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那时已太晚了, 大多返生花都有了着落,这些修士皆是自恃修为, 想要来闯上一闯的,不到万不得已,又怎会再转手。
这些稍稍一想就能明白, 傅偏楼也只是随口一提。
他借着凑过来的动作,在长袖下拽住谢征的手,唇角翘起,眼眸发亮:“好在虽有周折,总归而言有惊无险。这趟, 也但愿如此。”
白承修究竟留下了什么给他?傅偏楼迫切地想要知晓。
袖中的残缺玉简似也感知到他不安定的心绪,隐约发烫。
谢征握紧他,轻轻颔首:“嗯。一切小心。”
他们方才说了没两句话,忽然从身后传来一道爽朗的笑声。
“谢道友、傅道友,好久不见。”
成玄大步行来,面上温和地微笑着,似乎与平时无异。但倘若仔细去看,便会发现他的兴致似乎格外地高,眼里写满了春风得意。
不清楚他又揣了什么坏水,傅偏楼的脸色唰地冷淡下来,不轻不重地“嗯”了下,算作回应。
成玄却毫不介意,仿佛之前那些不快的摩擦都没发生过般,望向谢征感慨道:
“看来,谢道友也得到了返生花?真是太好了。你没能前来宗门大比,我还以为要错过此回的兽谷之行,大大可惜了一番。有谢道友在,想要带回幽冥石,便又多了一分把握。”
“谬赞。”
谢征垂了垂眼,傅偏楼也跟着蹙起眉,传音道:“师兄,他不怀好意。”
“谁不知道,他成玄是擦着边挤进的前十?若是你在,他哪能捞到这个名额……”
傅偏楼沉吟道,“可他刚刚的话,听上去却不全然是假。”
“至少,”他咬了咬唇,“他的确希望你在。”
眸色稍沉,这么多辈子下来,他堪称对成玄了如指掌。
如此表现,莫非——
“他可能找到了什么倚仗。”傅偏楼低下睫羽,半阖眼皮,遮住眼底森然的杀意,“……他想对你下手。”
先前几次碰面他就发现了,这一世的成玄对谢征分外在意,对他倒没那么上心。
这般外露的针对,无疑触碰到了傅偏楼的逆鳞。
他的手指不觉攥紧,恶念流动,几乎压抑不住。
谢征哂然:“大抵,不止是我。”
如成玄这般的人,一旦得到足以凌驾他人头顶的力量,必然是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别说曾三番五次当众下他脸面的自己,哪怕是对方心怀好感的裴君灵,也未必不在他所暗恨的范围内。
就看他的“倚仗”究竟能做到何种程度了。
成玄还不知两人在传音里三言两语将他剥了个精光,兀自神采飞扬地笑着,端一副谦和君子、风度翩翩的模样。
“傅道友受业障之苦久矣,成某深感痛惜。待寻回幽冥石,便可了结这桩因缘,还道友一个清净。”
他道,“清云宗欲聊表歉意,从兽谷秘境出来后,还望不计前嫌,来清云峰上作一趟客。”
这话被他咬得意味深长,傅偏楼听得浑身不舒服,脸上凉薄更甚:“免了。能找回幽冥石再说。”
那可由不得你。
成玄目中渗出幽幽的恶意,仍然笑着,礼节性地点点头,才转身离开。
谢征凝视他逐渐远去的背影,稍一眯眼。
【宿主,我总觉得成玄身上好像有股很奇怪的气息……】
识海中,011嘟嚷道,【而且,他刚刚的话是几个意思?要小偏楼去清云宗?这打什么鬼主意呢!】
“既是祸患,”谢征冷冷道,“不必再留。”
【诶?】
011愣了一下,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虞,小心确认道:【宿主的意思是——先下手为强?】
“兽谷秘境与外隔绝,又险境颇多,不慎栽在里头也是寻常。”
谢征低眸看向修长手指,声音轻得近乎呢喃,“已叫他活得够久了……”
从天而降的枪阵、夺走安宁的血雨、高高在上的眼神。
还有轮回之中对傅偏楼所作所为的一切。
他从未遗忘过。
片刻都未曾。
“不过,”他的视线移向身旁之人,稍稍柔和,“此回的正事,乃寻到白前辈的尸身,不让幽冥石落入清云宗之手。”
这种时候,他不希望这人再污到傅偏楼的眼睛。
成玄,就不必旁人费心了。
……
天边云絮流动,日头高升,晴空万里。
眼见着正午将临,毒瘴中的邪祟气息变得越来越弱,众人不再犹豫,纷纷取出返生花,灵力运转,当场炼化。
见状,清云宗的主事长老清了清嗓子,嗓音震荡开来:
“诸位道友。”
“兽谷本是妖兽栖息之地,三百多年前,人妖大战,以白龙的妖火为源头,形成了这道穿不破的毒瘴,后经清云宗、问剑谷、养心宫等合力商议,由十位合体修士联手封印。久而久之,自成秘境。如今,不知其中几多险境,还望谨慎行事、处处留心。”
顿了顿,他再度开口,这次的话,则是单单对宗门大比上取胜的那些人说:
“千年返生花的药力,足矣维持三个月。在此期间,幽冥石之事,有劳你们费心,若能寻回,清云宗定有重谢!”
“为天下人行事,”成玄上前一步,肃穆道,“吾等义不容辞。”
“好,好!”那长老喜笑颜开,仿佛幽冥石赫然到手,“去罢,待你们凯旋归来,必以十里盛宴相迎!”
“时辰已至。”他转身振袖,眼中爆出两团精光,“诸位真人,同我开阵!”
随着这一声高喝,艳阳终于攀升至最上,散发出融融暖意。
当年合阵的十名合体修士齐齐出手,一时间结印纷飞,光华骤绽。
无形的屏障缓慢消融,黑红色毒瘴迷雾瞬间朝外张牙舞爪,又被日光照得“滋啦啦”向后缩去。
这丝丝缕缕的雾气像是有生命一般,瞧上去十分诡谲,散发出极重的怨念。
气味也不太美妙,在场众人无不蹙眉;那些修为不算高的,几乎刹那变了脸色,一连急退好些步,才避免了被毒气侵蚀。
炼化过返生花的修士则无知无觉,这么一来,他们便被人群“顶”到了最前边。
问剑谷的自然聚在一处,另一边,裴君灵与陈不追对视一眼,也走了过来。
七人并肩而立,皆身姿挺拔、风采摄人。
清重真人行至无律旁边,忽而长叹口气,复杂到难以言语。
这一趟回来……无论情况如何。恐怕,修真界都不会再继续平静下去了。
而局势到底会往哪一边倾倒,所有重担,尽数压在这七名年岁还不算多大的孩子肩头。
前途未卜,吉凶难料。
恍惚之中,她好似看见数百年前,也是同样的七道身影,坚定地站在前面,支撑起道门的脊骨。
清重真人心绪万千,无律也不遑多让。
目光沉沉地凝望了会儿毒瘴,又落回眼前。
她似是微笑了一下,尽管那张脸依旧毫无变化,可如漆的眼瞳中浮光掠影,柔和至极。
“去吧。”她道,“我在外边等你们。”
谢征等人冲她们点点头,相互递了道眼神,往毒瘴中踏去。
很快,背影消失在漂浮的黑雾中,不见踪影。
“奇怪。”同样来送行的陈勤踱步过来,扫视着周围,困惑地问,“两位,是否少了个人?”
“少人?”
清重真人全部心神都放在裴君灵身上,没怎么注意周围,闻言,不解地看了过去。
“宗门大比夺得第九的那位散修。”陈勤想了想,“叫什么来着……应常六?”
“正午快过了,怎么还没见着他的影子?”
应常六?
无律抬眉,记起的确有这么一个人。
“许是在别处已进去了。”她并不挂心,闲闲扫过四周,“怎的,晚风真人很在意他?”
陈勤道:“说在意,也算不上。就是觉得有些古怪。”
他眼眸中透出思索之色:“宗门大比上,我观他招式,总隐约很是眼熟……像是刚下山游历时,曾见过的一位老前辈。”
“我也想过,或许师出同门,应常六就是那位前辈的弟子也未可知。”
陈勤摇摇头,“但不对,太像了——他与那位老前辈,除容貌外,路数、气质、举止……几乎一模一样。”
他描述得有些诡异,清重真人蹙起眉:“夺舍?”
“不好说。”陈勤犹疑道,“彼时,我年岁尚浅,印象也不算深。只记得他那一手出神入化的枪法……”
无律低眉敛目,随意听着,忽然察觉到不远处投来的一道目光。
仿佛蕴藏了万般情绪,五味杂陈;又像是单纯的欣慰与释然。
她俶尔回望过去,只见一个蓝衣青年遥遥避过目光。
日头稍斜,正午将过。
他脚步不停,低首窜入毒瘴之中。
只是唇角,似乎抬起一段熟悉的、浅浅的笑意。
愣怔在原地,无律一时思绪空白,听得陈勤讶异道:“应常六?他还是来了。”
“应常六?”
她喃喃念着这个名字,眸光一点一点浮现出难以置信的惊诧来。
猛地回身,无律盯住陈勤,问道:
“你方才说,他使的是什么?”
陈勤一顿,奇怪道:“使枪。”
“枪……枪?”无律的手指颤抖起来,“不,不会的,怎么会是他?”
“他明明早就死了……”
198 逢春(一) 初临兽谷。
毒瘴浓稠, 淹没其中,周遭便不见声响。
同行之人,哪怕是挨得极近的傅偏楼也没了踪影, 仿佛天地之间, 仅剩他一人。
返生花的药力流窜过经脉,随灵力涌出,在体外覆盖上一层剔透屏障。
雾气触之即退,在漆黑视野中燃起浅淡白光。
谢征缓步前行。
不知过去多久,耳旁传来“吁”的一声, 像是有谁吹了口气,将那雾气猛地吹散开,在眼前呈现出一片开阔景象来。
他站在高出一截的岸边, 脚下湖泊一望无际。
四周寂静无声,别说与他一道进来的那些人,就是一只虫豸也瞧不见。
唯闻清风拂过水面, 发出细微的波澜声。
此时正是深夜, 粼粼水波倒映着幽微月色, 格外静谧无暇。
湖上泛着氤氲薄雾, 隐约可以嗅到袅袅清香,像是荷塘莲子, 亦或秋叶月桂, 越是注意到这股香气, 就越是浓郁, 无孔不入。
谢征当即闭息, 朝后退去几步,眸光稍凝。
——碧波草。
集群而生,择血肉而食。
攒动似水波摇晃, 引诱不知情的妖兽前来饮水,再以香毒麻痹,拖入“腹中”,尸骨无存。
兽谷虽无妖兽,但能在其中活下来的奇花异草,可不比妖兽好对付。
在老贝壳口中,从前,碧波草就素有“兽谷十大害”的威名。因其伪装出色、只要有一丝血肉就能生机不绝,还半点不能沾身。在它手上吃亏、上当化作养料者如云。
这样一大片碧波草,不知葬送过多少人和妖的性命,才长得这般欣欣向荣、美轮美奂。
谢征从袖中取出通讯木雕,里头已窜出好几道不同灵流。
秘境外的瘴气在不断流动,入内的修士会在何处落脚,全凭运气。
会被分开很寻常,他们一早就商量好,进来以后倘若木雕尚能使用,就先取得联系,再寻地方汇合。
向里边灌注灵力,很快,便听见了蔚凤等人的声音。
注意到多出一人,蔚凤连忙问:“清规师弟,你在哪里?情况如何?”
“遇见了一湖碧波草,暂且无碍。蔚师兄那边怎样?”
“碧波草么……听闻此草喜阴,应是在兽谷南面。我这里东南西北全是山岩,分不清方向,待我走出去再辨别。”
蔚凤说完,琼光的声音也跟着响起来:“我刚进来就碰着一朵瘴芝,似乎在西边。”
“我也在西边。”陈不追道,“琼光道友周围景色如何?我去找你,结伴同行,多个照应。”
“到处是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琼光犹豫一番,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声音抬高,“正北方有一株巨木,不知你能否瞧见?”
“嗯,在我的东南面。”
“那我们便至其南面十里处汇合!”
这边两人达成一致,先行一步。谢征等候片刻,没有再听见第四个人的声音,蹙了下眉。
傅偏楼、宣明聆和裴君灵都未回讯,或许是缠上了什么麻烦,抽不出身来。
偏偏兽谷因毒瘴所扰,天地之气闭塞,追踪符之类皆用不了,也不知该往何处寻人。
蔚凤想了想,说道:“当年白前辈给傅仪景留下的那枚玉简,很有可能关乎到尸骨具体所在之地,先等等他的消息。”
“清云宗领道门围剿白前辈时是在兽谷中域,总归,往里走出不了错。兽谷险恶,谢师弟只身一人,千万小心。”
谢征应了一声:“蔚师兄也一样。”
蔚凤苦笑:“先待我走出这绕绕弯弯的山道再说吧……”
两人简单作别后,谢征收好木雕,微微沉吟,决定按蔚凤所言,先到中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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