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贺光徊翻了个身,把大半张脸都埋进枕头里,这样窗外的光漏不进来他能更舒服些。
他又重复了一遍:“就这么呆着。”
“和你。”贺光徊声音温吞,带着浓烈的倦意,拖长的那些尾调像一碗小甜水,滋哇儿地往秦书炀心里钻。
“要是从早上就很闲,那就和你做,累一点也行。反正第二天不用早起。睡到中午,吃你做的饭,做什么都行,吃完了出去打会羽毛球……回来督促你把球鞋刷了……到晚上……”
他不接着说了,唇角勾了一下,下一秒睡得沉得不能再沉。
后面没过几年,秦书炀和贺光徊就拥有了当初幻想中的“很清闲”的一天。
不对,应该是很多个“一天”。
但贺光徊已经打不了羽毛球了,所以原本用来打球的那个下午现在只能用来窝在沙发里看无聊的综艺。
秦书炀忘崽牛奶喝得有点过量,把孩子送阿婆家后就主打一个万事大吉,整个暑假好像只在朋友圈里看到儿子的照片。
平时没想到崽子,现在无聊了还怪想那个小西瓜头。
秦书炀捏捏贺光徊下巴,快期末磕的那个伤口已经愈合,在下巴里面一点结成了一个米粒大小的疤,不仔细看看不出来,只有手指或者嘴唇碰到的时候才会想起——哦,原来还摔过这么重一跤。
“怎么?”贺光徊胃不太舒服,抱着一杯温水有一搭没一搭地时不时啜一口。
秦书炀摇摇头,“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崽了。”
贺光徊白了他一眼,从沙发缝里把手机摸出来,手指拨弄几下后将手机扔给秦书炀:“照你这么养儿子,儿子被拐跑了你都不知道。”
手机里,贺蕴戴着一顶牛仔帽,小脸被晒得通红但难挡眼底的兴奋。他手里捧着一颗粉色的东西,秦书炀没看清是什么,不过地点他认识。
“他什么时候去的茶卡盐湖啊?”秦书炀惊呼:“不是前天还在少年宫里上试听课么?”
具体什么时候到的贺光徊也不太清楚,等他起床给父亲打视频电话的时候爷孙俩已经到青海了。
一分钟前还在教训别人,一分钟后发现自己做得也不像话。贺光徊心虚地耸了耸肩,继续抱着水杯喝水。
秦书炀把照片都看了一遍,一半儿羡慕一半儿嫉妒地在沙发角落里干嚎:“干啥呀,有寒暑假了不起啊!退休了不起啊!”
他坐正了一点,拉着贺光徊的手嚷道:“等你放寒假,咱俩也出去玩!谁都不带!礼物也不带给他们!咱俩就纯玩儿!”
贺光徊眼睫朝下,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盖在薄毯下的腿,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秦书炀答了声好。
“今年不管怎么我肯定和你出去玩一趟,谁也不带,就咱俩。”
秦书炀被哄得有点不知天高地厚,在沙发上就窜了起来。他把贺光徊手里的保温杯拿开放茶几上,自己又不敢压着贺光徊,只能把贺光徊往自己身上拽。
“哎,你别抱着你的保温杯了,你抱抱我呗?”
贺光徊一怔,随即失笑带了点力气捏了两下秦书炀的脸,故作吃惊地问他:“喝热水我不难受,抱着你有什么用?”
“抱着我,我也能让你不难受啊。”
秦书炀行动利索,就算躺得四仰八叉也不妨碍他立马扭正身体坐直,然后再把才撑着坐起来一点点的贺光徊抱到怀里。
他的手贴到了贺光徊的胃那,手指不乱动,只是掌根和掌心轻轻地打着圈儿,“这难受?”
贺光徊摇头,“没有哪儿难受,逗你的。”
他手覆到秦书炀手上,轻轻掰着秦书炀手指,想让他别揉了。
“怎么当爸爸的人了,还学会撒谎了?”秦书炀没撒手,“今天阿姨把汤端上来我就看到你脸色不太好,不喜欢喝吗?不过不是看你喝挺多的嚒?”
贺光徊不知道该怎么说,下意识地握住秦书炀的一根手指头,大拇指局促地在秦书炀的虎口上来回地磨蹭。
“没……没不喜欢喝。”庆幸这会是背对着秦书炀,贺光徊思绪定下来后再说话就顺溜很多,“就是喝多了,这会觉得腻着难受。”
他拍了拍秦书炀的手背,一点不在意地开口道:“行了,你别揉了,要真没事干,陪我去趟超市呗?”
“超市?”秦书炀不解地扭着身子看向贺光徊:“要买什么直接和阿姨说,让阿姨明天出门的时候买回来不就好啦?自己走这一趟不累得慌?”
话刚刚说出口秦书炀就意识到不该这么说,大脑没来得及思考,手已经先给了嘴巴一掌。
贺光徊没当回事儿,笑着把秦书炀的手拿下来,还挠了挠他下巴。
“是累得慌,所以平时懒得去。今天……就当做是和你约会好了。”贺光徊眨了眨眼,歪着头问秦书炀:“现在想去了吗?我的约会对象。”
“去去去!”秦书炀猛地点头,可恨不能现在立马就到超市。
他站起来把贺光徊也从沙发上扶起来,然后不急着挪动,而是预留给贺光徊一点缓冲的时间。
贺光徊头抵在秦书炀肩窝里,闭着眼睛缓解体位变化带来的不适感,匀了好一会气才觉得舒服一些。两个人一起往前走的时候,贺光徊一只手紧紧地拽着秦书炀的衣服,每一步都走得很慢又很认真。
而秦书炀则是几乎把贺光徊整一个地圈在怀里,配合着贺光徊的速度向前移动,贺光徊多慢,他就多慢。
将贺光徊抱上车时,秦书炀瞥见中控台上的时间,也和过去打一场球的时间差不多。
第49章
汽车刚在服务区停稳, 后座的车门就被匆忙推开。
贺光徊几乎是滚出来的,一点没有平时的淡定从容。
说滚出来的,也不准确。
他还有两条腿还没能从车里出来, 只是上半身趴在外面抱着手里的塑料袋吐个不停。
贺光徊已经忍了好一会, 现在吐特别厉害, 整个身体都在往外面倾泻,几乎快要摔到车子下面。
很快有人从车上下来将贺光徊扶住, 管不了脏不脏的, 一只手提着他后背的衣服, 一只手抵在他胸前。
“芸妹儿, 你快切拿水过来!”贺求真急得方言都飚出来,巴不得能多长两只手出来。
他蹲在贺光徊前面,等贺光徊吐过那阵后揪心地揉着他后背, 嘴里焦急地念着:“怎么还晕车呢?以前也没这么个毛病啊?怎么样现在好点没?”
贺光徊整张脸挣得通红,张着嘴半句话讲不出来。他身体不知道什么时候滚到脚垫上的, 这会只有腹部还抵在座位边缘, 被抵着的地方刚好是胸窝口下面一点。
那个地方被死死地抵着, 又经历过一场剧烈的呕吐,现在无论是里还是外都在疼着,胃里火焦火燎的疼痛让他难受,而外面隐隐的钝痛又让他好像活过来了一点。
汪如芸侧着身把胳膊伸老长, 紧紧抿着嘴替贺光徊把嘴角擦干净,后又倒出来一点水递到贺光徊嘴边, “来,喝一点水漱漱口。”
喉管也难受, 贺光徊只抿了一小口,但怎么都咽不下去, 还是原模原样吐了出来。
一家三口都挤在车门边实在没办法活动开,贺求真把贺光徊交给汪如芸,自己接过塑料袋去扔掉。
贺光徊还跪着,一个是没多少力气爬起来,另一个是他竟然发现自己这么抵着肚子会好过一些。他半闭着眼睛,自己挪了挪身体整个上半身趴在座椅上,只留着刚刚不小心弄脏了的手在外面让汪如芸帮忙擦干净。
过了好一会,他感觉到汪如芸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合起来没一会的眼睛又睁开一条缝,“嗯?”
汪如芸眼里全是心疼,嘴唇因为紧紧抿着的原因都泛着不自然的红,她小声问贺光徊:“妈妈扶你坐起来好不好?这么趴着膝盖受不了。”
贺光徊无力地点了下头,后又面露难色地将眼睛睁开,他手张开挥了两下,“恐怕不行……我估计坐不住,能这么趴一会嚒?快下高速我再起来。”
“不行儿子……”汪如芸身体前倾,手不停地揉着贺光徊的背脊,“要不这样,妈妈扶你去副驾驶上坐,把座椅靠背调低一点儿,你闭上眼睛睡一会,一会儿就到市里了。嗯?”
即便就是下车走几步的事情,贺光徊也觉得太累。他手肘撑着座位直起身来,长长吁出一口火辣辣的浊气,“算了,我一会靠着点,一样的。”
汽车重新发动,贺光徊紧紧地贴着车门。怕一会还会晕车,贺光徊没把车窗按到顶,而是留了一条缝。
风一刻不停地从那条缝里钻进来,直直的砸进贺光徊脑门里,拽着他某根神经突突突地蹦跶。
实在蹦跶得太厉害,贺光徊把头偏过去一点,用发旋顶着车窗,难受得紧闭的眼尾都挤出来两条缝。
他听见咔嗒一声,没过不久,母亲的手掌便托住他头,还用了点力气,把他头按到了自己肩膀上。
毕竟还是和汪如芸有身高差,贺光徊靠得有点累,整个身体歪着往下滑下去一大截。
刚要说不用这样,汪如芸又把车上一个靠垫的拉链拉开展成一个小毯子往贺光徊身上盖。
“这样会不会好点呀?”汪如芸鼻尖有点红,声音比平时柔和了好几个度。
说着,又满是怜惜地用掌心搓了搓贺光徊的脸。
有东西盖着总比被风吹着要好受很多,贺光徊点点头,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汪如芸替贺光徊把毯子往上掖了掖,轻声安慰道:“好受就闭上眼睛睡会?睡着了也没事,等到家了让你爸背你进屋。”
这是贺光徊成年后第二次离汪如芸那么近,两个人的膝盖都能碰到一起。
上一次,是除夕那天,汪如芸替他揉抽筋的小腿。
这段时间家里出现太多稀奇又珍贵的中成补药,贺光徊没问阿姨从哪儿来的,但他知道大多数都是父母送过来的。
他发现从生病后,父母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大概真的应了中国人骨子里改不掉的那套“都出这种事情了”
这种急切的又不知道怎么朝他舒展的温柔迁就一直到今天都还会让贺光徊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应对。
很多时候他想要也需要这份迁就和包容,比如在他睡不好第二天无法接送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比如在秦书炀出差在外无法回来而他需要搭把手的时候。
也比如现在。
但当他面对无论吃什么都一股中药味的药膳时,又或者哪怕相距将近八十公里也要去看的“名医”的时候,贺光徊又觉得好像可以不用对他这么好。
贺光徊迟迟没阖眼,相反还抬眼看了好几次汪如芸。
等汪如芸问他怎么了,他又难得开口,踟蹰几秒哑着嗓子回了句没什么。
“我知道太远了,”汪如芸把手伸进毯子里碰碰贺光徊的手背,忙着解释:“但他能治病啊,很多疑难杂症都是在他那里看好的。你没听你兰姨说吗?有个中风的都被他看好了。那么好的中医,就算远咱们也得来看看呀,你说是吧?”
贺光徊提了一口气,想说点什么,奈何自己对医学一点都不懂,舌尖在刺破唇齿时忍了半秒,肩线又垂了下去,点点头回道:“嗯。”
汪如芸拍了拍贺光徊的腿,努力地调起来一点轻松的语气:“不过我今天都打听好了,咱以后不用这么辛苦跑那么远。那老先生在市里有个徒弟,老先生后面会开好方子,我们去他徒弟的店里开药和针灸。每个月只用过来一次调药就行了。”
“一个月一次?”贺光徊眼睛倏然睁大,沙沙的嗓音变得有点尖,快破音了。
汪如芸也跟着有些激动,没忍住握紧贺光徊冰凉的手:“是啊,只用一个月来一次就行。平时拿药你爸替你去拿,针灸看你,你想让小秦陪你去那就小秦陪你去。要是他没空,还是爸爸妈妈陪你一起去。”
贺光徊颓下去的那口气又哽了上来,他抽出被汪如芸握着的手撑着座位直起来一点身体,脸色苍白地看着母亲。
紧抿的唇终于送开来,他试探着问汪如芸:“妈妈……那万一……中医……也没什么用呢?”
汪如芸还没说话,前面正在开车的贺求真先沉沉地叫了他一声。
可能是意识到语气过于严肃,贺求真头偏朝外面咳了一声。转过头来后贺求真透过镜子勉强笑起来看了一眼贺光徊,“小光,我们不能只听西医怎么说。中医治好……治好那种很棘手的病症的例子也有很多,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爸爸妈妈能害了你吗?”
贺求真不能一直看着贺光徊,眼睛得盯着前路。听见妻子附和的话语,他又干巴巴笑了几声,“当然,费用你不要操心,你和小秦都不用操心,爸爸和妈妈有的。”
汪如芸在一边帮腔,又重新把贺光徊按进自己肩上靠着,并疼惜地揉了好几下贺光徊单薄的肩膀:“就是,钱的事你不要担心,你们小孩子的钱攒着以后给小蕴念书,爸爸妈妈给你攒了很多钱,你不要发愁。你以前不晕车的,这次估计是早上非要让你把牛奶喝完才晕车的,下次来就不会这么累了。”
刚刚留的那条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贺求真在前面用中控关掉了,贺光徊觉得很闷。
他挣扎着问汪如芸:“炀炀知道这件事吗?”
贺求真:“知道啊,他本来今天也要来的,这不是单位忽然有事嚒?早上我们到你们那的时候他正要出门,还和我们打招呼来着。”
说到这,贺求真还啧了一声,有点不太满意地拉着脸,“我知道搞土木的忙,怎么搞建筑设计的也这么忙?这都八月底了,他今年在家的日子加起来能有一个半月吗?”
倏忽一瞬间,贺光徊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十六岁。
文理分科表压根没放过在贺光徊的座位上,他找了一下午,却在回到家路过客厅的时候看到了表单躺在茶几上。
表单已经被填好,黑笔在“艺术生”和“文科生”两栏里化了横线,在“理科生”一栏打了一个果断的勾,家长签字旁边已经签上了贺求真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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