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确认被子不会滑落后,贺光徊伸手抚上秦书炀的脸,用指腹抹了一下秦书炀的眼角。
“我从来没觉得在你这里我是什么可以取代的人。”他笑笑,语气里带着一点儿小小的难以言说的自信,“别人面前我不敢说,在你这里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
秦书炀也抬起手来覆盖在贺光徊手背上,“那你还搞这个。”
贺光徊顺着他的话回答:“正是这样,我才有这个想法的。我知道没了我你活着就没劲了,所以你不会和我分开。但我爸妈不会这么想,你爸妈也不会。炀炀你别忘了,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件事。如果他们知道了是绝对不会轻易同意你和我继续在一起的。”
这是最重要的原因,秦书炀自己也很清楚。所以才迟迟不敢和家里人讲,哪怕是今天母亲都察觉出不对劲了,他也得压着火气替贺光徊圆谎。
秦书炀干巴巴地开口:“我能想办法……”
话还没说完,贺光徊覆盖在他脸颊上的手就挪到他嘴巴上手动替他禁了音。
这回他笑着摇了摇头,“办法我已经想到了,你不用再自己一个人去面对这些,我知道说服他们是件很难的事情,你没必要每次都做最委屈的那个。”
贺光徊没松开手,示意秦书炀继续听他说完:“炀炀,我没有要求你像爱我一样爱那个孩子,我们是夫妻,你理当更爱我。”
松开手,贺光徊看见秦书炀双唇颤了颤。
他缱绻地用指腹摸了摸秦书炀的嘴唇,眼底全是柔软的爱意,“我也一样,是因为太爱你所以才想要领养那个孩子。我想的只有很多年以后,我不在了,你在做任何一件事的时候都考虑清楚,你仍旧有家人就行了。”
秦书炀抓着贺光徊的手吻了吻他的掌心,他倦倦地问贺光徊:“小光,你有没有考虑到……到了后面,我可能没有那么多心力去照顾他。”
贺光徊点点头,眼眶也变得酸胀,他说:“我会尊重你认真考虑这件事到底能不能做,我对你唯一的希望就是当我考虑好了,你可以尊重我。你看这样行吗?”
明亮的灯下秦书炀颧骨处的神经突突跳了好几下,他就像被抽光了力气一样颓丧地瘫坐在床上。倦色盖满秦书炀整张脸,他沉默着很久不说话,只握着贺光徊的手一下一下轻轻啄着贺光徊的掌心。
贺光徊不催他,他知道这是一个很大的事情。这关系到秦书炀,也关系到另一个很有幼小的生命。
过了很久,秦书炀弯下身,盖在背上的被子滑落,露出他光洁宽阔的后背。
他把脸埋进贺光徊的掌心,闷声回答:“小光,我好像生来就是来爱你的,我只想做好爱你这一件事。”
贺光徊也够过一点身子,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秦书炀的背。
“嗯,我知道。”他安静地回应着秦书炀汹涌的爱意,“我也想把爱你这件事做好。”
秦书炀用鼻尖蹭蹭贺光徊的掌心,随后叹了口气,“因为太爱你了,所以我可以说服自己也试着去当一个爸爸。”
第25章
这个暑假贺光徊过得实在稀里糊涂, 回学校批完试卷后他就正式进入了假期模式。
但好像和仍旧在上班没什么区别,他每天还是要跟着秦书炀一块儿起床,然后自己坐地铁去医院复建。贺光徊这个病没什么立竿见影的好办法, 即便好好锻炼、认真吃药也只能做到延缓。
每天按时打卡, 一来二去和医院里好多人都和贺光徊混了个脸熟。
贺光徊脾气好, 脸上总挂着一点分寸恰到好处的笑,不管医生还是病人, 见他进到复建室会和他打招呼, 有时候见他锻炼到一半要是累了, 病患家属还会分他一点水果吃。
贺光徊很喜欢一个同样患有渐冻症的大哥。
那个大哥病程已经进入到了无法言语的阶段, 但心态很好,锻炼也积极,至今还能在别人的帮扶下站起来蹭着往前挪两步。
应当是对贺光徊同病相惜, 有天贺光徊做锻炼一直不太理想的时候那大哥的妻子递过来一张A纸,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斜斜, 笔画中间还会突兀地断开。贺光徊辨认半天才认出来那两个字写的什么。
——加油。
豆大的汗珠滴在纸上, 将本就难以辨认的字晕开。贺光徊沮丧到带有烦闷的神情还在脸上挂着, 却在辨认清上面写了什么的时候立马转过头去看向被绑在固定支架上的中年男人。
那大哥胸前的桌板还没被收起来,整个人站得非常勉强,贺光徊能看得到即便被好几条有横掌宽的束带绑着,他的腿也在不自觉地打颤往下坠。
因为面部肌肉僵化, 大哥笑得很僵硬,就像右半边脸抽筋一样。可贺光徊那一瞬间还是觉得周身被暖意包裹, 那些沮丧和焦躁都被这两个皱巴巴的字和这个皱巴巴的笑裹起来,又慢慢抚平。
自那以后, 贺光徊就很喜欢这个大哥和他妻子。那种喜欢不掺杂任何能叫得上名字归得了类的情绪,仅仅单纯是在贺光徊摇摇欲坠要跌入深渊时早在深渊里的那个人往上托了他一把。
后面剩下的半个月, 贺光徊会再早起一点。他会把头天从超市里挑好的水果用热水烫一把,然后用米糊机打好装进保温杯再出门,等到了医院的时候笑着把保温杯递给大哥的妻子。
这个状态持续到了开学前一周。
临近开学,贺光徊和医院请了假,他需要在家好好休息,蓄满精力后重新回归工作岗位。
有太多事等着他去做了,记事本上空白的那半页不知不觉间已经被他填满,要做的事情一项接一项,已经把下学期塞得满满当当。
那天他没带装着热乎乎的水果糊,而是双手捧着一套合体的保暖内衣万分认真地放到大哥腿上。大哥僵化的手无力地蹭了蹭保暖内衣的包装盒,然后和过往的每一天一样,投给贺光徊一个僵硬的笑。
开学前三天,系主任发消息给贺光徊。告诉他学校已经帮他协调好,教室都在建院的一楼。让他不要担心,有任何困难都可以和学校讲,这些很小的事情他不需要担心,只需要好好教书就好。
说不感动是假的,但也不至于感动得不成样,贺光徊客气地回了谢词。
放下手机没一会,贺光徊又重新拿起手机向老师要了做出版社那边专业知识顾问的名额。
一家面向青少年的课外科普出版社预计要在明年出版一本适合小孩看的古建筑科普图书,这类书籍要想做好很难。一方面是知识太冷门小众,要把晦涩的专业术语变成小孩能理解并感兴趣的大白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另一方面也需要相关的技术人员提供海量图片图纸供出版社编辑选择。
这件事本来就应该贺光徊来做的,出版社联系蓉大的时候一开始定的技术顾问就是贺光徊。但那会他查出渐冻症不久,满心都是所剩不多的生命里要怎么安抚好秦书炀。
听见出版社的邀请贺光徊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憔悴地和自己老师解释说是自己太累。
他能答应当然是最好的消息,出版社那边一直没推进这个项目正因为找不到比贺光徊更合适的人选。国内干这个的不多,后面转岗的又去了八成。还能在教学岗位上努力且有建树,要价也合适的真就独独贺光徊一个。
见贺光徊的消息,系主任当即回了三个大拇指的表情给贺光徊,夸他能想明白就好。
贺光徊捧着牛奶杯喝了口,哂笑着轻轻摇摇头。
他哪是想开了,他是因为秦书炀要进新的项目不能住在家里。未来起码半年,贺光徊得自己一个人住,时间大把大把不知道花在哪里,只能用工作来填满自己。
距离开学还有两天,秦书炀帮贺光徊收拾好行李将他送回蓉大对门的那个小公寓里。
秦书炀找了两个钟点工帮贺光徊仔仔细细地搞一遍卫生,自己则跑去物管那里,说明情况后他就近弄来些材料,帮贺光徊在单元门门口搭了一个结实的小缓坡。
贺光徊左腿越来越没劲,稍稍高一点的台阶他就很难把腿提起来,起码要试上几个来回才能成功迈上台阶。这期间双手还需要牢牢地撑着肘拐和楼梯扶手才能稳住身体,不然肯定要摔跤。
可偏偏这小破公寓就没在单元门口的这四五级台阶两边安扶手。
现在天还热没那么多雨水,贺光徊折腾几次还能勉强跨过这几级台阶。无非就是费时费力的事情,秦书炀百分百相信他能克服“时间”这种不起眼的困难。
可接下来眼瞅着就要进入多雨的秋天,到了期末还有会下霜的冬天,到时候昼夜温差稍微大一点,地上能结起来一层薄薄的冰壳子。
到那会秦书炀不敢保证自己项目能结束回来,只能提前把能规避的风险都帮贺光徊免除。
秦书炀特意带着贺光徊早一天过来住下,然后不插手任何事情,只看着贺光徊如何自己生活。
事实证明提前来是相当有必要的。
小公寓的厨房动线不对,贺光徊转身挪动的时候很不方便,好几次柜子会拦住肘拐,反倒弄得贺光徊差点摔跤。
另外阳台晾衣区也不是现代化比较方便的升降晾衣架,就是两根铁丝潦草地钉在两边墙壁的高处。要晾衣服要么要踩着个东西,要么要使用晾衣杆。
这些对常人来说很不起眼的麻烦都会让贺光徊的生活困难翻倍。
好在项目还没正式启动,秦书炀还能连请假带摸鱼地清闲两天。他一步到位地帮贺光徊添置了台烘干机,一边教贺光徊怎么用,一边抱着贺光徊说:“不然不洗也行,扔脏衣篮里,反正每周周五我不是也要回来嚒?我先给你把衣服洗了咱俩再回市里。”
贺光徊一边在研究烘干机的按钮,一边笑着扬起头啄了下秦书炀下巴。他好笑地问秦书炀:“哎哟,再说下去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已经失去自理能力了。”
这话一说出口,屁股免不了要遭殃。果然,下一秒就被秦书炀重重在屁股上拍了一掌。
“你就一天气我好了。”秦书炀就手敲了敲木头窗框,“多大人了?还讲话不知道忌讳?”
光自己敲还不够,秦书炀还拉起贺光徊的手,也敲了敲窗框,“你赶紧‘呸呸呸’。”
神情严肃,比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贺光徊哑然失笑,被秦书炀握着手敲了敲窗框。
不是他讲话荤素不忌,是秦书炀的的确确做的太多了。
先是单元门口的缓坡,再到第二天掐着时间表地跟着贺光徊去了趟学校。从学校回来后,秦书炀坐在桌前,用比画图纸还严谨的态度推算着贺光徊的作息时间,贺光徊和他说什么他都没理,顶多就拍拍贺光徊伸过来的手说:“幺幺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好,你先自己玩会儿。”
终于在当天夜里十一点多的时候,秦书炀做了一张详细的时间表出来,然后帮贺光徊把手机和床头时钟的闹钟都调成了对应的时间。
秦书炀结合着贺光徊生活习惯,上课时间,步行速度做了这张时间表,他甚至考虑到了突发状况,在贺光徊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里每一件事他都多留出来了十分钟的空白,供贺光徊在做每一件事的时候都可以慢慢来,从容地面对。
还有厨房,秦书炀给贺光徊换了一套整体橱柜。
一套几乎看不到缝合便于打扫清理、动线清晰便捷的整体橱柜。定制高度的时候他把高度降低了快二十厘米,贺光徊能坐着把饭做好,就不用一直站着受累。要是真的太累的话,这个高度的料理台贺光徊都不用把菜肴端到外面,可以直接把料理台当餐桌凑合对付一顿。
秦书炀要得急,工厂那边就算有他画好的图纸也要加钱赶工。
为了能早点安好,秦书炀把自己小金库都掏空了。
在钞能力的趋势下,图纸周一送到厂里周三贺光徊回到公寓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安好,只等晾一夜,第二天就能在新的灶台上做早餐。
整体橱柜安好、贺光徊学会怎么用烘干机,秦书炀就没理由再请假了,他得回到自己的工作中去。
临走前夜,秦书炀把贺光徊抱到床上替他垫好腰后的垫子扶着他坐好。
等贺光徊坐好,秦书炀一手捧着药,一手拿着水杯喂贺光徊把药吃了。
贺光徊就着他的手把半杯水咽进喉咙,剩下的半杯水怎么都喝不下去了。
秦书炀把剩下半杯水倒进保温杯,方便夜里贺光徊口渴可以立马喝到适口的温水。
转过头,贺光徊的唇上满是水光,亮亮的,衬得他嘴唇特别好看。
秦书炀没忍住,吻了上去。他尝到了贺光徊嘴里隐隐的苦味。
“这药好苦……”秦书炀闭眼喃喃,鼻尖贴着贺光徊的唇瓣。
贺光徊回吻他鼻尖,手指恋恋不舍地不停摸蹭秦书炀的脸。他回道:“也还好,习惯了就没那么苦了。”
第26章
九月中旬时气温骤降, 前夜睡前为了通风贺光徊没把窗户关严实,现在冷风全灌了进来,把窗帘吹得鼓起一个大大的包。
贺光徊缓缓睁开眼睛, 眼底尽是倦意。今天起床时的不适感比往日要严重得多, 甚至睁开眼的第一瞬间他看到的不是鼓起来的窗帘而是一群张开黑色翅膀呼啸着向他袭来的黑鸟。
如此严重的不适感迫使贺光徊重新闭上眼睛。
利鲁唑服用后最明显的不良反应就是嗜睡和恶心头晕。
前者还好, 贺光徊的时间安排还算合理。他一般晚上睡前吃,即便是有反应也就当成是吃了片安眠药。但两者就很难克服了, 特别是清晨醒过来的时候。
那种就算躺平了也觉得整个屋子都转得翻天覆地的眩晕感能让他恶心很久, 好几次难受到早点都吃不下去。
黑暗中贺光徊强压着恶心默默盘算今天要做的事情。
只有把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 才能稍稍缓解掉一点难受。这几分钟里, 贺光徊不敢乱动一点,就算难受得再厉害也不能乱动。摇头都不行,但凡动一下, 那些张着翅膀的黑鸟就会成倍地增长。
等稍微好一点,贺光徊才敢稍微动一动。他仍旧不敢睁开眼睛, 只慢慢转过身将床头的手机摸过来, 然后凭着记忆打开聊天软件, 听见熟悉的叮声后对着聊天界面说:“炀炀早上好。”
“今天有点冷,你记得加衣服……”
他鼻音还没消,听上去像一团拍了很多糯米粉但没来得及上锅蒸的点心。
“今天要回市里……和出版社那边约好了。”贺光徊淡淡笑了下,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 又对着手机问道:“刚好能顺道回趟家,你有没有什么东西想要呀?我给你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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