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莲花,无疑代表着清云宗;白玉龙牌……白龙?
指尖一颤,猛地意识到什么,谢征翻出青白驳杂的婴牌。
在寻到想要的东西时,瞳孔骤缩,五指一瞬攥紧,用力得隐隐发白。
只露出一张婴孩脸蛋的襁褓,若是有心去看,就会发觉在襁褓缝隙间,本该是额头的那寸地方……延伸出两枚圆点。
那是龙角。
那是……白龙与清云宗修士的孩子。
“谢道友?”路八音见人迟迟不动,困惑地唤了一声,“怎么了?”
“无事。”
谢征还记得他们的举动会呈现在星天水镜中,心中惊涛骇浪,面上则不动声色,没有露出异样。
他上前一步,又看了眼那块雕琢着半妖婴孩的令牌,松开手,任由四块玉牌跌入鼎炉中。
黑洞洞的铁水几乎一瞬将其吞吃入腹,刹那间,白芒大盛,疾风平地刮起,耳边传来沉闷雷鸣。
那雷声格外恢宏可怖,席卷着被冒犯的狂怒一般,妄图震慑生灵。
然而,在这般天地变色的可怕之象中,鼎炉纹丝不动。
谢征一错不错地盯着它,只见鼎口中,陡然激射出一条银白锁链。
锁链停滞在空中,被狂风吹得东摇西晃,好似下一秒就会跌落云端;可还不等它失势,又接二连三地有锁链冲出,与它绑在一起。
锁链结着锁链,结成一道铺天盖地的网,遮天蔽日。
锁网末端,连着一样闪烁着白芒的物什,相隔太远,看不太清晰。
“这是什么东西?”岑起惊道。
路八音还记得方且问说过的话:“四块令牌炼成的器?就是这个?”
秘境外,众修士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议论不休。
“方且问!”
一道传音凝练入耳,那人怒气冲冲地质问,“你究竟在做什么!”
还是来了吗……方且问轻叹口气,故作无辜道:“在举办炼器大会啊。”
“你!”被他搪塞住,声音哼道,“赶紧停下水镜,将秘境那几个修士传送出来!兹事体大,家中族老说了,回去刑讯堂听候发落!”
“啊?刑讯堂?用得着吗。”佯装苦相,方且问摇摇头,“行吧行吧,我知道了。多大点事,那帮老古董……”
被他气得说不出话,传音赫然中断。
看了一眼镜中那抹白,方且问闭上眼,喃喃自语:“罢了,至少有一人发觉……也不枉我冒险,去一回刑讯堂。”
星天水镜骤然一黑,灵力流入传送石。
秘境中,谢征忽而感到一阵眩晕。
心知这是要被传送出去,他挣扎着,一错不错地盯着那道锁网。
最后一眼,只见它缓缓收拢,数以万计的铁索逐渐下沉。
随之一起下沉的……是天。
——天,被扯塌了一角。
融天炉,融天,居然并非一句空话。
……
身形一晃,谢征站到台上,目光仍有些涣散。
难以置信,可又合乎情理。
前方,方且问朗声宣布道:“炼器秘境,龙队融四牌。”
“胜者,问剑谷谢清规,霓光宗金羽,辟邪门罗源,寰宇宗路八音,落日崖岑起。”
“魁首已定,三局两胜,胜者乃铸器师宣明聆所铸涅生剑。”
“翌日辰时,方家会将明净珠奉上。”
“恭喜。”他走过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样,冲几人祝贺了一句,笑道,“明日颁奖结束后,还请各位留步,随我去方家宝库,挑选灵材。”
谢征静静凝视着他,似乎感到他的视线,方且问转过头来,对他小小地眨了眨眼。
“……”
果真是他安排的。
谢征错开眼眸,瞧不出半分情绪。
方且问又寒暄两句,便神色如常地离开。
就在几人准备分别时,一旁,成玄行至近前,和善地微笑道:
“谢道友,恭喜。”
他这一声,立即将四面八方的视线引了过来。
要知道,秘境中败给谢征,简直是清云宗大师兄人生中遭遇过最大的一次羞辱。
但成玄早已整理好神态,落落大方,丝毫不见芥蒂:“论剑法,果真还是要看问剑谷。我这种外行人,令道友见笑了。炼器大会比试结束,接下来还有段时日方便炼器师们交流,倘若不着急,可否邀道友一同论道?”
他这般自然表态,还有结交之意,实在让人叹服。
哪怕是之前还和他敌对的金羽几人,也不禁心生好感。
然而,谢征并未如众人所想一样欣然同意。
他静静瞧着成玄,直到大师兄脸上的笑容有些发僵,这才客气地婉拒道:“我脾性古怪,不喜与人来往,怕是要辜负好意。”
再度碰壁,成玄没料到自己这样放低姿态,对方还不识相,面色微变。
“那可太遗憾了。”他强撑住从容,递出一枚莲纹玉佩,“这是清云宗的信物,谢道友若有意,可随时登门,我自当相迎。”
时过境迁,同一种玉佩,却说着态度截然不同的话。
谢征伸手接过,忽然笑了:“成道友好似很喜欢给人信物。”
素来冷面之人,蓦地冰消雪融,本就出尘的眉眼捎一段风流,叫人不禁目眩。
成玄都忍不住呆了一呆,才回过神:“谢道友说什么?”
谢征摇摇头:“没什么。多谢。”
当年那枚玉佩让他凑够了带傅偏楼前去问剑谷的路费,倒也值得这么一声。
成玄还以为自己终于打动了这个油盐不进的家伙,心中一喜:“扫榻以待。”
谢征不置可否地垂下眼,转身离去。
【呕呕呕……扫个毛线榻!宿主才不会去呢!】
011被他虚伪得恶心到,【他也太爱装了吧!明明一看就知道恨上宿主了,还摆出这么一副样子。伪君子!】
“原著中能骗过蔚凤的眼睛,成为正面角色,表面功夫自然到家。”
谢征不在意地说着,瞧见了面带喜色,迎上来的琼光,手指微垂,玉佩化作的粉末随风飘散。
“谢师弟,太好了,太厉害了!”他双眼弯起,絮絮道,“这样一来,明日就能拿到明净珠,给傅师兄驱除咒术了!”
夙愿将成,不知怎么,谢征反而轻松不起来。
他想到那块雕琢着婴孩的襁褓,叹息一声,应道:“嗯。回去吧。”
两人各怀心思,身旁的周启则低下头去,摸了摸怀里白兔的脑袋,眼里划过一道暗芒。
121 道别 再见面,别被我吓一跳啊。
是夜, 东塔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推门瞧见应常六那张轻佻笑脸时,谢征有那么一瞬,很想闭门谢客。
看出他的不欢迎, 应常六也不口花花了,连忙直切正题:“我有话说。”
他目光往塔外偏移了下, 眼中不自觉带着些恳切:“能出去吗?”
“……”谢征沉默片刻,关好门,随他一齐走出塔楼。
夜凉如水,微风将藤萝枝叶拂得左摇右晃, 谢征跟在应常六身后, 一路走到临近南塔的交界处。
这边靠着湖泊,水汽多少驱散了些融天炉下的燥热。
应常六轻车熟路地顺坡而下, 踩过有些潮湿的泥地, 在湖边随意坐下,冲谢征招招手。
谢征走近后, 才发现他早在这里铺了些树叶, 可供两人席地,显然早有准备。
他站在原地, 看着应常六, 对方却恍然不觉他的冷淡一般,拍拍身旁, 热情招呼道:“谢道友,这边。”
见人依旧不为所动,他一敲脑袋,笑道:“哎,瞧我,待客之道都忘了。稍等稍等!”说着, 便伸手去拔身旁钉在地里的小木桩。
那木桩钻得挺深,上边挂了一条渔网。应常六把渔网从水底捞上岸,里头,居然是一坛封得严严实实的酒,还有两个青瓷杯,准备还挺周全。
他一掌拍碎泥封,解开底下的红绸,又摆好酒杯,斟满了,才再度抬头,比了个“请”的手势,但笑不语。
猜不透应常六究竟要卖什么药,谢征轻轻蹙眉,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
明月高悬,遥遥能望见对面南塔下的两排花树。
湖面上凉爽的潮湿迎面扑来,应常六舒惬地眯起眼,对月举起酒杯。
“此时此刻,真该吟诗一首,”他一口将酒水饮尽,咂咂嘴,“可惜,我肚子里没几分墨水,就不献丑了。”
“不过话说回来,吟诗我不行,说书可是一等一的。”
应常六转过那双桃花眼,微微笑道,“我这儿有一个无趣的故事,谢道友可要听否?”
这大概就是他把自己找出来的原因了。
谢征没有作声,任他分说。
好在应常六本就不需要捧场,要的只是一个听众,眼前这位就很好。
他重新斟满一杯酒,仰起脸,视线逐渐迷离,仿佛陷入遥远而陌生的回忆中去。
“从哪里说起好呢……”他喃喃道,“好吧,故事发生在一个,和今晚极为相似的月夜。只不过那天月亮被砍去了半边,不算亮,正可谓是月黑风高……”
月黑风高,杀人夜。
明涞常氏被一夜灭门,鲜血泼满了庭院的每一寸地,渗入泥中,沦为花肥。
要问常氏何许人也?一个名声不大不小的修真世家。
放眼氏族颇多的明涞,常氏真算不得什么厉害存在,全家修为最高的老祖,也不过筑基期,停在筑基巅峰许多年,不得寸进。
像这样的小门小户,当地就有个差不多的,姓徐。
两家针锋相对、抢夺资源、比拼子女门生,也并非一两日,早就为鸡毛蒜皮的事结下了梁子。
道修长生久视,日子长了,鸡毛蒜皮多了,就不止是梁子了。
而是怨。
常氏在当地年岁较久,徐家则是后来的氏族,这些争端中,总是徐家吃亏更多。
看上去,似乎是常氏略占上风,奈何,徐家有个十分争气的儿子。
三灵根的天资,入仙门毫无问题,再加上从小发掘,顺遂地拜入一位结丹老祖座下。
反观常氏呢?子女加起来有六人,却个个不顶用,尤其最小的那个,从小顽皮得很,要人逼半天才肯打坐修炼半个时辰。上头哥哥姐姐又宠着,磋磨到十一岁,才勉勉强强迈入练气二阶。
比起天资不足但足够勤勉的亲人,活脱脱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然而,苍天无眼。”应常六嗤笑道,“常氏上下,唯一活下来的,偏偏就是那个废物。”
“该怎么称呼他呢?”他晃着酒杯,低下头,眼底倒映着波光粼粼的清液,“他有三位哥哥,两位姐姐,是常氏第六子……就叫他常六好了。”
常氏的灭顶之灾,自然来自死对头的徐家。
那段时日,两家又一次因利益起了冲突,正好徐家嫡子回家拜访,还稍带了他的那名师父。
结丹修士何曾将一小小氏族放在眼里?最高修为不过筑基,挥挥手的事情。
所以,他就挥了挥手,一夜灭了常氏。
只有被打晕塞在地窖里的常六逃过一劫。
他醒来后,面对满地亲人尸首的狼藉,跪着哭了很久。
等哭够了,他抹抹发誓——此生,定要报这血海深仇。
“……结丹期啊,对你我而言,真算不得什么。”应常六笑道,“可在那个筑基巅峰就能当上氏族老祖的小地方,那就是一座,一辈子都横亘在眼前,不得跨越的大山。”
谢征听到这里,心中有几分异样。但他依旧没有开口,也没有去动手边的酒水,由应常六一人在旁自斟自饮。
那日后,常六改头换面,背井离乡,四处打探变强的办法,得到的回答却只有一个。
——“要是我知道,还至于在这儿跟你扯皮?”
他这样徒劳地流离了四年,满怀绝望,不眠不休疯了般修炼,却才堪堪抵达练气四阶。
方才知晓,天资之间的差距,竟如此可怕。
就在他几乎崩溃之时,有一个人出现了。
说到这里,应常六停了一停,喝了口酒。
他脸上已有醉态,口齿还算清楚,一边回想,一边形容:“他是个……很强、很冷肃、很拘礼、很严正的人。”
一身裁剪简单的黑衣,领口衣袖打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
常六摸爬滚打四年,早已养成了副识人的好眼色,不再是当初娇气兮兮的小纨绔。
只看对方喝个茶都要焚香换盏的讲究模样,还有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贵重,就知出身极好,兴许是什么大世家的修士。
这是他难得的机会。
意识到这点后,常六脸上的笑更加谦卑,嘘寒问暖,用谄媚来形容也不为过。
但黑衣人并不在意他怎么做,喝完茶后,只问了一句话:
“你想变强?无论如何也要?”
常六被他问得愣住,过了一会儿,他一声不吭,在人来人往的茶楼里径直跪伏。
“无论如何。”被异样的视线围绕着,常六也不在乎,梆梆连嗑三个响头后,他抬起一片通红的额,双眼也泛起血红,“我无论如何都要报仇!求尊驾助我!”
没有叫他起来,黑衣人出神地望着他,像是在确认这个少年的决心,又像是在怀念什么。
他不说话,常六就一直用力地磕着头,半晌,直到眼前都见了血光,那人才制止道:“行了,随我来。”
晕头转向地直起身,常六才发觉,他们已不在茶楼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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