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
这么说来,反而是北境这里被酷暑折磨得比较惨。
主要是塞外地区,不是草原就是沙漠,没有高大的林木遮阴。森林的存在能够极大地调节气温,低矮的草原完全比不了。
尤其这里还有好几片沙漠。
戍守边疆的士兵要穿着甲胄在长城上戒严,幸好还有敌楼遮阴。且大秦的长城大多依山而建,而古代山上基本都是有林木的。
也就是扶苏这种体弱的公子,才会在长城上走一趟就中暑了。
扶苏叹气:
“若非为了我,父亲也不用耽误行程。其实我已经好了,马车上还能用冰呢,赶路应该不成问题。”
始皇却不肯冒险:
“你老实在这里待着,不许逞强。”
扶苏还待说什么,就听闻杨端和从九原县赶来了。
陛下要进行军队改制,来往送信探讨实在不便。杨端和想了想,干脆把政务丢给郡丞等人,自己来了陛下身边。
这样一来,讨论就方便很多。
和杨端和有一样想法的将领不少,仗着塞外的游牧部落躲去遥远的地方避暑了,干脆都跑来了这边。
隔几日就有一个快马加鞭赶来的将军,到后来扶苏甚至见到了戍守辽东的大将。
扶苏:……
辽东那么远,千里迢迢跑来实在没有必要。
人都来了,总不能再叫人会去。咸阳那头甚至都赶来了几个休假中的将领,大家都对接下来的改制十分感兴趣。
看这架势,父亲是不可能继续上路了。
扶苏只好不再提什么耽误行程的话,安安分分地给父亲当小助手。
只是他们聊改制就聊吧,怎么聊着聊着还想去军营里实地考察?
扶苏眼睁睁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商量好了一会儿就去军营。还说最近暑气已经消退不少,陛下可以出门逛逛了。
扶苏连忙劝阻:
“父亲,让侍者去军营看看就好了,您还是留在府内吧。”
他可没觉得暑气消退了,明明就还是那么热。这群军中糙汉不怕热,他父亲金尊玉贵可不能去受罪。
古代军营可没有后世那么好的条件,多的是人一两个月没机会洗澡的。
何况北境这里水资源也相对匮乏,经过这么久的高温,有些浅河都快断流了。寻常还能去河里洗澡,如今是日常用水都困难。
这么热的天,军营里得多大的气味啊。
扶苏怕父亲进去了会被熏着。
没怎么去过军营的始皇帝陛下完全没想起来这一茬,将军们也早就习惯了那些味道没意识到这个问题。
扶苏不好当着大家的面“嫌弃”军营味道难闻,所以不能明说,只能委婉地劝阻。
可惜太过委婉,始皇没有理解爱子的意图。
任谁也不可能从刚刚那句劝阻里听出扶苏不建议父亲出门的理由,始皇还当爱子是担忧他也中暑。
于是始皇安慰道:
“太子放心,朕身体强健,不会有事。”
扶苏欲言又止地看了看周围的将军。
众人意识到殿下有话要和陛下单独讲,都很识趣地告退了,说去外面等待陛下。陛下出行前本就要更衣,他们是该退避的。
扶苏这才小声说起理由来。
始皇听完不以为意:
“朕幼时也是吃过苦的,哪像你一样从小锦衣玉食。战士们保家卫国十分辛苦,朕又如何能因为这点小事就选择逃避?”
在这方面扶苏确实不如父亲。
扶苏是个娇气的人,过惯了好日子。哪怕心里知道应该怎么做,身体反应也控制不了。
之前灭赵时他在军营里待过一阵子,那会儿他就不爱出门。不仅是因为乱跑容易给众人添麻烦,也是他受不了那股味道。
要是一不小心没控制住在将士们面前干做出不妥的反应,彼此都很尴尬。
可是有些生理反应真的很难克制。
所以那时他就乖乖待在自己的营帐里,默默熏香压制军营里纷杂的味道。
扶苏叹了口气,为父亲腰间系上一只香囊。这么小的香囊气味有限,大约起不了什么作用,聊胜于无吧。
他提议道:
“还是我陪父亲一起去吧?”
父亲可以面不改色地逛军营,他自然也可以。作为父亲的儿子,他不能丢了父亲的脸。
始皇按了按他的肩膀:
“外头正热,你小心又中暑一回。乖乖在府内等朕回来,不许任性。”
扶苏只好目送父亲离开。
父亲嘴上说自己小时候居住条件也不怎么样,但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自从回到秦国,在生活条件上父亲就再没吃过苦。
别的不说,臣子面见君王之前都要先洗漱熏香。甚至在口中含鸡舌香清新口气,避免因口臭熏到君上。
所以这次去军营,同样会十分遭罪。只不过父亲的意志力比他强得多,不会畏惧这些罢了。
史官、蒙毅等人皆随始皇离开了,扶苏还把夏太医也塞进了队伍里。其余臣子见状不好在屋内躲清闲,只能跟着一起随行。
最后府邸里只剩下一个太子能够偷懒。
一个人待着也怪无聊的,太子殿下便拿出之前的记录翻看起来。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地聊政事,容易有所遗漏。他先看一遍,或许可以查缺补漏。
众人是午后走的,一直到晚膳的点还没回来。侍者取来浸泡过花瓣的清水,请太子净手。
古人在净手上也玩了不少花样。
电视剧中常演的一般是端来一盆放了花瓣的水,让主人家直接在盆中洗手。
实际还有一种更奢侈的玩法,是用壶浇水冲洗,用来接水的盆里会设计小机关。盆中立着一些小动物的雕像,随着水流的冲入就会缓缓旋转,很是有趣。
这东西春秋时期就有了,扶苏自然也有。他小时候很爱玩这个,每次洗手都要洗很久。
这里头大约也有小孩子爱玩水的缘故。
扶苏净完手,闻着空气里隐约的花香,又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奢靡了。外头这个天气想找几朵没蔫巴的花都不容易,他还能用花瓣浸泡过的水洗手。
从小这么金尊玉贵地养大,还能知道人间疾苦已经很不容易了。
可即便是他,也只是心里知道庶民辛苦。真让他去接触庶民,他这娇弱的身体又受不了。
等再过几代,皇位传到子孙手里,他们又会矜贵到什么程度?
扶苏拿出了父亲那本祖训,补了两笔。
这样下去不行。
秦氏子孙还是得吃点苦的,趁着小时候多吃点苦,长大了才不会仗着身份祸害百姓。
尤其是当继承人的,不能太娇养。回去就把桥松丢去种两个月的地,让他知道知道人间疾苦。
始皇到底还是赶在饭点过去之前回来了。
彼时扶苏晚膳才用了一半,连忙让人撤换了碗碟,重新上了一桌菜。
始皇帝进屋时身上确实带着一些味道,可见扶苏猜得不错,此时的军营里气味并不好闻。
但扶苏见父亲神态淡然,心下佩服。他跟进室内去为父亲更衣,被父亲赶出去了。
始皇让他出去好好吃饭:
“用膳用到一半就乱跑,仔细一会儿胃疼。朕这里有侍者,何须你来添乱?”
扶苏只好在外面等待。
待用完膳,他才问起军营里的情况。
始皇说道:
“今年军中中暑之人不少,幸而备有消暑的药物。将军们商议着可以顺手栽种一些药草,夏日拿来煮消暑汤。”
军中人数不少,全靠买药材的话耗费太大了。反正士兵本身就会在边郡屯田,顺带着种点不那么难种的药草不是问题。
这里不比河套,合适的农田比较少。相比之下药草没那么挑地,看将军们的意思是打算随便撒撒种子,随缘种了。
在这方面,夏太医给出了一些靠谱的意见,还说冬日驱寒的药草也可以种点。
始皇对这个年轻人很是满意,觉得他比夏无且懂变通。
当然,不是嫌弃夏无且的意思。
夏无且忠心可嘉,上一世荆轲刺秦时还曾救过驾。陛下对无且还是很偏爱的,只是喜新厌旧乃人之本性,他有努力克制了。
扶苏不懂药材的种植,听完也只能点点头。而后说起他给祖训里添补的事情,还说了回头打算怎么折腾他儿子。
始皇欲言又止。
太孙已经很辛苦了,倒也不必非要他去经受苦难教育。桥松这孩子懂事又听话,也没到不食人间烟火的地步。
于是始皇提议道:
“待桥松有了孩子,再让孩子去体验吧。”
他能为孙儿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扶苏很给面子地答应下来:
“也好,左右有我盯着。若桥松不靠谱了,再送去种地也不迟。”
这日去过军营一趟之后,始皇觉得自己只看到了冰山一角。后头好几天都没闲着,又去了几回。
刚开始他不让儿子过去受罪,可扶苏坚持要随行。为此还提前喝了预防中暑的苦药汤,表明自己的决心。
他说将士们都知道太子也来了,若回回都只有陛下出面,太子却不在,实在不妥。
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子瞧不起他们呢。
头一回去的时候,扶苏的娇气身子骨还闹了一阵。从军营出来后面白如纸,这反应闹得将军们都多看了他两眼,怀疑太子是不是又中暑了。
昨日群臣跟着陛下过来,回府后就倒下好几个。
淳朴的将军们以为是中暑晒的,还道天气都渐渐转凉了,怎么那些文臣还能体弱到被晒晕。
臣子们也不好说自己那是被熏的。
年轻力壮的汉子本就体味重,大夏天的不洗澡那味道就更可怕了。
后世高中大学的校园里,夏日时男生们每日洗澡。依然有女生抱怨同班的男生身上味道太大,熏得她们根本没法听课。
反正跟去了一次之后,好些人后头就不跟了。用告病作为借口躲懒,他们才没有太子那个觉悟呢。
始皇本来就没指望这些文臣能次次都随行,反正文臣来了也帮不上什么忙,不来就不来吧。
倒是太子很快适应了。
年轻人接受能力强,第二回再来时已经可以像父亲一样完全面不改色了。
军中士兵还是挺喜欢太子的。
大家都听说过太子扶苏的贤名,说他仁而爱民。始皇帝陛下颇有威严,他们不敢亲近,遇到太子却敢壮着胆子说两句话。
扶苏便担起了责任,主动出列去替父亲询问一些他想知道的事情。
比起被叫到陛下跟前去问话,面对太子亲自过来亲切地询问,士兵们回答得顺溜多了。
有个士兵说:
“天气热了,商队也不怎么往这边来了。往常每个月能过来一两趟的,帮忙捎带点东西回乡,如今一个月也见不着人。”
他们出门在外都想家,军中条件不错,就会给家里寄一些省吃俭用存下的东西。军中还有人识字,可以帮忙写家信。
但这些都是靠商队收取费用替他们寄回的,商队因为暑热减少了过来的次数后,大家也没了办法。
有些东西保质期没那么长,天热坏得快,士兵们就有些着急了。本来他们的家乡离边郡不是很远,东西抓紧时间寄回去,还不至于坏,再拖就不好说了。
现在太子殿下过来问他们有什么诉求,便有士兵忍不住提起此事。
扶苏安抚了两句,保证很快会让商队的人过来一趟。
商队怕中暑,夏日里减少了跑商的次数无可厚非。不过他毕竟是商队的实际掌控人,安排点人手再跑一趟问题不大。
不过有一点扶苏觉得不太合适。
他回去同父亲说起:
“士兵给家中寄东西,不该收取费用的。”
扶苏隐约觉得,军中内外递送东西的事情应该单独经营。然后将之作为一个军中的福利,而不是从士兵手里赚钱。
现在当兵待遇还行,以后就不一定了。总有傻缺子孙会拎不清的,万一回头大笔一挥削减了粮饷,也不是不可能出现。
所以能避免的额外开支还是避免比较好,帮忙寄送东西又赚不了几个钱。商队本来就是跑商时顺带着送一送的,又不是在专门做寄东西的生意。
始皇只道:
“此事你拿主意便好。”
商队相关的事宜他一向不插手,爱子擅长这些,别人插手只会帮倒忙。
扶苏点头:
“我明白了。”
父子俩在九原郡待到了夏季结束,决定启程的那日天上终于飘起了细雨。
持续许久的干旱结束了,幸而这次只是高温比较严重。除却边郡之外,其他郡县降雨还算正常,今年的收成应当不会受太多影响。
夏季太热的话,就要警惕冬季会不会格外冷些了。
扶苏说不出这里头的道理,但他就是觉得酷热和寒冬似乎经常相伴出现。因而提前传信回了咸阳,让人做好应对寒灾的准备。
没有灾情最好,要是有的话,提前做过准备总归比没做过强。
车队迎着细雨出发,朝着东边而去。
由于在九原郡耽搁了两个月,原定的行程就要进行调整了。
本来会是秋季抵达辽东,然后趁着冬天来临前离开的。现在抵达辽东时大约要入冬了,而东北的冬天着实寒冷。
陆路走起来速度慢,否则行船赶路还能提前抵达目的地。
始皇便说干脆从雁门郡绕行太原郡和恒山郡等赵国故地。在赵地过冬之后,再重新朝东北走去。
扶苏立时警惕起来:
“去巨鹿郡吗?”
始皇一顿:
“自然不去,就在恒山过冬。”
赵地内有不少赵国建造的宫殿,除却邯郸的赵王宫之外,最出名的大概就是巨鹿郡内的沙丘行宫了。
始皇知道儿子的心结,必然是想起他上一世病重时在沙丘停留,结果直接在此地崩逝的事情了。
恒山郡南边就是巨鹿,往邯郸走得路过巨鹿。本来就不会过去,那样太绕了,他们选择在赵地过冬只是权宜之计罢了。
扶苏这才松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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