨第一缕日光洒进来之前彻底熄灭,留下的袅袅余烟见证了刘遂忧国忧民的又一夜。
刘遂叹了口气,将手中用木简抄录的名录放在一旁。这份名录所记的尽是吕阳及周围几个县身染疫病的百姓,短短几日,名录便从一箱变成了两箱。
“太子殿下,臣有要奏。”代任吕阳县令贾要在门外请见。
“进来吧。”刘遂从案几前起身,走到放置盥具的角落给自己拧了一方湿帕子在脸上擦了擦,好让自己清醒些。
贾要应声而入,“请太子殿下安。”
“平身。”刘遂将帕子搭在盥盆边,“贾县令一大早便过来,可是城中又新增了染病之人?”
贾要双手托着一漆盘,漆盘上放置了四封木简,“这是臣带领大家连夜清点出来的,感染的人数较之前日已有减少,请殿下过目。”
“四简,”刘遂接过木简,却并没有打开,而是询问贾要,“如今吕阳还有多少百姓未曾感染?”
贾要沉默几息,待刘遂看向他后,他才开口回禀,“回殿下,还有不足两百人。”
“两百……吕阳可是有民众六千人呐!”刘遂无力地挥挥手,“你先退下吧,容孤再想想。”
贾要一退下,跟随刘遂从长安来此襄助他的太医令便出现在刘遂面前,“殿下,事已至此,殿下还无法下定决心吗?”
刘遂并不回答,目光落在木简上,比以往更加沉痛。
“殿下,当断则断。”太医令劝道,“眼下看来,吕阳的局势已非人力所能控制,殿下!殿下莫要忘了,您是天下的太子,不是仅仅只是吕阳的太子!您要保的是天下啊!”
太医令所言字字听来皆是为大局着想,为大晋着想,可刘遂却知道,他是替谁说话,为谁开口。
当断则断。
在他离京前,他的父皇曾秘密召见过他,这四个字,他咋父皇的案牍上见过。
见刘遂还在犹疑,太医令当即给他跪下,“请殿下决断!”
刘遂闭眼,吕阳百姓的哀嚎再度浮现在脑中,“太医令!”
太医令神色一凛,“臣在!”
“孤命你研制的治疗疫病的药物,你可研制好了?”
“殿下?”
“孤再给你三日的时间,若还是无法研制出药物控制病情,孤便用你祭旗!”
“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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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原成语为“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第57章 关山月(二十二)
第二日一早,燕祁就下令启程回日曜城。
刘元乔以为遭此重创,燕祁会在日曜城多休整一段时日,哪知回到日曜城的第二日,他们便踏上了归途。
刘元乔及时涂了药,体内黎鹫狼毒清了干净,但她终究是被狼咬伤的,伤口一时半会儿好不了,加之天气越来越热,归途反而比来时更加难捱。
“嗷嗯~”小狼蜷曲在刘元乔身侧,翻了个面继续睡。
刘元乔用食指在狼耳上点了点,“你这个罪魁祸首倒是好睡,有个地儿就能睡着,哪像吾,还要忍受长路漫漫之苦。”
燕祁命人新送来一瓶药膏,说狼毒拔得干净以后,便不能一直用孤臣给的那个,得两种混在一起用,才能让伤口好的快些,这药一个时辰就得敷一次,所以春芜一个时辰就得调一次药,她调完药,恰好听见刘元乔在抱怨。
“王汗说,君侯得给小狼取个名,用名字唤它才能养得熟,君侯可想好了要取什么名?”
刘元乔将袖子卷起,露出被纱布包扎的手腕,任春芜一点一点将纱布解开。
“还没想好,”刘元乔老实道,“吾哪里能想得出狼的名字,还不如燕祁王自己取。”
春芜照着燕祁吩咐的方法,先用干净的湿帕子将伤口处残留的药物轻轻擦去,然后才将调制好的药膏仔细地涂抹在伤口上,摸完后,还需要轻轻揉按周围的穴道,使得药物能够更快地进入肌肤。
“王汗不是告诉君侯吗,只有您取,日后它才会认您为主。”
“吾要一只狼认主做什么……”刘元乔小声嘀咕。
春芜轻轻吹了吹伤口,待表面看不见药物后,再用一截新的纱布为刘元乔包扎好,“王汗既然这般吩咐,那必有深意,君侯您得空还是多想想吧。”
刘元乔偏头,“春芜,吾怎么觉着你如今对燕祁王的态度与从前大不相同呢?”
难道你忘了我们曾经是如何同仇敌忾的吗?
“君侯,人在屋檐下啊,而且婢子觉着,王汗似乎与传闻中的并不相同。”春芜也说不上来哪里不同,但是她直觉燕祁对她们没有恶意。
这一点刘元乔是同意的。传闻中的燕祁王不苟言笑,但是这段时日相处以来,刘元乔却发现燕祁不是不苟言笑,是懒得说笑,若他真想,怕是怼死人不偿命。
她不就时常被怼得哑口无言吗?
“嗷嗯~”小狼忽然醒了过来,同刘元乔四目相对。
刘元乔的注意力被它吸引,“你看什么?饿了?”
这时,马车壁忽然响了两下。
“君侯,到今夜的驻扎点了,王汗派臣前来询问,君侯可要现在下车?”
刘元乔捏了捏狼耳,“你怕不是掐好了时辰醒的,醒的倒是巧。”
“君侯?”
“没什么,不是同你说话,你先去回禀王汗,就说吾这便过去。”
不管小狼情不情愿,刘元乔只用一只胳膊环住它,将它圈在怀中抱下了马车。
燕祁远远看见,走了过来,“你何必到处抱着它,它也不是没有腿。”
小狼好像能听懂人话,朝燕祁翻了个白眼,背过头去。
“这不是谨遵王汗的吩咐吗,王汗令吾好生照看它,吾岂敢怠慢。”说着,刘元乔弯腰将小狼放到了草地上,“对了,它好像饿了,吃什么?”
燕祁转头吩咐了一声,便有士兵端了一盆血淋淋的东西过来。
刘元乔看了一眼,狐疑道,“它还小,能咬得动这些?”
燕祁觑了觑刘元乔的手腕,“连你的手腕都能咬得动,何况这些?”
刘元乔单手捂住自己的手腕,一脸愤愤。
燕祁的眼中漾出不易觉察的笑意。
吕阳县城内如今是哀鸿遍野,身染疫病的人随处可见,未曾染病的反而稀罕。县内的大小医馆里满满当当塞得都是病人,已经没有多余的容身之处,可即便如此,新染病的百姓宁愿在医馆门前坐着、躺着、卧着,也不愿回家。
人都是畏惧死亡的,而医者是百姓眼中能够与十殿阎罗周旋的存在,救死扶伤,力挽狂澜,是他们最后的希望,仿佛只要离医者近一些,阎王在判生死时也会掂量几分。
吕阳县内的医馆说多不多,不过十来所,凡医馆所在之处,皆是病人,将街道堵得严严实实。
人多了,不免会有几个当场倒下的,若放在平时,被人见了必会报官,可是现在人人自顾不暇,谁还会管旁人的死活。
尸体就那样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周围之人不见不闻。
这便是吕阳的现状。
病人无医,死人无葬。
刘遂曾派出士兵在大街小巷日夜巡逻,可架不住民的人数远胜于兵,想要涌上街头的人多到拦都拦不住,再加上已经有不少士兵染了病,大部分的兵力都要驻守城门,兵力不够,吕阳城内的情势一日比一日急转直下。
刘遂深知,若事情再没有转机,动乱迟早会产生。
疫病的转机,只能是药物。
于是他将城内的治安悉数交付给戴吕阳县令贾要,自己则全身心扑在药物的研制上,日夜督促太医令。
太医令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刘遂好几回,说吕阳是铁定救不回,不如快刀斩乱麻,可刘遂置若罔闻,只盯着他熬药、配药。
吕阳的情形太医令心中怎会没有数,他怕刘遂再耗下去,他们都得折在此处。
快刀斩乱麻,劝的是刘遂,亦是他自己。
如今吕阳的病人比没病的人多,为了不引人注目暴露身份,刘元嘉不得不和吉翁两个扮成病人,混在一堆病人之中,栖身于官府拨给他们的一处农庄。
农庄里住的都是病人,而这些病人都不是吕阳人,他们或借道此处,或出来行商,都因一场突如其来的疫病被困在这里。
人虽被困在此处,心却早已飞出来吕阳。
刘元嘉每天都在算日子,时间一天天过去,距离北图勒燕祁王定下的婚期也只有两月了,可吕阳的情势一时半会儿根本结束不了,他每日都辗转难眠,心急如焚。
吉翁不比他镇定多少,不过他们所忧虑的有所不同。
“吉翁,我们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刘元嘉缩在角落,悄咪咪地叹气。
吉翁面色凝重,并未听到刘元嘉的问话。
刘元嘉一口气叹得更长了。一路走来,无论遇到什么,吉翁都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难得见他如此凝重,并且一日比一日凝重。
想来吕阳的形势不好,吉翁也没了主意。
“吉翁,我们不会真的死在此处吧?”
吉翁动了动眼珠,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拉着刘元嘉的衣袖轻声说道,“阿松,有件事我心忧了许久,还是觉得不能不告诉你。”
刘元嘉竖立耳朵,“嗯?”
吉翁谨慎地环顾四周,见无人注意他们,才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我担心,吕阳县城的城门一封,就再也没有开启之日。”
刘元嘉搓了搓指尖的泥,“什么意思啊?”
“如今的形势你也看见了,吕阳八成救不回来,若不想疫病继续扩散,光封城不行,除非,这病止步于此。”
吉翁语调平缓,说出的话却带了无法让人细想的寒意。
“止步于此?”刘元嘉不太明白,可他看到了吉翁的眼神,浑然间就明白了。
止步于此,是将所有人困死在这里,若有暴动,屠城。
“这……”刘元嘉摇头,“不会的。”
他那个皇伯父不至于做到此种心狠手辣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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