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倒三角啊?”段安北艰难地往里塞肩膀,“帮帮啊!”
陈念南脸一红,有些无所适从,欲盖弥彰似的问他:“怎么帮?”
“推我一下......”段安北叹口气,“不然我还能让你往我屁股上踹一脚吗?刚打的针呢。”
陈念南的手抬起又放下,压根儿不知道该放哪个位置才合适,眼见着段安北又要出声催促,他眼睛一闭,按着人的大腿就往里推。
“哎你别......”段安北的话音再次戛然而止,陈念南刚刚那一推使了大劲,段安北丁点劲儿没用,呲溜一下就进去了。
“......你力气这么大呢?”段安北震惊,“得亏是你的身体,这要换做是我的,我大腿现在肯定得留俩印,半个月消不去。”
隔着洞喊话实在有点蠢,陈念南“嗯”了声:“没事,我不会留,我糙实。”
他没跟着往洞里爬,三两下借力一跳就直接翻了过去,段安北看着稳稳落地的陈念南,没忍住鼓了两下掌:“熟练工。”
陈念南瞥了他一眼:“少看,容易不学好。”
下课铃正正好响起,两人趁着这个时间去交了住校表,一大把现金交出去,再算上医药费,陈念南刚到手的一千四百五十花了个干干净净,他没去计较这个钱,反而盯着住校表上的“双人间”,嘴角几不可察地扬了扬,觉得这钱花的太值了。
“我妈给了一千?”段安北看着手里的钱,“让我给室友买点吃的啊?”
陈念南“嗯”了声:“不用。”
段安北乐了:“别不用啊,我从小就听话......爱吃什么?”
陈念南抵死不松口,段安北也不继续问,就让人放学了跟着自己一块儿回家拿行李。
“我东西很杂的。”段安北说,“你回去肯定翻不着,就说我是你室友,我妈发现不了。”
如段安北所说,沈蔓确实没发现,还挺热情地招呼人吃点水果,不过半小时两人就拎着行李箱从后华巷出来了。
“我陪你回去拿。”段安北说,“顺道的事儿。”
陈念南脚步滞了滞,他下意识想拒绝,可昨晚段安北已经看过自己住的地方了,也能发现他就自己住,身边没别人了,实在是没什么好瞒:“好。”
进屋的时候,陈念南还是没忍住:“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有。”段安北很严肃,“这门到底怎么合,我昨晚一直合不上,总觉得半夜会进贼。”
陈念南沉默转身,猛地往蓝色的铁皮门上踹了一脚,“砰”的一声,门严丝合缝地关上了,还簌簌落了两块黄色的铁锈片,沾在陈念南白色的球鞋上。
“抱歉。”陈念南跺了两下脚,把铁锈跺到地上,“鞋子弄脏了......除了这个呢?没别的要问了?”
陈念南盯着他,看着他,没动,硬生生把人冒到嘴边的玩笑话给噎了回去,段安北缓缓吞下那句“还想问你爱吃什么”,沉默半晌才说:“我不爱揭人伤疤。”
陈念南笑了:“段安北,你可怜我啊?”
第5章 他脸红了
段安北还没接话,陈念南的手机就响了,陈念南瞥了眼,屏幕上没备注真名,就“酒吧”两个字。
“你接。”陈念南把手机递给段安北,“声线不一样。”
“怎么称呼?”段安北问他。
“叶子。酒吧的人都不说真名。”陈念南顿了顿,“但我没取这种名儿。”
所以他不是酒吧的人。
陈念南不知道段安北能不能明白这层意思,但他就是想说。
手相的事儿给陈念南的触动太大了,他盼着段安北好,却又怨着自己狗屎一样稀碎的人生。
段安北应了声,也没多说别的,左滑接了电话。
“念南。”叶子说,“空么?来酒吧一趟?有人闹事儿,砸了挺多酒......”
陈念南冷着脸,沉默地比划了两个字:“没空。”
段安北学着陈念南的语气说了。
叶子还要再说,陈念南又比划:“报警。”
“一千。”叶子说,“报警没用,打架的你都认识,猴子和老马,进去了关不了几天就又出来,到时候闹得更凶,这事儿真得你来。”
段安北看向陈念南,显然没明白那个“一千”是什么意思。
陈念南接住这个眼神,心底却突然生出一种近乎癫狂的念头,他继续摇头表示不去,挂了电话却问段安北:
“想去酒吧玩玩么?”
-
两人打车去了酒吧,陈念南一路上手心渗出的汗密密麻麻地蓄在掌纹里,覆在疤痕上。他没看段安北,就看着车窗外变换的街景。
清杭是省会城市,繁华指数可见一斑,霓虹灯、路灯......各种各样的灯光都在这儿晃,在这儿照,在这儿给每个路上的人提供光。
黄的绿的紫的光打在身上都挺暖洋洋的,照得前路都是繁复炫目的样子,可这是陈念南十八年以来头一回这么安静地去看清杭、看灯光。
他近乎自戕似的把段安北带去酒吧,他要让段安北看看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靠什么活下来的。
这两次的互穿让他头一回跟段安北搭上话,男生之间的关系没那么多递进,几次打架几次聊天就足够成为朋友,可陈念南太过不清醒,他刚才的那句“你可怜我啊”,是再为“那你要不要再爱爱我”打底儿。
他快疯了。
外边儿树上吊着的灯忽然闪了两下,陈念南下意识闭上眼,却感到一直温热的手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段安北凑过来,以一种近乎拥抱的姿势横斜在陈念南身前。
陈念南瞬间定住,愣在座位上一动不动,连眼睛也没敢睁。
耳边传来电机运作的声音,呼呼作响的风声被隔绝在外,陈念南听见段安北边直起身边说:“这儿树上的灯一直会抽搐,晃眼睛了吧?”
他说:“要吹风就往我这儿挪,我这边没灯,还靠着河,风都凉快。”
陈念南应了声,却没动:“不吹。”
车里一阵沉默,陈念南看着离酒吧越来越近的路,忽的扭头:“段安北。”
段安北“啊”了声:“怎么?”
“隔壁清杭一中去年的事儿你听说了么?”陈念南说,“就有对同性恋,住一个宿舍,被挂网上了。”
段安北不明就里:“没听说。”
清杭一中那对里有个长发男生,爱穿女装,这人陈念南是认识的,跟自己一个初中,跟自己一样冷一样不爱搭理人,因为长发和女装,初中时候被欺负得挺惨。
陈念南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哪个?”段安北没明白。
“恶心吗?”陈念南说,“同性恋。”
段安北笃了两下车窗,若有所思地看着陈念南,忽的笑起来:“我笔直,但不恐同。”
笔直。不恐同。
陈念南“嗯”了声,没再接话。
车在酒吧门口缓缓停下,段安北抬头看了眼:“叫‘止’?怎么取这么个名儿,叫人止步不让进啊?”
酒吧里挺热闹,站外面就能听得见酒杯碎裂的声音,吵架声斗殴声巴掌声,陈念南淡淡地往里看了眼:“怕么?”
段安北没应他,抬脚就往里走。
陈念南快步追上去,没让段安北走前面,破天荒主动搭上段安北的肩膀:“跟着我。”
两人刚踏进去,一个高脚杯就在脚底炸开,一地的碎渣子,陈念南掰着段安北的肩,把人引到干净的路上。
叶子看见“陈念南”,激动地就朝人抬下巴招手,段安北不认识,怕露馅,干脆就学着陈念南平时那股劲儿,垂眼瘫脸,一幅“别挨着我”的样子。
“学得像吗?”走到一边的位置上坐下,段安北没忍住问陈念南,表情挺嘚瑟。
陈念南“嗯”了声:“挺像。能去考中戏。”
段安北嗤嗤地低声笑起来:“你怎么能顶着我这张帅脸一本正经刺儿人啊!”
他笑得停不下来,干脆就躲在沙发后笑了个痛快,肩膀抖成筛子,笑得脑袋都晕了,一下没躲稳,直直地就往前倒。
陈念南下意识接住他,手撑在段安北的两边肩膀上,近乎拥抱。他蓦地把人往后一推,让人坐直了,触电似的收回手。
段安北愣了一下,笑都还挂在嘴角,眨了两下眼,也不动弹了,就转头去看后边的战局。
后边儿满地的碎玻璃,各种酒精的味儿都混在一块儿,黏在人身上似的,甩不掉。
陈念南往后一靠,没看后边儿,就看着段安北。
他看着段安北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像是要搓掉某种黏糊又恶心的东西。
段安北微微睁大眼,眉毛也挑了起来:“我天......酒瓶往头上砸啊?”
陈念南虚着点点段安北手心的纱布:“还能往手上扎。”
段安北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半晌:“直接扎啊?”
陈念南不置可否。
他盯着段安北的脸,等着他做出可怕惊惧的神态,对方的神色几经变换,最后却停顿在了一个陈念南看不懂的点儿上。
“......多疼啊。”段安北说,“下回别扎了啊......”
陈念南心尖上的一点蓦地一麻,怔愣地看着段安北。
段安北伸手朝前打了个响指:“不乐意?下回还扎啊?”
陈念南小幅度地摇摇头。
段安北笑了起来:“就叫我来看这个?我人生头一回进酒吧,感觉身上都不利索了,一股子粘粘的酒味儿,这血腥味也太重了......咱不报警?”
“不报。”陈念南顿了顿,“报警没用......”
他下巴朝那儿一抬:“这块儿平时不这样,我当打手这么两年也没往这儿跑过几趟,但那群人——”
陈念南收回视线,重新看向段安北,“那群人在哪儿,哪儿就是一块儿瘴气,在他们面前讲道理是没用的,得靠拳头。”
“烂天烂地,跟谁讲道理啊。”陈念南嗤笑一声,“咱俩这块儿能安静,不是因为这块地儿他们看不着,是因为这张脸。”
他目光在自己身体的那张脸上停滞一瞬:“这脸在这儿,他们不敢招惹我。我打架不要命。”
段安北沉默了很久,沉默到那边都没酒瓶子可砸了,才说:“要命的,你不要命了,我这个千年老二可就上位了。”
陈念南是永远的年级第一,永远到所有人都觉得理所当然了,可段安北现在才觉得奇怪,他打架,他兼职,他自己养活自己,他到底哪儿来的时间读书。
“我要读书。”段安北严肃地说,“我得超过你。”
陈念南一愣,忽的笑起来:“走!”
两人走之前,那块儿还在打架,见着陈念南走了,所有人似乎都松了口气,段安北没什么狐假虎威的新奇,就觉得挺恶心,他觉得陈念南应该更爱做那个年级第一,而不是这里的混混头子。
-
两人的行李在来之前就扔在了门卫那儿,东西不多,合起来就四袋东西。陈念南没让段安北动手,沉默地一股脑全驮肩上了。
段安北也不逞强,他就剩一只能动的手,就从陈念南那儿拿了包床垫,垂垂地落在身侧拖着走。
二人间在最顶上,六楼,段安北拖着包床垫走得气喘吁吁,跟着陈念南走到三楼,没忍住喊了声“停”。
陈念南转过身,没多问,把手上的另包床垫一甩甩肩上,空出只手来接段安北那儿的包。
“不用......”段安北侧身躲了一下,没躲过去,两人手指相接的时候,他清晰地感觉到了陈念南手指蓦地震颤,又倏地挪开。
他看着陈念南继续往上走的背影,身上挂的东西又重又多,可陈念南却像是空着手,脊背挺直,头也仰着向上看,像是赤条条无牵挂。
段安北捻了捻刚刚触到的手指,却捻到了食指上的茧。或是玩刀,或是攥拳,反正都是为了活下去而磋磨出来的。
经过楼梯口转角时,段安北看见陈念南下意识往镜子那儿转了转头,时间不长,两三秒,可段安北却看见陈念南那张爬了四层楼都不喘不变的脸,连带着耳朵尖都红了起来。
段安北挑眉,又轻轻垂下眼,当做没看见,上前拿了包床垫,跑到陈念南前边儿上了楼。
第6章 你迷恋废墟
两人折腾了挺久才把寝室内外的灰尘都打扫了干净。清杭二中的资源是没的说的,双人间弄的是上床下桌,两张床都在一侧,另侧是两个贴墙的大衣柜。
彻底安顿下来后,段安北才终于明白陈念南是怎么稳坐年级第一的。
他打架不要命,学习也是。
“你还不睡吗?”段安北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半了,另侧的床还空空荡荡的,底下亮着微弱的光。
陈念南“嗯”了声,又把台灯调低了一度:“我轻点儿。”
他原本就小心,翻书声甚至还没外边蝉鸣声大,段安北迷瞪瞪:“早点睡......白天才有精神读书。”
陈念南又应了声。
床上平稳的呼吸声传来,陈念南仰头看了看,有些失落。
段安北的手不方便,两人的床都是他铺的,段安北负责擦底下的桌椅柜子,他那时候使了个心眼,把段安北的枕头放在了两张床中间的铁栏杆那侧。
这事儿算不上冒犯,顶多算个心机,粗线条点儿的人肯定发现不了,也不在意这些,陈念南就这一丝侥幸心理,想着运气好能跟段安北头对头的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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