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人也跟着惊恐起来,方才制止他的那人慌乱道:“杨二!你咋的了,你手啥事都没有啊!”
“啊啊啊啊啊啊饶命饶命!少爷饶命啊!”
杨二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只会按住右手狂乱摇头,就差把脖子扭掉了。他面色扭曲,滚倒在地,痛喊了一阵后,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少年依旧沉默地站在原地,维持着被迫抬头的姿势,像只没有生气的木偶。
过长的额发自颊边滑落,露出他色泽相异的双瞳,直直撞上人群。
他的右眼水洗过似的又大又黑,像枚圆溜溜的玉石棋子,晦暗幽深;而发隙中的左眸,则闪烁着妖异的苍蓝。
“妖怪……真是妖怪啊!”
“说了别招惹!偏不听!”
被他扫过的地方一片兵荒马乱,人人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般退避三舍。
【宿主小心!别看BOSS的左眼啊!】
011紧张地提醒。
不用它说,谢征也清楚——原著中,主角和BOSS第一次对上就因此吃过大亏。
彼时,傅偏楼已是道门谈之色变的妖人,但凡靠近他的,无一不会陷入最恐惧的噩梦之中。因此走火入魔、发狂而死的不在少数。
很长一段时间里,修真者们都将苍蓝色视为不详,就是由于这只殊异的瞳眸。
谢征本以为这是后来傅偏楼入道修习的术法,想不到是与生俱来……他心下一沉,这么看,BOSS的身世很可能不简单。
不是妖怪,也绝不是凡人。
不过……那和现在没有干系。
他上前几步,拍了拍战战兢兢的牙人,问:“他怎么卖?”
“卖什么?”牙人虽不是第一回经历,但也吓得够呛,惊恐地望着谢征,“你要买谁?”
谢征一指。
顺着方向看去,牙人牙齿都在哆嗦,看疯子一样瞪着眼前年纪不大的青衫公子,声音都提了八个度:“谁?!”
旁人也纷纷投以不可置信的视线。
实话说,谢征不喜欢这么引人瞩目,这往往意味着麻烦。他面无表情,平静地问:
“不卖?那他呆在这儿干什么。”
见他不是在开玩笑,牙人登时精神一振——他早就想把这烫手山芋扔了,奈何瘟神名头早早传出,有头有脸的世家来采买下人时都会特意避开。
再这么下去还不知道要养这邪门玩意儿多久,好不容易有人肯要了,他自然忙不迭地点头:
“卖卖卖,公子您出多少?”
【宿主冲冲冲!钱我们有的是!】
忽略011的欢呼,谢征伸出五根手指。
“五十两?!”牙人喜上眉梢。
谢征用“你抢钱呢”的目光指责他:“五两。”
牙人谄媚的笑容僵在脸上,他看这小公子一副初来乍到的模样,举手投足斯文有度,料定是个非富即贵的,还以为碰上肥羊了呢!
结果五两?
“您真会说笑……这……”牙人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也太少了。”
涉及钱财,他顾不得害怕,把少年拉过来仔细展示道:“瞧这品貌,还是个会认字的,买个做粗活的回去都不止这个价啊!”
【就是说啊!宿主你干什么啦,这么贬低BOSS的价值,可不利于培养好感度哦?】
011的声音在耳边滚来滚去,360度无死角环绕:
【我们有初始积分的呀宿主,可以在商城里兑好——大一笔钱!五十两什么的绰绰有余!】
【而且既然接到小BOSS了,下一步就是带他住大房子吃好吃的,养到白白胖胖去求仙问道啦!】
【等等……宿主该不会真打算留在凡人这边当账房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系统有禁言功能吗?”谢征被嚷得头疼,冷冷在心底发问。
011:【QAQ】
没有011打扰,谢征不紧不慢地开口:“我为什么出这个价,你不清楚?”
“不成不成!”牙人连连摆手,“就算他……五两也不成!那边随便挑一个都要二十两钱呢!”
“可你也想尽快卖掉吧?还是说你想继续留着人,天天都来上刚才那一出?”
谢征步步紧逼,见牙人咬死了牙不愿松口,只得一叹,贴过去在他耳边轻轻讲了句话。
“你?!”对方脸上神情大变,恶狠狠地瞪着他。
谢征问:“五两,卖不卖?”
“拿走拿走!”
牙人将少年往前一推,暗骂了声“晦气”。他自衣襟中扒拉出几张黄纸,从中抽出少年的身契来,一并塞给谢征。
“人领走就不关我事了!你可别再来找麻烦!”
仔细瞧过手里写有“傅偏楼”三个大字的身契,谢征将它对折收好,给完钱,才将踉跄跌进怀里的少年扶起。
——这便是十三岁的傅偏楼,《问道》的反派BOSS,把他拉进书里世界的罪魁祸首。
手心硌着一把骨头,硬生生的,让人不禁怀疑长到这么大究竟有没有吃过一顿饱饭,细脚伶仃。
靠近了才发现个头也比寻常同龄男孩偏矮些,只顶到他胸口。
谢征一时间复杂难言。
不过他一向不给自己太多空闲犹豫,简单愣神后就恢复了常态,低头征询始终沉默的少年:
“会说话吗?”
少年抬起眼,只木然望着这个买下自己的人,动也不动。
在他耳边,谁也听不到的声音猖狂大笑,嘶哑、粗噶、疯癫,深沉的恨意像声声泣血。
左眼分明睁着,所见却一片漆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说什么的?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傅偏楼,那个要“救赎”你的家伙来了啊!像上辈子上上辈子前十辈子一样,来了啊!】
【还不信我吗?我说过的话,至今有一条未曾应验过吗?!】
【你爹娘没有把你送人吗?你没有杀死他们吗?这就是命啊!天道那狗屁东西赐给你的命!】
变声期的嗓音难听至极,只隐约有一点过去的影子——那是属于“傅偏楼”的声音。
【我说过,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还在犹豫什么?彷徨什么?你也累了吧?把身体给我,我会将你害怕的厌恶的痛恨的……这一切都毁掉!】
面前的青衫公子蹙起了眉,是不耐烦他没有回应吗?朝他伸出了手——
傅偏楼没有躲。
这一幕他经历过许多次,谙熟于胸。也就疼一阵子,抵抗只会招致更残酷更漫长的殴打。
他几乎能闻到记忆中母亲手上劣质桂花发油的气味了。傅偏楼想象着下一秒和那只手肌肤相触的恶心感觉,隐隐作呕。
但下一秒并没有到来。
取而代之的举动,是绕过膝弯,将他整个托起。
脏兮兮的脚掌离开地面,在半空无措地晃了一下。
映入眼帘的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青竹般隽秀分明,指尖仔细修剪过,圆润如同玉笋。
没有粗砺厚茧,没有尖锐指甲,没有甲缝中怎么清理也不干净的黑泥。
那人只平淡地知会道:“走了。”
没有质问,没有辱骂,也没有疼痛……?
傅偏楼眼里刚划过一丝犹豫和迷惘,尖刻的讥讽就响了起来,像贴在耳边呓语诅咒:
【嘻嘻,没尝过温情的小可怜,这就要把你钓走啦?真是好乖好乖一条狗,每一世都是,爱把烂骨头当宝贝!蠢货!】
【放心,看你没鞋抱你走算什么?这才哪到哪?他当然会对你好的!因为你可是他的“任务”啊!】
“闭嘴。”傅偏楼借着身体蜷缩的空档,突然狠狠抠住左眼,力道之大,几乎要把眼珠子整个剜下来。
“我不信他,也不信你。我不会把身体给你。”他在心底冷然道,“你们……没一个好东西。”
虚情假意,他不会上当的。
作者有话要说: 前十辈子和谢征没关系,不是一般轮回设定xx
第3章 安排
【宿主宿主!你刚刚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刚挤出牙行不久,011的声音就迫不及待地响起。
一边抱着个小孩一边还要撑伞遮雨,谢征没空去思考它在说什么,回了个心不在焉的鼻音:“嗯?”
【就和那个牙人说的话呀,那句“他不是走明路来卖的吧”?】011困惑道,【什么叫“不是走明路”,为什么那家伙听完就同意把BOSS便宜卖给我们了?】
“……牙行不是法外之地,说白了就跟中介差不多,养不起孩子的通过牙行把人卖给大家族做下人,继能拿钱又能给孩子谋出路,不是什么坏事。因此官府才会光明正大地应允。”
谢征瞥了眼怀里的少年,他垂着头,始终安静又乖巧,失了魂似的。
“不过既然有利可图,往往就少不了黑货。有渠道的话,拐卖小孩可比做中介捞钱,还是暗度陈仓走官府的路子,不容易被查。”
011稍微懂了一点:【也就是说——BOSS不是被亲生父母卖来的,而是被牙行的人拐来卖的?可是,宿主怎么知道的呢?原著里BOSS的部分可没有写这么详细呀!】
“猜的。”谢征淡淡道,“看旁人模样,他邪门应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传到来采买帮佣的无人不晓。可牙人没把他还给父母,宁愿留在这边败坏名声也要继续卖,这是为何?”
“——因为不卖出去就回不了本。”
倘若只是当个中介所,大可将人退回去。那么为什么不?自然是没有地方可退了。
“所以我诈了一句,若那人没干,自然不会理会;若他干了,自然心虚,怕被揭露去官府。与其让事情闹大,不如赔些本卖给我,至少烫手山芋出掉了,还能挣回来五两银子。”
【原来如此……】011刚佩服地想感叹,话到嘴边突然又止住,怨念满满,【宿主明明很怕麻烦,还费劲这么做,说来说去就是没钱又不想用积分嘛!】
穿来半个月,100点的初始积分硬是分毫未动,011实在无法理解。不如说从一开始,它就发现谢征是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宿主。
初始积分本就是为了确保宿主前期可以衣食无忧才提供的,试问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得好小BOSS?
100点积分虽说换不了修真界的什么宝贝,但用于凡间绝对绰绰有余,足以兑换上万银两,好一点的宅子都买得起,可谢征偏偏分文不动。
买BOSS的银子还是把系统赠送的好面料衣服卖了才弄到的。
他宁愿寄人篱下在客栈帮工,每日喝冷的吃剩的,住柴房睡木板,连洗澡都是难题。
简直像在永安镇落根的凡人一般碌碌忙于生计,将什么任务什么BOSS抛诸脑后,无论011怎样威逼利诱地闹腾也不动容。
油盐不进、我行我素。
若非每晚歇下后谢征都会让它调出原著来读一遍,011还以为这个宿主真要摆烂了呢。
如今终于顺利接回BOSS,确定宿主还是愿意走剧情做任务的,它可算宽了心,才敢多问两句:【宿主到底为什么那么排斥使用积分啊?】
“……”谢征眼中划过一丝郁色。
他仰脸遥望阴云翻滚的天际,没有回答011,自言自语道,“希望是我想多了。”
没有急着回客栈,他们先拐了个弯,走进一间成衣坊里,换下了牙行那套空荡荡挂在肩上的批发破麻衫。
都说人靠衣装,穿好衣服的傅偏楼转眼从卖身流浪儿摇身一变成了世家小公子。
月白短褂颜色温柔,让表情僵冷的少年看上去软和不少,眉眼也露出些这个年纪该有的稚气。
可惜跟个哑巴一样,始终不发一言。
谢征拜托成衣坊的跑堂端来一盆热水,拿布巾仔仔细细将他的手脚都擦了一遍。
按道理说,这个年纪的男生往往有用不完的精力,像个肆意张扬的小火炉,但傅偏楼全身上下冰冷极了,春雨湿气绵绵,令他更加不似活物。
擦拭到胳膊时,谢征的动作一顿。他瞥了眼低头任由搓圆捏扁的少年,一把将衣袖捋到肩头。
手底下的皮肤乍一看光洁莹润,凑近了才发现有许多细细碎碎的暗疮和伤疤还未好全。看上去大多数是用指甲掐出来的、笤帚或木棍抽出来的痕迹,层层叠叠,不难想象曾经遭受过怎样的对待。
“这些……是谁做的?”
虽然在问,其实他心中已有答案。
傅偏楼不答,只用露出来的右眼紧紧盯着谢征,瞳仁黑黢黢的,瘆得慌。
谢征与他对视片刻,换了个问法:“是你爹娘?”
少年轻轻点头。
他首次对外界有所回应,让谢征放心不少,看来人不是傻子,也没有自闭,还愿意交流。
谢征放下衣袖,继续问:“你不会说话么?”
傅偏楼望着他。
“……不想说话?”
点头。
谢征:“……”养小孩果然麻烦。
不过他本来就喜欢安静,自己也不多话,这样或许正好。
并不多过问其中缘由,他替人穿上袜子和鞋履,又理好衣领和下摆,才拍拍肩让傅偏楼站起来,他们该回去客栈了。
成衣坊外,天边雨丝牵连不断,愈下愈大,细密宛若牛毛。
穿上鞋履后,谢征自然不会继续抱着傅偏楼,他撑开有些陈旧的油纸伞,转头伸出手,示意对方过来牵住自己:“走了。”
这已经是傅偏楼第二次听见这句话了。
平铺直叙,不客气也不温柔,似乎不容拒绝。
左眼里的魔很安静,兴许是在暗处窥探蛰伏,看他笑话。他难得能用双眼注视世间,偏过头,一寸不落地打量这个买走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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