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这一切做完,秦书炀才会重新躺回到床上。
有些时候窸窸窣窣的动静会让贺光徊重新醒来,眼睛半阖半怔地望一眼刚刚躺下的秦书炀。
太困和太累,贺光徊眨眼的速度都很慢,睫毛扇动像被雨淋湿翅膀的蝴蝶,看得秦书炀心软成一潭湖泊。他会轻轻凑过去吻一下贺光徊的眼睫,用很小的声音哄道:“乖乖的,闭上眼睛睡觉。”
夜里静悄悄的,所有的事物在夜色的笼罩下都笼上了一层名叫温柔的纱布。
说这句话的时候秦书炀的嗓子有点哑,带着不多的一点倦意。
贺光徊听得不真切,只觉得自己被包裹在一个温软的壳里。
壳里视线模糊,声音朦胧,疼痛和酸软可以被忽略不计,能让他放下一切就这么放放心心地睡下去。因为壳外有秦书炀,还有一盏恰到好处的小灯。
早上要早起,夜里睡不了一个完整的觉。除开周中忙于工作外,周末两个人还要开车穿过大半个城市去到和家在对角线另一端的医院做延缓锻炼,秦书炀肉眼可见地瘦了下去。等夏天的衣服从柜子里翻出来要穿的时候,秦书炀整个人都愣了。
他两手拉着空出来好大一截的裤腰,满脸震惊地对贺光徊说:“幺幺,我竟然瘦那么多呢?!”
少年的时候喜欢打球,上了研究生以后跟着项目东奔西跑,到了东京在小日本那边饮食清淡分量又少,秦书炀的体重几乎十年如一日的没怎么变过。一直都是高高瘦瘦,脱了衣服能看到一层恰到好处的肌肉模样。
给他买衣服一直都是那个尺码闭着眼睛买,没想到今年夏天能瘦那么多,贺光徊看着空出来的那一节裤腰也吓一跳。
贺光徊伸手拉住秦书炀的裤腰左右拽了两下,“怎么能瘦这么多……都能拽得动了……”
察觉到贺光徊浓烈的自责情绪,秦书炀一把抓住贺光徊的手,又开始不着调地乱说话:“喜不喜欢现在这款187人鱼线明显型帅比?嗯?说话?”
“噗!”贺光徊象牙白的脸骤然红了起来,他的手正被秦书炀拉着往腹肌下探进去,登时心情复杂到挤掉了刚萌芽的那一点自责,“你能不能正经点?”
秦书炀手一松,才不管裤子已经掉到了小腿,只低头一把将贺光徊往自己怀里揽。
他用还没剃干净胡茬的脸使劲儿地蹭着贺光徊本就发红的脸,“最近不是流行这个嚒?就是流行瘦一点儿的,我单位上的小姑娘小伙子都开始减肥了,我这样正正好。”
贺光徊笑着避着秦书炀的脸,心里又止不住发酸,“可这也太瘦了,这几个月你真的太累了。”
秦书炀捏捏贺光徊下巴,朗声道:“行了,别矫情。我又不是没休息,这不是夏天太热吃不进去工地旁边的快餐吗?”
他故意夸张地吐槽:“你又不是不知道,那种快餐店做什么都一个味儿,全是豆瓣酱那股味道,吃两口就腻得不行。等这阵忙完了下班能早点我回家吃两顿你做的饭就补回来了,你炀哥什么胃口你不知道?”
贺光徊眼睫垂了下来,沉吟几秒后说:“我想想办法吧,尽量上完课就回来,等你回来就能吃饭。”
按照现在的病情发展,贺光徊只是蹲不住和走路慢一点,但双手的功能没有怎么影响,做顿饭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可秦书炀不同意呀,贺光徊才这么讲他脸就垮下来了,“厨房这种地方是你进的吗?”
秦书炀故意垮着脸,眉心那道细细的纹路竖着,装作很严肃的样子说:“我跟你说我们蓉城的男娃子领土意识有多强你是半点都摸不清是吧?我的地盘就是洗衣机面前和锅灶面前,我想几时洗衣服我就几时洗衣服,我想做好多菜我就做好多菜,你不要管楞个宽哈。”
这种还没怎么的呢就被当成保护动物被养起来的感觉让贺光徊觉得不舒服,重点是这样一来家里所有的事情都压在秦书炀一个人身上秦书炀太辛苦了。
不过争辩没意义,贺光徊不喜欢纠缠在任何一种情绪里。比起两个人就谁下厨这件事讲半天,他更倾向明天下班直接回家做好饭等秦书炀回来。
其实明显瘦了很多的也不止秦书炀,贺光徊也瘦了蛮多,只不过他每年夏天胃口就不好,天气一热就肉眼可见地瘦下来,等秋冬的时候又会好一点,所以也没多少人放在心上。
比起他衬衣日渐宽大这件事,他走路越来越慢才更让学生觉得不对劲。
贺光徊上课主打一个准时,每次他都是刚进教室站定后响起第一声上课铃,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秒。
但这段时间贺光徊总会晚个一两分钟,要不就是早早坐在讲台边等着打上课铃。下课时他也不急着离开,慢条斯理地收拾着东西,带进教室不多的那本书和一点零碎的东西被他反复地收拾整理,一直到人潮散去他才会慢悠悠地离开。
有学生私底下在传贺老师是不是生病了,可苦于没什么证据,贺光徊又每天都到岗任教,所以也仅仅只是私底下讨论一下,并不敢拿到明面上讲。
一直到这天下午,贺光徊又迟到。
不是上课,贺光徊临时找教务借了间教室,打算再给他们弄一下建模上还是有几个不大不小可以再改进的问题和后面要注意的事项。
临时做的决定,教务那边能腾出来的教室必然偏僻,去保卫科领到钥匙贺光徊才看到竟然是在另一栋不常去的教学楼,还是在六楼。
饶是上下楼梯还没多大的问题,但也架不住要爬那么高的楼层。
贺光徊紧赶慢赶,爬到五楼的时候小腿还是又开始酸软疼痛,无奈只能弯下腰一手扶着把手一手揉着腿肚给自己放松肌肉。
稍息片刻,贺光徊艰难地直起身继续往上攀爬,等到了六楼走廊,还没看到学生的身影那些揣测的声音便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
第11章
“确实是生病了。”贺光徊淡定地开口承认。
他忽略掉学生惊诧的眼神,垂着眼在图纸上做了两个标记,随后又轻声地提醒道:“你们看这,这里的结构是有问题的,需要你们再琢磨琢磨。建筑不能光漂亮,还是以结构为主,结构扎实稳定,那设计得漂亮才算锦上添花。”
做出几处重点标记后贺光徊将图纸还给学生,见学生还没回过神来,一个半个跟受了惊的兔子一样盯着他,眼睛憋得通红。
他不免觉得好笑,薄薄的唇瓣勾了起来,而后端起茶杯喝了口凉茶。
放下茶杯,贺光徊慢慢坐回座位开口问学生:“演到哪里了?”
先前在教室门口还讨论得叽叽喳喳的学生现在眼眶红通通的一声不吭,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抠着指甲,好一会才有其中一个颤着嘴唇开口:“贺老师……”
贺光徊满不在意继续道:“我只是说我生病了,又没说我病得快死了,不知道你们脑子里在演些什么?”
说着,贺光徊敲了敲桌子上的图纸,高贵冷艳地补刀:“比起我的身体情况,如果你们的心思可以多放在专业上,我想我会更开心一些。”
贺光徊最多的表情就是没有表情。
在绝大多数学生看向他时,他的眼睫都略微向下垂着,淡色的眼眸不会刻意地装下任何人,只专注于自己手头的事情。
如果非要用一种颜色来形容贺光徊这个人的话,应当是蓝色。
那种静谧的,不带一点混杂的蓝色。
贺光徊被这种静谧的、看似澄澈却又疏远的蓝色笼罩着,没有人可以真的走进他,琢磨透他。
很多时候光看他的表情和光听他的语气是很难分辨出他的情绪的。
平时只是涉及到专业的询问都很难猜出这位贺老师的情绪,现在听他这么说,就更难琢磨出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那……老师您真的没事吗?”一个平时成绩还算不错和贺光徊能多说上几句话的女生壮着胆子关切地问道。
贺光徊轻轻颔首,“以前仗着年纪小瞎折腾,现在难免有点病痛。”
说话时贺光徊眼睛又看向桌面上的图纸,眼尖地又发现一处毛病,顺手将图纸挪回来用铅笔在上面打了个圈,“这,也有问题。”
话题转变太快,学生有点措手不及。
不过这次贺光徊的情绪倒不难猜出来了,他们听见贺光徊微不可闻地啧了一声,跟着一句:“看来上学期我真是因为要忙婚礼的事情对你们太过放纵了,这种低级的错误也能犯。”
这下子再顾不上关心贺光徊的身体情况,众人立地变成鹌鹑,缩着脖子不敢吱声,眼睛骨碌碌转着看贺光徊帮改图纸上的问题。
等图纸上所有的毛病都被贺光徊挑出来后,贺光徊微微皱着的眉头才放了下来又变成了一如既往的那种淡漠神情。
贺光徊将铅笔一扔,抱回他的保温杯,“行了,改去吧。我今天就在这等你们,有什么问题立马过来问,一直到改好再走。”
学生攒着脖颈点点头,将图纸抱走,一窝地拎着电脑钻到教室后面做好今天要一直在这个教室里坐到天荒地老的准备。
刚落座,贺光徊想了想还是提醒道:“不过最好还是在四点半以前改完。”
“嗯?”
贺光徊抬手看看手表,轻描淡写道:“我要回市里买菜给你们师丈做饭。”
“哦……哦!”
教室后排传来嘘声,贺光徊耳根染了点粉色,面上仍旧岿然不动。
过了一会,人群中有个男生忽然想起来,他抬起头问贺光徊:“老师,那以后你还教我们吗?”
贺光徊拿着铅笔在纸上正画素描肖像,听见问话怪异地将头抬起来反问道:“到期末你们不就修完我的课了嚒?”
看清问问题的是谁,他想了想又道:“不过你缺了一次作业,如果期末考分数太低的话我确实以后还得继续教你,记得提前准备好重修的学费。”
这下子再没人矫情了,低下头改图改得比过往任意一次都还要快和认真。
也多亏最后这句话杀伤力足够的强,贺光徊四点就可以下班回家。
他和学生一起出的教室,就这么几个人,也不用担心拥挤会摔跤。
更何况坦白了生病这件事,那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在走廊的时候他们几乎还肩并肩走着,可惜贺光徊走得确实慢,等到楼梯口的时候贺光徊已经落学生一大截。
见贺光徊扶着楼梯把手慢慢一步一步往下走,学生没忍住站定,齐齐抬头等。贺光徊朝他们摆摆手先走,自己仍旧慢悠悠不急不缓地一步一步踩踏实了往下。
比起超市,在蓉城土生土长的蓉城人还是喜欢去菜市场买菜。菜市场就在社区附近不说,菜品还比超市的要新鲜很多。
唯独一点不好,地面卫生条件不太好,地上有很多水渍和堆积了不知道多久很难清洗掉的油污。贺光徊走在里头比平时还要小心一万倍,每一步都比平时还要慢一些。
路过猪肉摊的时候贺光徊听见有人叫他,抬头一看竟然是好久没来摆摊的猪肉老板。
贺光徊带着口罩,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倏然间亮了起来,“欸,你不是……”
回国后贺光徊和秦书炀总在他家买东西,一来二去早就熟了,只是半年前老板的媳妇生了重病铺子就关了。他家卖的是纯正的黑猪肉,无论是买肉炒了吃还是骨头炖汤都很香。原本以为以后都买不到了,竟然还能见老板重新开业。
老板笑笑,抓着抹布擦了擦手,用夹着乡音的普通话对贺光徊说:“嗨,总是要过日子嘞嘛,我撒子都不会,不卖猪肉还能啷个嘞?”
男人比贺光徊大不了多少,但笑起来的时候眼尾已经有很深的沟壑,他笑着问贺光徊:“贺老斯今天要不要点猪后腿?今早才从山上扛下来的黑珍珠哦,味道很巴适。”
原本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能重新见面总归是高兴的,贺光徊想也没想地点了点头,又添补一句:“再要一点筒骨,回家炖汤。”
“欸,好,贺老斯你等一下哈。”老板爽朗地应道,而后精心给贺光徊找了两根一看就长很壮的筒骨替贺光徊处理好。
在他帮着处理食材的时候贺光徊略略关切地问老板:“那你爱人好了吗?现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老板握着剔骨刀的手一顿,随后长长叹了口气,夹着一点局促的笑回贺光徊:“好撒子好嘛,发现的时候都晚期啦。”
嘈杂的菜市场瞬间在贺光徊的耳朵里变得寂静,他不可置信地抬起眼来看向猪肉铺老板,很难想象半年前那个笑声特别爽朗,切肉特别有准头的年轻女人竟然就这么去世了。
提到自己的爱人,猪肉铺老板眼里含了满满一眶热泪,他往后抽了一下把眼泪憋了回去。
“个憨婆娘,”他笑着骂:“我说喊她把娃儿打了,然后做手术。她不愿意,说撒子都不干,抓到起我手说屋头没钱,不折腾了。喊我以后领着娃儿好生过日子,等她走了也要好生过日子。”
贺光徊心沉沉的,口罩下面的嘴巴抿了好几下,最后吐出节哀两个字。
老板抬起胳膊揉揉眼,又笑了起来,“节撒子哀嘛,不想啦,听她的话,好生过日子就行啦。”
他指了指铺子里的竹编摇篮,“喏,还要把我们的娃儿带大嘞。”
竹编摇篮里的小孩还小,大概是因为在母体里汲取的营养不太够,整个脸小小的有点皱。但从轮廓上不难看出,是个十分可爱的孩子,粉粉的。
他正熟睡着,脑袋上戴着一顶一看就是自己织的毛线帽。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就拇指大的小嘴巴一努一努,可爱极了。
贺光徊一直往下沉的那颗心又忽然往上浮起来了一点。
他将钱递给老板,接过筒骨的时候轻声说:“挺好的,要好好过日子,就像她还在的时候那样。”
晚上吃过饭后,两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羽毛球赛。
秦书炀一只胳膊搭在后面,手指捻着贺光徊后脑勺的一撮头发玩。
贺光徊突然问秦书炀:“炀炀,你喜欢小孩吗?”
秦书炀看得正入迷,眼睛都不眨一下,张口就来,“喜欢你。”
等休息间隙,秦书炀回过神来,伸长了的胳膊将贺光徊拉到自己怀里,让贺光徊跨坐在他腿上。
他微微仰起头问:“怎么了?太后娘娘异想天开想抱孙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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