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本来也没指望它真的会放过我们,更何况牢里还有许多无辜修士和小妖。布阵时,宣师叔故意多要了不少灵石,布置叠阵,唤雨阵只是表层。”
龙谷中,四大妖王各取了一处隐蔽地方,用以关押捉来的祭品。
群妖盛会上,小启儿趁无人看管,偷出银鱼宝库中被收缴走的灵器,回来打开了牢门。
随后,谢征与宣明聆跟着他,陆续将所有祭品放出,再通过先前设下的几处传送阵离开此处。
他本觉得,四方妖王混战,应当顾不上傅偏楼等人,便决定先把一群虚弱的修士和妖分别带出。
却不想在林中时,遥遥看到天边乌云汇聚,竟有修士要渡劫成丹。
这儿的筑基巅峰,还能有谁?
谢征和宣明聆知道情况有变,当即匆匆往回赶。
“开启阵法也不是分秒之功,耽搁了段时间。”谢征说着,伸手替傅偏楼将左手的红绳系紧,垂下眼眸,“好在赶上了。”
傅偏楼愣愣地望着他,那张清隽犹如水墨的脸上,兴许自己都无所察觉地露出一抹认真之色,刺得他气息一乱,心口胡乱地扑腾起来。
腕上冰冷的皮肤一时有种被灼痛的错觉,他诡异地想到在蛇巢温泉里那荒唐的遭遇,慌乱扭过头,不敢再看下去。
“银鱼被你魇住,暂且不论;蔚凤要专心渡劫,师叔那里,至多对付一个木犀。”谢征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异样,淡淡说道,“灰蛇虽是结丹期,却已在强弩之末……”
“仪景师弟,休息好了么?”谢征抬眸,“可要与师兄一道,杀死那只妖孽?”
傅偏楼忍不住回过头,与他相视。
那双漆黑沉静的眼,分明是在问他——那噩梦一般恐惧着的几世仇人,要不要亲手送上路?
心口不止是在跳,像在烧。
一股奇异的豪情涌上,傅偏楼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双眸熠熠生辉。
眼里流露出一丝笑意,好似他们即将面对的不是一场生死恶战,而是去赏花拂柳,全无惧色。
“来。”谢征朝他伸出手,“我们走了。”
……
准备吞食的对象消失不见,灰蛇扑了个空,回到人身,满面阴郁。
……又有什么不在意料之中的事情发生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是谁在暗地作祟!
他心念急转,忽而想到了一个名字——那个向他们献上血祭之阵,弱得可怜,一根手指就能碾死,除了伶牙俐齿一无是处的小妖。
小启儿!他们之外,只有这家伙知晓麒麟的存在!
他怎么敢?怎么敢!身上可是被他下了禁止的,只消一念……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灰蛇向来是睚眦必报的角儿。正要利用禁制摧毁小启儿的性命,他却愕然发觉——没有了。
他在小启儿身上种下的禁制,消失了!
这怎么可能?妖族的禁制,一旦烙下,修为再高也绝无挣脱之法。正因如此,他才敢信任小启儿。
倘若从一开始,他就不畏禁制……
知道麒麟的蚌妖一伙、莫名翻脸的木犀、还有消失的祭品……
灰蛇终于意识到是谁在捣鬼,气得血气翻涌,目眦欲裂:“小启儿!”
背后雷声大作,他转过身,湖心波涛汹涌,已完全淹没在骇人的雷光之中。
木犀早在捆住银鱼后前去乘胜追击,天劫盯人,只对着那凤凰劈,重伤的雪鹰被揽在身后,少年一人逐渐顶不住劣势,身上添了许多道伤口,血落如焰,被木犀操纵着底下的树枝用叶片尽数接住。
那可是凤凰血,灰蛇看得眼热,却也晓得以自己的状态,此刻过去只会被木犀一并杀死。
紧紧盯着那边,他正想着如何分一杯羹,却听平白一道破空之声,细长乌剑划破木犀脖颈,只差一点就会刺穿咽喉。
没料到半路还会杀出个程咬金来,木犀豁地回首:“谁!”
只见一人长身玉立,白衣珠玉飞扬,温润眉眼在触及凤皇身上那一道道伤口时赫然冻结。
凶器入手,这柄剑时隔多年再度出鞘,煞气深厚得惊悚,一时竟令周遭的温度都冷却下来,寒意滚滚。
宣明聆从未在蔚凤眼前露出过这副冷凝神情,可他装不下去、忍不住,怒火中烧,只想将这只趁人之危的妖斩之后快。
抬剑,直指木犀,天然含笑的双眸微微眯起。没有二话,他仗剑而上。
“小师……”浑身麻痹,硬抗着天劫的蔚凤瞥见来者,恍惚了一瞬,分不清今夕何年。
下意识脱口而出,又被强行咽回去,几乎闷出一口血来。
眼前一会儿是曾经无比亲切眷恋的小师叔,一会儿是拿剑捅穿他心口的少年,一会儿又是被绑在问剑峰时,无论怎么呼唤求救,都不曾出现的过的身影。
恨吗?
他曾将最后一线留给道修的天真与信任寄望在对方身上,可那人却无比冷酷地将之斩断。
整整八十一日的煎熬,凄惨凤鸣传遍问剑谷的每一寸缝隙,宣明聆不可能听不到。
他被禁足在问剑谷,哪也去不得;他就在问剑谷里,可始终没来看他一眼。
一颗心忽冷忽热,宛如浸泡在酸水中。蔚凤无暇多想,又要迎上下一道雷劫。
宣明聆的路数乃明显的玉石俱焚,只要能在对面留下一道伤痕,不惜以己身来换。
不消多时,他与木犀身上便鲜血淋漓,可宣明聆仿佛感不到痛般,再度狠厉攻上。
木犀被他悍不畏死的态度惊到,出手都有了犹疑,可蔚凤在一旁看得清楚——木犀消耗再大,到底是结丹期的妖兽,更何况这儿有那般多的树木供他回春。
宣明聆是道修,可身上没带太多灵器,光凭一柄剑,照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
不知是恐惧,还是置气,蔚凤分不清内心的声音。他眸中火焰高涨,顶着天劫,一把推开宣明聆,被木犀从背后刺穿了腰腹。
痛得想要蜷缩,满身冷汗,上空,雷霆积蓄,片刻不停。
蔚凤狠狠瞪着满面愕然的宣明聆,艰涩而又冷厉地斥道:
“这儿不用你管,滚开!”
99 麟迹(完) 从此踏上一条飘摇前路。……
从未被蔚凤用如此严苛的眼神看待过, 宣明聆的动作不禁一停。
但他很快回神, 沉默着,剑光流转,贯穿了还没来得及收手的木犀。
木犀伤重遁入树中,这才令两人有了喘息的余地。
“你……”宣明聆涩然道, “你想起来了?”
蔚凤本还隐约抱有一丝期望, 不肯相信宣明聆会真的因他是妖而放弃他,见状, 心底一凉。
那些乱七八糟、绝望到不可置信的记忆……竟是真的?
宣明聆在愧疚——因为,曾经放弃过他?
他一瞬间想要惨笑, 却笑不出来,冷冰冰地嘲弄道:
“既然做出那种事, 如今又何必假惺惺地过来?难道还指望我会对你感恩戴德吗?”
宣明聆瞥了眼天边的劫云,七重才降其五,可蔚凤已快至强弩之末。
他避开对方的凝视,藏起眼中受伤与忧色,淡声道:“我以前是怎么教你的?结丹为道途一大凶坎,不可把天劫当儿戏。”
蔚凤简直恨死他这副疏冷的态度了。
他真想质问——是人是妖在你眼中, 差距就这般大?那教我要平视万物、以确事定正邪的, 究竟是哪个?
这样暴露自己在意的话,蔚凤说不出口,只阴下脸, 冷哼一声当作回应。
湖心打得激烈, 树下,灰蛇心中一喜,盘算着他们两败俱伤的可能,自觉尚有回转。
被迷晕的妖兽还横躺着, 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下属们相互残杀,已献上不少血肉,龙谷中的血色愈发浓郁。
照这样下去,复苏麒麟不成问题,他只要坐山观虎斗便好。
然而这个想法不过浮起片刻,就被疯狂示警的直觉打散了。
灰蛇反应极快,侧身闪躲,但依然没能完全躲开身后的袭击。
无声袭来的剑连一点寒芒也无,却锋利到吹毛断发,结丹妖修的身躯何等坚韧,那剑用力巧妙,走势避开骨骼,竟一下斩断了他半边手臂。
又惊又怒,灰蛇捂住涌出大股鲜血的断面,痛吼着化成真身,毒液喷吐。
一日之内,居然被逼到如斯境地,他狂躁地瞪大竖瞳,映出偷袭者的身影。
本以为是那忽然消失的修士,定睛一瞧,面容陌生,是另一个不认识的家伙。
也不过刚筑基的修为,寻常时候连他的护体灵力都别想破,奈何他之前一心想快些恢复,太过大意,这才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灰蛇真身不若曾见过的青蟒那般巨大,给人以碾压之势,更胜在灵活。
谢征从未考虑过与灰蛇硬拼,光那双毒牙,挨一下就够他们死无葬身之地了。
一击即中,他并不恋战,化业回到脚下,当即御剑朝湖的另一边驰去。
“哪里跑!”
被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修士伤害至此,灰蛇怎堪容忍?正巧他也怕真打起来会伤到树中麒麟,功亏一篑,便不假思索地追向前。
刚欲动手,忽然眼前一花,那白衣修士的身影化作许多道,万华镜般将他团团围住,一个摆尾,尽数化作虚像,又再度重组。
幻象?
灰蛇顿时想到那只结丹期的蚌妖,是它出手了!
心中一凛,他不敢贸然出招,警惕地观察着每一道幻影。
剑锋穿梭,真真假假,在蛇身上留下一道道细长伤口,虽不重,却每回都无比精准地扎在七寸之上,惹得灰蛇狂躁不已。
他再耐不住,灵流疯狂涌出,朝四面八方震荡而去,果不其然听到一声闷哼。
终于找到了人,灰蛇喜出望外,闪电般缠上那青年,勒紧尾巴,就要将其毙命。
就在此时,背后一道破空之音,深深刺入他空门大开的要害处,灰蛇登时惨叫,力气也不由松了。
回首望去,之前的家伙抽回灵剑,鳞片翻卷,血流如注。
谢征看好时机挣脱开身,内府气血翻涌,咳出血来。
他平静地抹去,在灰蛇发狂地袭向傅偏楼时又一次仗剑而上。
在问剑谷时,他们每月都会于竹林打上一场,对彼此的招式习惯了然于心。
只消一抬眉、一个眼神,就明白要做什么,默契宛如一人。
老贝壳操纵蜃气从旁辅助,一时间,竟把灰蛇戏耍得无比狼狈。
可很快,盛怒的灰蛇也冷静下来,想起了眼前二人仅有筑基初期修为的事实,经不住耗,便转攻为守,盘旋蜷缩起身躯,两只铜铃似的眼睛森森往外打量,像在注视自己的盘中餐。
直至对上那只苍蓝色的瞳眸,他陡然一顿,竖瞳凝滞,慢慢地浮上恐惧之色。
“是……是你!是你!”
傅偏楼被他喊得也一愣,谢征蹙起眉,挡在身前,遮住了那道视线。
“我先前魇住银鱼就耗尽了全部灵力,现在还未恢复过来。”傅偏楼小声道,“魔眼对付结丹期还是太勉强,换个心智更坚定的来,说不定还会反噬……”
这辈子他没怎么动过魔眼,前几世就不同了,早早就摸索出了用法。
在修为相差甚远、或是他灵力不继时,即便对视再久,对方也只能看到一些零碎的画面,根本不会受太多影响。灰蛇意识清醒,却这般反应,实在古怪。
他来不及深想,就听谢征道:“傅偏楼,他冲你来了,小心。”
简直丧失理智一般,灰蛇嘶吼着,双目充血,不管不顾地扑来。
“白龙后裔!曾经多次虐杀之仇,今日必要你以身偿还!”
听闻此言,傅偏楼猛地明白了什么。
这辈子的灰蛇不可能知道他是谁,更何况多次虐杀一说……心念急转,他动作一止,做了个大胆的尝试。
不闪不避,扬起下颌,异瞳中流露出满怀恶意。
极端玩味且轻蔑的眼神,好似瞧见一块送上嘴边的肉,闪烁着贪馋的笑意。
“呵呵……以身偿还?”傅偏楼模仿着魔的语气,舔了舔唇角,“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从前能杀你,这一回,自然也不例外?”
那样嗜血的癫狂之色,和方才在眼前闪过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噩梦一般的苍蓝色,每每都在他最志得意满之时出现,带来无尽的痛楚与恐惧。
头脑混乱难言,那些画面一闪而逝,只留下刻在骨子里的情绪。
灰蛇被吓住了,一瞬间裹足不前,气息颤抖,而下一秒,就有剑锋裹挟着无匹灵力,一举贯穿他的七寸。
蛇身再也支持不住,轰然落入湖面,溅起万丈水花。
谢征也因这倾尽全力的一剑有些脱力,化业还插在蛇鳞之中,他没了凭借,随之往下笔直地坠去,被傅偏楼御剑接了个满怀。
但到这番田地,谁都没多少力气了,傅偏楼咬牙撑到岸边,灵剑当啷落地,两人一道滚倒。
身心俱疲,余光瞄到清澈的湖水中,逐渐晕开浑浊血色,蛇头就靠在他们脚边,死不瞑目。
“结束了……”
望着那道尸身,傅偏楼轻声呢喃,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
好似打破了某种桎梏,心底某个一直飘飘忽忽的地方终于落实。
他浑身一松,不顾狼狈,埋头在身下染血的衣衫上蹭了蹭,眼眸弯起:“谢征,我们杀了他。”
“嗯。”谢征摸摸他散乱的发,“起来吧。”
“小主人!小主人师兄!”老贝壳从对面飞来,看到他们虽说虚弱,但不算伤重,才松了口气,“你们无事,真的太好了。”
“也辛苦你了。”傅偏楼伸出手,让它回到自己肩头,接着,仰脸望向湖心那方阴沉的天地,眉眼又凝重起来,“灰蛇已死,就看蔚明光他们那边如何……”
——要问蔚凤情况怎样,那必定十分不好。
本就在灵力混乱时仓促引来天劫,又与几大妖王交手落得浑身是伤,眼下几乎是凭一口气在强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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