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对面的诗社内,九王爷端坐着,手执玉杯,淡然地聆听众人的议论。经过入门试,诗社内仅存约三十人左右。不同于江对岸吕公著等人的猜想,此刻诗社内所讨论的话题乃是朝廷的‘新政’。
众人纷纷陈述对‘新政’的看法,有赞成者,亦有反对者,辩论之声此起彼伏。九王爷坐在其中,并未插言,只是静静倾听。元静云与元安并列坐于诗社右侧,几次拉住跃跃欲试的元安,直至诗社结束。
“静云为何不许我发言?”众人散去,元安憋了一肚子的话,终于找到了宣泄之处。
元静云将元安拉远了些,才轻声道:“‘新政’是敏感之事,朝廷虽许诗社自由争论互相批评,但言论亦需......”
“两位郎君,王爷请二位上楼一叙。”尚荣拦着两人身前。
元安听到王爷的邀请,顿时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他与元静云交换了一个目光,知道无法拒绝。只得随尚荣登上楼阁,不时便来到一个幽静的雅室内,见九王爷坐在蒲团之上。
“元静云,元安,你们二人在诗会上的表现都很出色,本王对你们的文才甚是欣赏。”九王爷的语气温和,目光中透着赞赏之色。
“谢王爷夸奖。”元静云与元安异口同声道。
“实不相瞒,本王在你们身上看到了些特别之处。”九王爷笑了笑,又转向元静云:“元静云,你方才所作之试,既有梅花傲岸风骨,不慕权贵,为何对‘新政’一事闭口不言?”
元静云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内心腹议:呵,难不成你的谋划我买单?哪个傻子会直言圣人决策有问题?口上却谨慎地回答道:“‘新政’乃朝廷大事,学生不敢妄加议论。”
九王爷微微一笑,似乎对元静云的谨慎态度不甚在意,随即转向元安:“元安,你对‘新政’有何看法?”
元安年轻气盛,哪怕元静云多番劝阻,心中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择了坦诚:“学生认为‘新政’乃是国家兴衰之事,然这次改革却有不少不尽如人意之处。”
九王爷听到元安的直率回答,反而显得更加欣赏。他点了点头,示意元安继续发表观点。
元静云在一旁听着元安慷慨陈词,眉头却越皱越深,心中难免有些后悔,当初让元安顶替季元的位置是否确实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元安不如季元狡诈,似乎不懂如何保全自身,在复杂的官场中,这种单纯可能会让他成为众矢之的。元静云心中轻叹一口气,这兄弟确实是个傻的,还是读书读傻的。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投桃报李
“王爷, ”见元安直指利弊,甚至搬出地方官吏与地方乡绅争利,私自抬高息钱等话时,元静云神情越发凝重, 想要伸手去拉对方, 却又有些不合时宜,看着九王爷越来越亮的眸子, 神情也越发严肃起来。
她知道在宫廷之中, 谈论敏感的政治议题是极为危险的, 一不小心就可能招致祸患。尤其是九王爷特意筹办诗会, 又单独问他们两个布衣书生, 实在很难让人不联想到其他的事, 现下元安风头正劲。若是他这番话被人故意散播出去,怕是一不小心就成了他人的替死鬼, 所以她毫不犹豫地打断了元安的话, 试图阻止他继续谈论这些敏感话题。
穆向文对元静云的打断显得有些不满,他向其询问,元静云避而不谈便罢了,竟然还敢在他面前擅自开口。他冷冷地看着元静云, 语气带着几分压抑:“本王何时允你开口了?”
元静云连忙拜倒在地,低头道:“王爷恕罪!草民只是越听越心惊,担忧王爷!情急之下,这才坏了规矩!”
“哦?”穆向文戏谑的看了一眼元静云, 又看了一眼被打断话头愣在原地的元安:“当真是忧心本王?”
元静云再次开口解释道:“王爷,善战者求之于势, 而不求与人, 元安兄这般针砭时弊虽在理, 草民却恐其言将王爷引入歧途啊!”
“呵,”穆向文淡淡一笑道:“你且说说元安是如何将本王引入歧途的。”
身边的元安被元静云这般说教,亦是脸色涨的通红,颇为不服,眉头紧皱着看向元静云道:“静云,你何出此言!”
元静云踌躇了一下,还是继续解释道:“王爷,您且耐心听我一言,您身居高位,乃是天潢贵胄,言论举止都备受关注。元安兄近来因您,多受世人关注,若是他这番言论落到旁人耳里,还以为是您授意,此其一;圣人颁布政令,是为民生,不看眼前之功,只观后世之效,如今‘新政’刚出,您便允学子在诗社之中公开讨论政治议题,尤其是对‘新政’的批评,难道不怕引起他人的误解和猜测,甚至视您为异端,认为您不顾朝廷大局,甚至对您有所觊觎,此其二。”
“虽然元安兄的此番言论是为民生社稷,但官场如战场,若是他人借机撺掇,岂不是还会引起圣人的反感,明白人知道王爷是为了社稷着想,可是,这话从不同的人口里说出来,可能就是给您带来无尽麻烦和隐患了。草民实在是担心,所以忍不住打断了元安兄的发言,还请王爷恕罪。”
房内沉寂半响,突然想起穆向文的鼓掌声:“好一张利嘴。”
“元静云,你是个聪明人,也有胆识。”穆向文缓缓站起,神色严肃地说道:“本王不怪你打断本王的发言,但,更要懂得分寸。”
“王爷所言甚是,草民自知错了。”元静云低下头,表现出悔过之态。心里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九王爷听懂了自己话中之意。自己这番劝诫虽是为了将元安拉出这盘棋局,但确也是肺腑之言,现下皇帝刚下政令,自己的儿子就跳出来反对,哪怕是借他人之口,也不免损了面子,你指出的错处越多,皇帝反而疑心更重。
九王爷望向元安,微笑道:“元安,你年少气盛,志向远大,这份才情实在令人钦佩。若是将来步入官场,更需学会谨言慎行,不要轻易让人揣测你的真实意图。”
“多谢王爷教诲。”元安谦虚地回应道,他虽然年轻,但心思也算通透,听了元静云一番话,心中也有所领悟。
“元静云,你既然知错,本王就不再计较了。”九王爷的神情稍缓,语气中带着些许宽容,“你说的倒也在理,现下正是政令刚出,局势复杂,本王确应更加小心谨慎,免得被人趁机攻击。”
“王爷明鉴。”元静云再次起身拜谢。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穆向文示意两人离开,然后他独自留在雅室内,细细思量刚才发生的一切。
见元静云和元安两人退出内室,尚荣这才在身边开口道:“王爷,您为何?”
“若使天下学子口诛笔伐‘新政’虽能表明本王立场,拉拢大半反对‘新政’的老臣,但此举若惹恼了父皇,便得不偿失了。”穆向文皱眉看着元静云两人离去的方向,呐呐自语道:“此子,倒是个机灵的小家伙。”
尚荣看着九王爷微微有些懊悔的神情,心中不由得一阵好笑。九王爷虽然在官场上才智高绝,但有时候也会为难于选择。不过,他对九王爷的忠诚从未动摇过,这是他对九王爷最大的敬意。
“王爷,那关于‘新政’的针砭……”尚荣试探地问道。
“嗯,”穆向文沉思了一下,眼中闪过一抹凝重,拿起一支毛笔,在纸上写下了一封奏折,将诗社上众人的表现和观点,以及对“新政”的看法进行了详细记录。
“尚荣,替本王整理成书册,待回京都,本王再私下上奏直禀父皇,或许效果更佳。”穆向文沉声说道。
“这次诗社筹备良久,王爷为何因此子三言两语便放弃了?属下不解。”尚荣近日操办诗社之事费了不少心血,现下心血付诸东流,总归遗憾。
“现下‘新政’乃大势所趋,诗社学子指出的错漏之处,方才初现端倪,此时本王若执意逆流而上,就算功成得了天下学子造势,逼父皇不得不取消‘新政’,却难免惹父皇心中不快。父皇虽不能因此事怪罪本王,但事后呢?”穆向文看向尚荣,见尚荣恍然大悟,继续道:“待‘新政’错漏之处曝于人前,本王再上奏解决之法,比之如何?”
尚荣应声道:“王爷明鉴。”
在诗社外,清风徐来,江水潺潺。诗社所在的江岸边,种满了婆娑的柳树,绿草如茵,一派宁静的景象。微风拂过,柳枝轻摆,发出沙沙的声音,似是在倾听着众人的言语。
江面上,一艘小船缓缓驶过,船上的渔人悠闲地垂钓,享受着宁静的时光。江水泛起涟漪,映照着天边的云彩,宛如一幅水墨画。
江对岸的酒楼上,酒楼的窗户半掩着,透出几丝淡淡的酒香。围坐一桌的吕公著等人,听着小厮探听的消息众人却轰然炸开了锅,与酒楼外宁静祥和的景致形成鲜明对比。
叶昭愤怒地拍案而起,怒声质问:“九王爷等人妄议朝政,莫非是图谋不轨?”
方德元则满脸惊讶,颤声说道:“怎么可能,九王爷性子虽与皇帝不合,但却万万不敢行逆贼之事。”
另一位随吕公著一同承办‘新政’的官员则脸色犹豫,似乎在权衡利弊,担忧地说:“不管九王爷目的如何,我们得小心行事,以免陷入祸端。”
吕公著沉默不语,眉头紧锁,似乎在思量着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仿佛一场暗流涌动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却不知这场风波方才已被元静云三言两语所化解。
元静云和元安沿着江岸并肩而行,脸上严肃而又矜持。他们走在江岸边,沉浸在江风的拂拭中,却心中仍略带压抑。两人静静走了一段路程,周围的喧嚣渐渐远去,只留下江水的低声潺潺,这才停下步子。
“静云兄,你刚才的表现真是太冷静了。”元安叹了口气,看着远处的江水,神情有些烦躁:“若非静云阻拦,愚兄差点就忍不住说出那些不该说的话了。”
元静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元安兄,你才华横溢,他日定然榜上有名,但你性格刚直,若能保持冷静,控制好言语,避免冲动,定会走得更稳。”
“是的,你说得对。”元安点头苦笑道,“我刚才也有些冲动了。”
“兄弟间无需计较这些,相互提携,相互帮助,本就是应该的。”元静云坦然说道。
“愚兄,又欠你一次。”元安恳切道。
“元安兄每日替静云讲习经文要义,静云不过投桃报李,只要元安兄不嫌静云聒噪便好。”元静云朗声笑道。
“若静云有心科举,愚兄可替你与管事打点,往后让你负责内院事务,夫子授课时也方便在室外旁听,算愚兄尽一份心意。”元安郑重地说道。
“如此,甚好。”元静云感激地看着元安,清风徐来,江水潺潺,江面宁静与激荡交织在一起,仿佛预示着在这个纷扰的世间,以诚待人仍能成就一片宁静的港湾。
远处,翠蝶踏着江边的青石小径,急匆匆地来到元静云身旁,目光中满是焦急和担忧,欠身道:“终于寻到小郎。”她看着元静云,额上的汗珠闪烁,可见她赶得匆忙。
元静云温和地安慰道:“翠蝶姑娘,有何急事,你慢慢说。”
翠蝶有些喘着气,语气着急:“是老爷请郎君过府一叙,说有要事相商,请您去牧府一趟。”
听到牧府的邀请,元静云心中稍感惊讶,明知牧文光平日谨慎,这番突然之请必有重要原因。她却并未惊慌失措,反而思虑周密,随即恭谨道:“既是牧老爷有事相商,静云即刻赴约,多谢翠蝶姑娘传达。”
她转身对元安拱手道:“那静云便先行一步。”
元安点了点头,表现出对元静云的尊重。江水潺潺,微风拂面,元静云与翠蝶匆匆走过青石小径,身影逐渐消失在宁静与激荡的江岸边。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意料之外
在牧府的门前, 静静停着一辆华丽的马车,车身绘有精美的花纹和图案,彰显着主人的尊贵身份。马车旁边站着几名护卫,神情警惕。元静云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远处的马车, 紧跟着翠蝶的步子, 只是匆匆一眼便又将头转向了翠蝶的方向。
跟随翠蝶急匆匆地从侧面走进牧府,经过庭院, 翠蝶将她先带到了一间宽敞雅致的书房, 给她递上一杯清茶, 柔声道:“小郎, 这是刚刚泡好的碧螺春, 您品尝一下, 老爷还在接待其他贵客,请在此稍等片刻。”
元静云接过茶杯, 轻抿了一口, 茶水清香宜人,令人心情为之一爽。她点头道谢道:“好的,翠蝶姑娘不必担忧我,我在此处等候即可。”翠蝶听后并未多言, 小心翼翼地离开书房。
放下茶杯,元静云仔细的打量了一下房内摆设,书房里侧摆放着整齐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经史子集和文学著作, 闲极无趣,她走到书架边拿了一本《论语》翻开翻阅, 从手边取了一条木椅, 静静地坐在书桌旁。书房内的气氛宁静雅致, 墨香扑鼻,倒是让她从方才书社的紧张氛围中渐渐松弛下来,感受到一种平和与温馨。
片刻后,翠蝶匆匆返回书房,面带着焦急的表情:“小郎,老爷有请,请您随我前往厅堂一叙。”
元静云点了点头,微笑道:“翠蝶姑娘莫急。”说完,转身将《论语》放回书架上,做了个‘请’的手势,随着翠蝶走出房门,来到了牧府的厅堂。
厅堂内摆设依旧简朴,但却透露着一种庄重和高贵的气息。正厅的大门敞开着,一道光线从门外射进来,照在地面上形成了一条明亮的光带。
在正厅的对面,一位慈眉善目的男子坐在主位上。身侧坐着一个少女,她身穿素雅的衣裳,宛如一朵娇艳的莲花,正是牧文光与牧遥两人。
见到牧文光,元静云起身行礼:“晚辈见过牧老爷。”
牧文光微笑点头,温和地道:“静云,久等了,坐吧。”
元静云坐下后,牧文光微笑着望着她:“静云,听说你在诗社表现不凡,九王爷对你赞赏有加。”
元静云眉头微皱,道:“多亏了九王爷的提携,静云才能在诗社得到一些机会,方才牧府也有郎君在场?”她方才从诗社出来,不知这消息怎这么快便传到了牧文光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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