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打开的时候,一股腐味儿从里面传出来,也幸好是晚上,如果是白天,阳光一洒,肯定能看见成片的灰尘往外蹦。
陈念南拉着段安北往后过了过,两人就蹲马路牙子上等。
“问吧。”段安北直接开了口。
陈念南愣了愣,他确实是在措词怎么才能绕到这上面,没想到段安北能自己提起来。
“你之前说你是直男。”话问出口,陈念南也不别扭纠结了,他不喜欢把时间浪费在胡思乱想上,就一点,段安北要直的,他绝对不碰一下,朋友的关系定得死死的,但段安北要弯了,这路他陪着走,陪到哪步算哪步。
“现在弯了。”段安北很干脆,“真弯了。”
“为什么?”陈念南问,“契机是什么?”
“契机是你”这种话太腻歪,段安北答不上,只能反问:“那你呢?你的契机是什么?”
陈念南噎了下,也答不出,半晌才说:“是有喜欢的人了么?”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陈念南试图从段安北的眼睛里看出那个人的名字,可段安北没说话,而陈念南也只能从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看见自己。
探寻无果,陈念南撇开眼,盯着路上缝里的小草,淡淡地说:“但异性恋同性恋不是只有喜欢这么简单。”
他感受到段安北投来的目光,继续说:“牵手拥抱接吻,除去这些,还有做/爱。”
陈念南从来没敢肖想过段安北,说起“做/爱”两个字,脑子里压根掀不起什么色/情的的场景,语气也很平淡,好像在说吃饭喝水一样简单的事。
他转向段安北,看见他迷茫的眼神,笑了一下:“什么都不懂就敢往这条路上走?”
“那你......教我?”段安北眨眨眼。
陈念南踩马路牙子上的脚都险些没站稳。
他猛地扭头看向段安北,一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堵在喉咙里,说出口的语气却温柔了很多:“教不了。”
“那我要怎么学?”段安北说,“我没有跟别人牵过手,拥抱也仅限于朋友,接吻、□□,我都不会。”
他有些懊恼地撑着下巴:“他们说这个圈子坏人特别多,我以后不会被骗吧?”
“毕竟我什么也不会。”
他沮丧地低下头,比地里的小白花还干净,好像谁都能欺负他。
“不会。”陈念南说,“没人敢骗你。”
段安北摇摇头:“你不能罩我一辈子,总有晃神的时候,万一一晃神,我就......”
他的声音有些哽咽:“......怎么这么难啊?”
陈念南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要段安北这样难却还是不肯放弃,要这样小心翼翼地暗恋。
他看着段安北:“真的要我教你?”
“可以吗......”段安北小声。
“可以。”陈念南叹口气,“什么时候停,什么程度停,你来定。”
就这么随随便便把自己交给他,陈念南想,没有比段安北更傻的人了。
家政阿姨的速度很快,站门口叫他们,说已经好了。
两人站起身,段安北朝陈念南伸出手:“从牵手开始吧。”
他笨拙地调整着手心的朝向,不知道该怎么牵。
黑夜里瞧不见陈念南红扑扑的耳尖,阿姨的叫喊声把陈念南的心跳声都盖住了,他有些恍惚,自己竟然能这样光明正大地牵起段安北的手么?
他搭上段安北的手,轻轻摆成了手心朝前的姿势,自己手心向后,牵住了段安北,这是一个把“保护”表现得淋漓尽致的姿势。陈念南以一种领路人的姿态,把段安北牵进了室内温暖的灯光下。
谁也没松开手,段安北突然开口:“不对。”
陈念南心一紧,等着他继续说。
“应该是这样。”段安北缓缓地挪动着五根手指,又慢慢顶开陈念南的指缝,把手指一根一根地插了进去。
十指相接,段安北的指关节蜷曲起来,又晃晃陈念南的手:“你不弯吗?”
陈念南的呼吸都要滞住,他迟疑地扣住段安北的手,听见耳边的笑声响起:“我是不是很会举一反三?”
“......是。”陈念南哑着声,这样的时刻,他心里却很难过——
段安北这么高兴,是因为学会了以后就能去牵那个人了吗?
“我学了不是为了去牵别人。”段安北突然开口,陈念南眉心猛地一跳,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
段安北顿了顿:“我觉得这样的牵手和朋友之间拉着、拽着彼此去赶公交是不一样的,我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不一样,万一以后被这样的幌子骗了呢?”
段安北的后半句话逻辑实在是难以自洽,这样的牵手不是朋友的牵手?他们不是朋友么?能有什么不一样?
可惜陈念南半点儿没听出来,也错过了段安北脸上一闪而过的微妙,他脑海里就一句话——
段安北没想牵别人。
陈念南惴惴的心好像平复了一点儿,好赖他没把自己当个替身和排解苦闷的乐子。
说要学牵手,段安北就一点儿没含糊,上了床也要牵手。
漆黑的夜里,他听见陈念南问,究竟想跟他学什么,淡漠的语气藏不住话语里的紧张,好像怕段安北把自己当做是随时可以丢弃的新鲜玩意,过不去自尊心的坎,又怕问的太多,段安北烦了他。
“学......什么是恋爱吧。”段安北听见自己说,“我想了想,跟别人学都不行,我好像没有办法接受别人来牵我的手,只有你......或许是因为我们共用着身体。”
这话半真半假,但足够让陈念南安心。
“唯一”“不可替代”“别人都不行”,还有“恋爱”。
“我们是在......模拟恋爱么?”陈念南垂眼看他。
这个词太新鲜,段安北没想过这样的概括,他仰着脖子侧过身:“和真实恋爱有什么区别么?”
有,当然有。陈念南想,最大的区别就是,在他这儿,段安北是他独一无二的爱人,但在段安北那儿,这是场游戏,陈念南随时可以出局,爱人的位置自有后来者可以顶上。
“没有。”陈念南说,“但牵手、拥抱、亲吻、做/爱,都是恋人之间才会做的事,如果我们做了这些,也谈不上只是朋友。”
他的手心洇出汗,密密麻麻布在掌纹上,语气却始终平淡。他不知道自己原本只是想用“做/爱”吓退段安北的这么一句话怎么就让事情发展成了这样。
“但你不必喜欢我。”陈念南摸了摸段安北的头发,“只需要使用我。”
段安北皱皱眉,他不知道陈念南在外面多叱咤风云狠厉的一个人,怎么能说出“使用我”这样卑微的话。
“好啊。”段安北说,“那你也可以使用我。”
“我们恋爱吧。”段安北仰着头笑了。
第27章 如果可以
陈念南愣住了。
段安北刻意省略的“模拟”两个字让陈念南生出了一种表白的错觉,缓了半天才缓过劲,从头到脚都成了一只煮熟的虾。
“我......我怎么能使用你。”陈念南撇开眼。
“这个词是你说的啊。”段安北不解,“如果不能,你怎么把它用在自己身上?”
段安北装傻装纯,从发现陈念南跟着自己回家开始就在不断地暗示他们之间有多平等,可惜道阻且长。
陈念南没说话,一直到段安北平稳的呼吸声传来,他才小声地叫了声——
“安北。”
这样的把戏陈念南用过太多次,在漆黑的夜里,在平稳的呼吸中,他才敢对段安北过界放肆一点儿。
“安北——”
“安北——”
陈念南的声音一次比一次要雀跃,终于有了点儿十八岁少年的样子,声音却一直很低,像蟑螂,像老鼠,像所有见不得人的阴暗,要藏进黑夜的每一寸月光里四散开。
段安北忽的睁开了眼:“我在。”
陈念南瞬间石化在了床上。
他呼吸滞了至少五秒,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找找模拟恋爱的感觉。”
陈念南嗓子都劈了:“我没这么亲昵地叫过别人,我怕太生硬,没法儿帮你找感觉——”
所有的字都是一顿一顿的,像个不熟练的撒谎者,从喉咙里逼出半真半假的谎言。
这太正常了,陈念南必然是不熟练的,他没对谁怂过,不屑用谎言掩饰什么,赤/条条一身没人能用任何东西威胁他。
除了段安北。
只有段安北。
段安北没说话,陈念南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住了,指尖发抖发硬:“段——”
“睡吧,念南。”段安北打断他。
陈念南愣住了,全身血液都开始回流,闭上眼都是段安北的那句‘念南’。
他睁眼到天明,六点半一到就往外跑,城南的小笼包,城西的鸡蛋饼,城东的糯米饭和城北的茶叶蛋,陈念南跑了一个多小时,拎着满手的早饭回去的时候,段安北已经醒了。
昨晚的局促被清晨的风一吹都散了,一个多小时,陈念南在公交车上刷了三十道物质推理题,直到脑海中只剩下氢氦锂铍硼才回来,可见着段安北坐在床上放空的眼神,这些准备全线崩溃。
在段安北吃惊的视线投过来之前,陈念南淡淡说:“如果你以后的男朋友没能这么给你买早饭,就分手。”
“这也......”段安北看着桌上密密麻麻的塑料袋,“......太多了。”
“不多。”陈念南说,“你没醒,我不知道你今天会想吃什么——如果你以后的男朋友连这个都没考虑到,就分手。”
“你好像误会了什么。”段安北皱皱眉,挺正经,“我没有拿你取新鲜逗乐子,也并不想用你来试验我的性取向。”
陈念南一句一句地“你以后的男朋友”,太扎心了,哪儿戳人往哪儿说,这都是要把他自己放什么位置上了?玩物?
段安北拧着眉:“你把你自己当什么?”
陈念南没什么反应,弯腰去壁橱里给段安北拿牙刷,声音甚至没有任何起伏:“当你的模拟男友。”
当一场梦。
陈念南把牙刷递给他,对方却没接:“是双向的吗?”
“我是你的男友吗?”
陈念南顿在半空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撇开眼:“是。”
段安北笑了,接过牙刷:“那明天我给你买早饭。”
他点点桌上的那些:“也这么一大堆。”
“不用”两个字几乎要脱口而出,段安北先发制人:“不然我做不到这些......你就会跟我分手吗?”
这个问题比车上那三十道化学题都复杂,陈念南嘴唇张张合合半晌,只能说出句“不会”。
话题到这儿戛然而止,一些心照不宣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流转,多的都不必说。
但不论模拟恋爱也好,真实恋爱也好,都是插科打诨的课后闲聊,两人都奔着竞赛加分提前批去的,不可能就为着这件事转了,权衡半晌,陈念南带着段安北去了奶茶店——
他得继续兼职,段安北又不想一个人待着。
陈念南给段安北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如果吵,来找我,我带你回家。”
他顿了顿,还是说:“如果你未来的......他连这个都考虑不到,就分手。”
段安北眨眨眼,没应这句话,看着陈念南头上的白帽子和口罩面罩,从蓝牙仓里拿出只耳机:“听听BBC和新概念,多听能找语感......带一只,不耽误的。”
耳廓上温润的触感还没消,陈念南没舍得捻,酥麻的痒意传遍全身,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段安北的头,说出了今天第一句正向的话——
“如果你未来的男朋友在这样的处境下,还愿意这样抚摸你而不亲吻,那他一定会珍惜你,可以......不分手。”
话音落地,陈念南转过身,心跳不可遏制地加快,却不敢让段安北发现。
如果他再有勇气一点,或许会把主语带上,比如——
如果可以,请别跟我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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