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楼的倒影在瞳孔中由小及大, 正要继续往上, 去到校长室时, 楼道口忽然传来些微的响动。
谢征生疏地收起翅膀, 踉跄落地,朝声音传来的下方望去。
黑漆漆的走廊尽头,有道高大的影子, 正用钥匙开着铁门, 松开沉重的锁链。
是成玄。
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也不想求什么稳了,呼吸放轻,谢征收敛声息, 悄然凑近他身后,趁人推门而入之时,眼疾手快拽住锁链,从后套上了成玄的脖颈。
“什么……呃!”
成玄下意识伸出利爪,想要威胁身后暴起的凶徒,双翼也豁然打开,有力地拍击着。
谢征侧首躲开他的翅膀,形容凌厉,就着手中锁链狠狠一勒,右腿踹上成玄的脊背,用尽全身的力气把人摁倒在地。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声,不论如何,对方也是个成年男人,面对这般致命的攻势,疯狂挣扎,竟把锁链扯了过去,连带着谢征身体一倾,也倒了下去。
此时此刻,谢征无比怀念自己那具经历过灵气洗炼、日夜习剑的身体,至少不会在力量上落入下风。
看见敌方是自己的学生,体型清瘦,成玄顿时目露凶光,谢征也丝毫不惧,咬着牙,死死攥住锁链,硬是捆住他的脖子,撕打在一起。
翻滚的两人好似野兽一般,撞在桌角,连串的玻璃器皿掉落碎裂,迸溅的碎片划伤脸颊,滴下一缕血丝。
瞥到成玄心疼到扭曲的脸色,谢征了然,展开羽翼,故意朝仪器聚集的地方撞去。
如他所料,成玄一下子失了冷静,喉咙被锁,呼吸都间间断断,吼不出声,只赤红着双眼朝他的脖子掐来。
忽略掉窒息和疼痛,谢征伸手一推桌子,摇摇晃晃的机箱和屏幕当头砸下,对面遭受重创,七荤八素地摇晃几番,终于昏了过去。
“咳咳……”
颈上的手也无力松开,谢征摸了摸,被尖锐的指甲刺破了皮,好在没有多深,仅流了些许的血。
他气息不稳,好好平复了会儿,才站起身。
想了想,保险起见,拿锁链把成玄的手捆在了某样沉重仪器上。
做完这些,谢征望向扭打时刻意避开的金属床,傅偏楼安静地躺在上边,阖目沉眠。
这般大的动静都没能吵醒他,大抵是药物作用。谢征找寻片刻,按到床后的一个按钮,拘束住傅偏楼的金属环便松了开来,自动回缩。
他继而打开头顶的白炽灯,点亮这片狼藉的地下室,像是被突如其来的光刺到,傅偏楼眉头蹙起,恍惚地发出一道呓语。
走到床边,谢征垂目凝视着他。
眼睫长长地在颊上扑洒下一片阴影,也不知睁开来,会是什么颜色。
他找到的,是傅偏楼,还是侵占了身体的魔?
抬手遮在少年眼上,谢征忽而有些踟躇,是和成玄对抗时绝没有过的惊心动魄。
“傅偏楼,”他抿直了唇,一错不错地盯着半睡半醒的人,哑声唤道,“醒醒。”
“嗯……”迷迷糊糊地,少年下意识答应。头脑昏沉,可心底突兀地传来某种迫切,催促着他费劲抬起眼皮,想要看清面前的影子。
瞳孔聚焦,白光大盛,却并不刺目。
一只白皙修长、筋骨分明的手,替他仔细地掩掉了上方直照而来的灯。
傅偏楼呆了呆,记忆回笼,倏尔松了口气。
那副神态,谢征轻而易举地判断出醒来之人的身份,也松了口气。
眼底浮冰转而消融,他叹息一声,有些神经紧绷后的疲惫,喃喃道:“看来……这回没晚。”
手指落下,从眼角,滑落到鬓发边,好生整理了番。
温暖的触觉,令傅偏楼不由自主地蹭了蹭,不明所以地问:“晚什么?”
谢征摇摇头,抽回手,扶着他的肩,让他慢慢坐起:“哪里不舒服么?”
“没有。”
只是手脚少许虚浮无力,可以忍耐。傅偏楼扫了眼周遭,魔化身的黑影仿佛随着光芒一道消弥了,不见踪影,成玄则头破血流、不省人事地被捆在地上。
他一怔,转头看向谢征,入目便是染上鲜血的衣领,和划破长长一道口子的颈项。
“你怎么!”
话冲出口,傅偏楼就反应过来——还能怎么一回事?他只觉胸口忽冷忽热的,又是欢喜,又是酸涩,恨不得这伤受在自己身上。
探手小心地碰了碰伤口,确认只是破皮,已经凝固结痂了。
打量一遍,那张脸上也有细小的血痕,头发凌乱,想来是场艰辛的争斗。
他不自觉地咬住唇,沉默下去。
谢征见他情绪不对,一时间想不通为何,疑惑重复:“我怎么?”
“……”傅偏楼摇了摇头,被牵着手,赤足踩上地面,腿没什么力气地一软,倒进早有准备的谢征怀里。
他干脆自暴自弃,顺水推舟地抱住了谢征,伏在肩头,闷闷地小声道:“疼不疼?”
谢征顿了顿,这才知道傅偏楼在纠结什么。
既没有应承,也没有否决,他抚过少年发顶,淡淡笑道:“总归胜了。”
想起前世而滋生的阴暗,与魔对峙造成的不安,尽数泯灭在这一声笑里。
傅偏楼嗅着他身上的血腥味,半晌,极轻地说:“谢征,多谢你……能来救我。”
他难得如此示弱,谢征有些不太自在,不知该怎样应对,只好沉默不语。
气氛微妙,正在这时,铁门被豁然推开,二人转过头,望见蔚凤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手持一把扫帚杆,叫道:“傅仪景,门没有锁,你……”
瞧清屋里景象,余下的话卡在嗓子眼里,倒不出来了。
他愣怔地眨眨眼,随即尴尬地挪开目光:“原是清规师弟先一步到了,我便说……”
傅偏楼松开谢征,之前的柔软神色荡然无存,退后两步,上下打量着对面两人的翅膀,又看看自己的尾巴,挑了挑眉:“你们这是变成鸟妖了?”
“这儿是幻境,遍地是禽妖,你倒古怪,居然是条白龙。”蔚凤走进来,思忖道,“可世上最后一条白龙,不是三百多年前死在兽谷了么?”
他习惯性地扫视四周,瞥到惨兮兮的成玄,又是一愣:“成玄?他怎么在这儿?”
“兴许是早上过来看看,毕竟是他的论文素材。”谢征平静的语气中不无讽刺,“正好撞见,省得去校长室找钥匙了。”
傅偏楼看看这个,望望那个,总觉得他们在不知不觉间熟悉了起来,颇为不爽。更兼心中满是疑惑,不由问道:
“幻境?所以这儿是假的地方?论文素材是什么?校长室又是什么?”
“打住。”蔚凤比了个手势,“我也稀里糊涂的,这儿是你师兄家乡,你问他。”
谢征的家乡……
傅偏楼一惊,看向谢征,讶异极了:“这里是……”
谢征点一点头:“这幻境藏在雾中,基于入雾者的记忆,创出此处。这里是我的家乡,却又不尽相同,还需谨慎行事。”
“那我们如何能出去?”
傅偏楼蹙眉,那厢,蔚凤也问:
“对了,为何之前才见到傅仪景,我就回到了原本醒来时所在之地?那时你的样子也不太对……话说回来,你的左眼是怎么一回事?”
捂住眼睛,傅偏楼瞪他:“要你管。”
“行,我不管。”蔚凤体谅他有难处,大度地揭过去,“清规师弟,你和我一样么?我观天色,兴许不止是回到原处,大抵是溯洄……”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问来问去,惹得谢征头疼不已。
他按了按眉心,说道:“此地不便久留,先离开再说。”
“离开?去哪?”
低头看了眼沾血的校服,又扫了眼仅着衬衫白裤,连鞋都没有的傅偏楼,以及非得提着扫帚棍不撒手的蔚凤。
走出去,大概会被当成怪人行注目礼。
这也罢了,万一成玄被人发现……幻境里有警察局的存在吗?
谢征陷入沉思。
“总之,”他看向成玄,幽幽说道,“为防他醒来后通风报信,先捆到床上吧。”
傅偏楼眼睛亮了起来,跃跃欲试:“我来!”
“外衣鞋袜都脱了,碍事。”
“这是什么衣物?怪模怪样的。还有,你家乡人都不留头发吗?”
蔚凤在一旁眼睁睁看着这对师兄弟三下五除二扒光了成玄,只剩下一条裤衩,半点不见问剑谷弟子仙风道骨的模样,跟土匪没什么两样。
“蔚师兄。”谢征唤他。
蔚凤顿时一个哆嗦:“在!”
奇怪地瞟他一眼,谢征道:“我师弟还有些虚弱,烦你来搭把手。”
咽了咽嗓子,蔚凤依言搬起成玄的腿,二人合力将他抬上了金属床。
谢征摆好手脚,按下按钮,只听“咔嚓”一声,光裸着上身的青年被塞住嘴,以一个不忍直视的姿势被锁了起来。
不知为何,看见这样的成玄,蔚凤不禁想起先前自己被按在地上时,对方得意又嘲弄的神情,心底一阵扬眉吐气,越看越上瘾。
傅偏楼抱紧尾巴,被谢征用成玄大上不少的西装外套裹紧,头上顶着成玄的衬衫,嫌弃得不行,一张漂亮的脸十分阴郁:
“一股奇怪的味道。”
“男士香水,看来成老师很讲究。”谢征确定把他裹得完全看不出异样,满意颔首,成玄这人总算是做了件好事。
他将校服外套脱下,围在颈间,遮住伤痕和血迹。
见他们打理妥当,蔚凤意犹未尽地收回投向成玄的视线,问:“走了?”
谢征想了想,“等一等。”
他转身将砸坏了的屏幕和主机挪到金属床边,确保成玄一睁眼便可看见他荡然无存的数据跟论文,这才拍拍手,垂眸一笑。
“好,走吧。”
话毕,三人锁起门,做贼似的溜出了地下室。
第66章 幻境(七)
考虑到傅偏楼的异状, 在外呆着多少有些不安全,谢征决定先领两人回家。
时候还早,他本以为能不惊扰到家人, 才打开门,却和吃着炒饭的谢运对上视线。
“哥哥?”小姑娘惊讶极了,“你怎么回来了呀?有东西没带吗?”
她又瞧见打扮古怪的谢征身后更为古怪的两人, 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面色惨白地跑到谢征身边, 抱住他的手臂:“你, 你们是谁?”
“小运别怕。”谢征摸摸她的头, 柔和道, “他们……是哥哥的同学。今天学校放假,所以来家里一起写作业。”
“这样啊。”谢运松了口气,脸颊一红,不好意思地放开手, 冲傅偏楼和蔚凤笑了笑,“那个,两位哥哥好。”
蔚凤微微颔首,傅偏楼则有些好奇地打量她。
和谢征极像的眉目, 两人站在一块, 一眼就能瞧出血缘关系。只是线条更为稚嫩秀致,脸颊婴儿肥尚未褪去,很是灵动可爱。
他不由升起一阵好感,也对她弯起眼眸。
“继续吃早餐吧。”谢征没有介绍的意思,以防不测,打算快刀斩乱麻。
“是小征回来了?”
就在此时,秦颂梨从厨房中走出, 望见打扮一言难尽的三人,愣了愣,犹疑地看向他:“你的脖子怎么了?”
“没什么,顺手。”谢征摇摇头,企图搪塞过去。
傅偏楼察觉到他素来平静的外表下有一丝僵硬,再看看对面女性忧心的表情,心中了然。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将视线引过去。
“抱歉,”披着衬衫、头上好似顶了什么的少年虚弱地说,“有些不便,叨扰了。”
他跟蔚凤都是年方十五的少年人,容貌一等一的好,一个灼灼似火,一个皎若弦月,看样子也不是什么坏人。
这副病殃殃的神态令秦颂梨一下子联想许多,连忙道:“哎,家里久不来客,瞧我。外面风大,快进来吧,坐下来歇歇,喝点什么吗?”
“我先带他们回房间。”
见她不再追问,谢征当即牵住傅偏楼,做多错多,鞋都没换,就朝家里匆匆走去,蔚凤赶忙跟上。
抵达卧室,反锁住门,这才安下心。
“没关系吗?”傅偏楼看着他,“那是你的……娘亲和妹妹吧?”
“……无事。”谢征抿起唇,“幻境而已。”
蔚凤抱着扫把杆倚在墙边,扫视不算多大的房间,“此地实在奇异,我们知之甚少,容易被发觉是外人,的确该少些接触。”
傅偏楼似乎还想说什么,谢征在床边坐下,脱掉外套,示意他们也坐到这里来。
“当务之急,是让你们弄清发生了什么。”他淡淡道,“然后找到蚌妖,离开幻境。”
“先从这一任务说起吧。”
简单地将枫渔村、迷梦泽以及蚌妖幻境的前因后果讲述了番,傅偏楼终于对这里是何种地方有了认识。
随即,蔚凤又把找到他之前发生的林林总总尽数相告,听得傅偏楼频频蹙眉。
“生物课代表?程行?方小茜?”他沉下脸色,双眼晦暗不明。
谢征问:“他们,和我……”
蔚凤在场,言止于此,不过其中含义,傅偏楼自然能够领会。
他犹豫片刻,点了点头:“是。”
谢征又问:“只有十个人?”
“包括你。”傅偏楼不禁困惑,“不是说过?这是第十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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