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梧前一瞬刚收剑入鞘,下一瞬人群中便冲出来一个二十岁左右的青年,滑跪到他面前,抱住了他的大腿,眼神狂热无比。
“谢师兄,我一直在家里看你的直播,每一期我都看了!我真的好喜欢你……不对,我好喜欢你的剑!你就收下我吧,我定每日闻鸡起舞好好练剑!”
谢梧被他抱着大腿,鸡皮疙瘩瞬间遍及全身,顶着周遭人跃跃欲试的目光,想一脚把人踹开,又怕这人扛不住他化神期的一脚,忙道:“有话好说,你先放开!”
“我不要!”青年发出一声凄惨的哭腔,抱得愈发紧,“我每日辗转发侧好不容易等到今日谢师兄回宗门,就是为了和师兄一起学剑呜呜呜,谢师兄你可知每日看你在崖边练剑,我——”
话未说完,忽而破空之声逼近,一支通体银白的箭如流星划过,贯穿了青年左肩,连带着青年一并被钉入地上。
一声惨叫贯彻沧澜山,躁动的人群瞬间偃旗息鼓。
他们敢如此,不过是通过直播知晓谢梧随和又正气的好性子,这些年离妖魔太远,不曾见过血腥,此刻突如其来的变故,他们有再多的心思也被震慑在原地。
谢梧蓦地扭头,只见玄蝉一袭玄黑而立,金丝渡边的衣角被风拂起微小弧度,手中执着一把银弓,眼皮微垂,正冷冷睥睨着地上嚎叫的青年,如同看一个死物。
他从未见过玄蝉这般模样,一时半刻竟愣在了原地。
五百年前的丹云宗便向来瞧不上沧澜山上的武夫,自然不会教首席大弟子去学什么弓箭,是谢梧闲来无事曾带着弓嚷着让玄蝉陪他打猎,顺手偷偷教他如何射箭。
玄蝉的箭射的并不如何,甚至比不得他随手一箭的准头,年少时没少被他取笑,但此刻箭头上却凝聚着化神期修士冷冽的杀意,叫人分外胆寒。
谢梧很快反应过来,语调不自觉带上了些责备,“你这是做什么?中伤同类,你不怕天劫反噬?”
玄蝉任他责备,垂着眼皮听训,半晌才道:“我知你是担忧我,但下次若再撞见,我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谢梧,他欺你心软,妄图以此接近你,我不想放过他。”
简而言之,我错了,下次还敢。
“你——”谢梧无奈,只好先蹲下身将那支射穿琵琶骨的箭取下,又用灵力暂时稳住了对手紊乱的经脉,“小师妹,先带他去清净峰养伤。”
江念晚心里还在为玄蝉叫好,撇了撇嘴,极不情愿地扭过脑袋。
她才不要管这个抱她师兄大腿的登徒子死活呢。
谢梧瞪她一眼,“快去。”
“哦……对了,师父说,这些人他一个都不会收,让你将人送下山去、”小丫头一手拽起一个成年男子,交代完要事便慢吞吞往里面走去。
闻言,人群里有人顿时不满起来。
“我们不远万里来沧澜剑宗拜师,你一句不收便了事了?”
“你们沧澜剑宗将谢梧送入恋综不就是为了让人来拜师吗?结果送来的灵石与银钱都不要,怎么,是嫌少不成?长山门的内门弟子都只需八千两,你们沧澜宗就是自视甚高才落到如今这般无人问津的田地!”
第68章 小后辈,听说你想打败我?
谢梧听着耳边的不满之言,并未有任何动怒。
这些年来,沧澜剑宗听过的难听话只多不少。
他只是冷静为自己的宗门解释道:“沧澜剑宗从不收灵石与银钱,诸位若是真心实意拜师,便于下月参加本门的入门试炼,通过者不论贫富皆可拜入门中。”
但他已然记住了那些挖苦嘲讽之人,哪怕通过试炼也不会让他们拜入宗门坏了沧澜山千年的传承。
“入门试炼?”有人面露古怪,“旁的门派收徒不都是测完灵根便行了么?”
“都落魄成这样,有人拜师还不上赶着来,清高什么呀?”
“若不是如今妖魔现世想寻求一处庇护,谁愿意来这苦寒地。”
沧澜山自当年被先祖一剑劈开山门后,便受其剑气所致常年大雪,冰雪常年不化,与钟灵毓秀的四大仙门相比,的确算是苦寒之地。
“修剑者不看灵根,只看心性坚定与否。”谢梧抱拳道,“今日并非我门收徒之日,便不留诸位了。”
众人虽多有微词,却也不敢在一个化神期修士面前强闯。只得扫兴离去。
谢梧这才扭头看向玄蝉,“你怎么随我后面便来了?”
明明他走得那样急,一般的飞行器可追不上。
“青鸾鸟一日可行万里,不算快。”玄蝉顿了顿,道,“谢前辈传信唤你定有要事,我便不多叨扰了。”
谢梧道:“师父若是知道你来也会高兴,进来坐坐吗?”
“不了。”玄蝉本已转身,此刻又回过头来,谢梧敏锐得察觉到好似有什么不同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你,看完便走了。”
直到目送人离开,谢梧才从怔忪中回过神。
他想要的恢复如初,真的会如初么?
*
师父所说的要事,正是下月的入门试炼。
“长风下山游学不在,三日后的入门试炼,还得你一人操持。”谢无摸着胡须,沉吟道,“但不必准备太大的场子,想来三日后并不会有太多人。”
“师父为何如此说?”谢梧疑惑道。
“你刚从琴音宗回来,还不曾看过这几日的直播吧?”
谢梧这才想起来司徒瑶前去寻找妖魔踪迹的事,点开长山门的直播间,却见弹幕一片唏嘘之声。
弹幕:
-这都第几次了啊?
-不会是长山门故意演的一出戏吧?连这种事也拿出来炒作舆论?
-算上这一次也有九次了,每次都以为寻到了妖魔的踪迹,可抓到人却发觉不是灵智除开的灵兽,就是装神弄鬼谋取钱财的凡间道士,真的妖魔到底在哪里?
-看到今天我真的没有耐心了,长山门连一个妖魔都找不到?这就是第一仙门的实力吗?
-如果没有妖魔的话,那之前的谢梧和玄蝉又是什么意思?故意演一出戏引起恐
慌?差点忘了,自从妖魔现世的消息一出来,很多人都去沧澜剑宗拜师了吧?我就好奇沧澜剑宗给了长山门多少好处?
-哈,本人刚从沧澜剑宗下来,人家根本不随便收徒好吗?
-事不过三,我看根本就没什么妖魔。
-我很好奇,难道仙门百家就没想过,直播去找妖魔,妖魔难道不会看直播么?
-妖魔没有玉镯啊……怎么看?
-可万一呢?
“怎会如此?”谢梧拧眉,“那两次我分明都遇到了妖魔,绝不可能是假的。”
可为何旁人碰不到?
其中怕是大有问题。
“都说妖魔易怒喜好杀戮,做事大多冲动不过脑子,此次怕是背后有高人指点才会乖乖躲在幕后,轻轻松松便能引起仙门百家互相猜忌放松戒备。”谢无摇头轻叹,“我辈先祖若有一日看见修仙界如今模样,不知该会有多失望。”
谢梧莫名就想到了那日看皮影戏时出现的幻觉,突然有些心灰意冷,道:“若是先祖还在,说不定直接都气得想灭了仙门百家了。”
此话未过脑子,他说完便觉自己被鬼下了咒,怎么可以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混账!”谢无果然大怒,“谁教你说的混账话?去承英殿给我反思一天一夜!”
谢梧垂头丧气地去了。
承英殿是沧澜剑宗历代先辈魂归之处,其中供奉牌位三千。
谢梧年少时总喜欢闯祸,五天有三天都是被关在承英殿里闭门思过。
他如往常在香炉里插上三炷香,便盘腿坐在了殿中央。
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再次睁开眼,他已经站在了问剑台上,身前一白衣人执剑而立,看不清面容,只能瞧见微勾的薄唇弧度。
“小后辈,听说你想打败我?”
谢梧微怔,“您是……”
话未说完,对方丝毫不讲先礼后兵那一套,拔剑朝他袭来。
未过三招,谢梧已然落败。
白衣人嗤笑一声,“起来。”
谢梧喃楓咬牙站起,这回扛过了四招。
“怎么,沧澜剑宗的剑道天才何时沦落到只有如今这般水准了?”
曾经的沧澜剑宗便是随便挑出一个弟子,都是其他门派难以仰望的剑道天才。
谢梧从不觉自己是什么真正的天才,若非剑宗落寞,这首席之位未必就属于他。
但天才又如何,他从不觉有什么值得畏惧的。
哪怕他面前的是沧澜剑宗最出挑拔出、曾一剑挑飞仙门十七洲的谢长生。
然后他这位不敬师祖的弟子便被自己的师祖按在梦里殴打到梦醒时分,甚至让他觉出一种师祖像是找他出气的错觉。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起码从三招都扛不住迅速成长到三十招。
下次若是再见,他定能更厉害!
谢梧从梦中醒来,浑身酸痛好似真的经历了一场打斗。
他跪在蒲团上给身前的牌位磕了三个响头,心里默默念着,什么时候祖师爷有空再来与他打一场,他定多烧几炷香。
距离一天一夜还有半日的时间,谢梧闲来无事,便开始擦牌位,忽而从身后传来门被急促敲响的声音。
“大师兄!你在里面吗?”
是小师妹的声音,这样急,莫不是出大事了?
谢梧懒散的神色一敛,大步走过去打开门,蹲下身问,“怎么了?”
江念晚显然是跑过来的,尚且喘着气,“就是昨天被玄师兄射伤的那个人,他……他死了!”
第69章 谢梧,别用这样的眼睛看我,我会忍不住
谢梧拎起小师妹的后领,御剑朝清净峰掠去。
“今日我一醒来,便发觉他没了生气。”小师妹的声音被急促的风一刮,显得有些零碎,“我方才查探的时候,发觉他不像是因那一支箭,而是中毒身亡。”
若是普通的毒,昨日谢梧给人查探经脉时便不会探不出来。
沧澜剑宗有护山大阵在,闲杂人等根本进不来,若要下毒,唯一的机会便是在山门外。
可等见到了人,谢梧又否决了这种想法。
此人面无乌黑,肤色与康健的活人无异,唯独没了呼吸与心跳。
世间只有一种毒可以做到这般,便是玄蝉独门炼制的秘药落九泉,专门供给丹云宗那些患上绝症痛不欲生却又无可转圜的病人,唯愿死时能体面和不那么痛苦。
“玄师兄怎会……”话未说完,江念晚连忙住了嘴,她脑子里浮现起玄蝉森冷杀气的面容,男人吃起醋来原来这么可怕!
“你也觉得是玄蝉?”谢梧俯下身查喃楓看死者身体。
“那师兄觉得呢?”江念晚道。
其实她与二师兄,都与谢梧有太多不同。
他们被接来沧澜山前,都曾不过是芸芸众生脚下的一捧泥,被人折辱,被人践踏,被人磋磨得奄奄一息。
人命在他们眼中不过是最轻贱的东西。
除却沧澜山,没有修士值得他们同情。
师父知道,无奈却又怜悯,只是让他们恪守为剑道者的基本信念,不可欺凌弱小。
师父常年闭关,她与二师兄都是大师兄谢梧带大,尽管对仙门百家多有抵触,但只要是谢梧的话,他们都会听。
所以沧澜剑宗的首席弟子与继承人只能是谢梧。
江念晚下意识觉着玄蝉毒死一个人并没什么,人命如草芥,更何况是一个胆敢冒犯谢梧的人呢,她年幼时便见过太多死人,她本就是从死人堆里被捡到的,但显然谢梧不会这么觉得。
谢梧自小出生在沧澜山,虽在剑道一途中被师父多有磋磨,吃过不少苦,但除此之外,他其实被师父保护得太好,百年来见过最险恶的事也不过是仙门百家的虚伪与排挤。
于是她只好话锋一转,磕磕巴巴道:“师兄不如亲自去问问玄师兄……”
谢梧站起身,摇头道,“不会是他。若是玄蝉真想杀死此人,那一箭便不会留手,而不是多此一举,拿最珍贵的毒药再来补一刀。”
只是此事若是处理不当传了出去,怕是会有人觉着沧澜剑宗心胸狭小,竟因一次冒犯就置人于死地。
谢梧不在乎自己,却不可能任由沧澜剑宗背负骂名。
“你先守着他,我去丹云宗找玄蝉来看看怎么回事。”谢梧转身要走,忽而又走回来,“算了,还是我背着人去丹云宗吧,免得他来回跑麻烦。”
说罢,随手将人扛在肩上,匆匆朝丹云宗奔去。
江念晚盯着床榻上微微下陷的印子,撇了撇嘴,“死了还要连累师兄,真是讨厌死了。”
*
谢梧赶到丹云宗时,玄蝉正被几个长老围在所住庭院前嘘寒问暖,显然那一次的昏迷让宗门上下受惊不小。
“谢梧!你这小子,仗着化神期的修为擅自闯入我门中便罢了,怎么还背着一个死人?”一个长老远远瞧见从剑身上跃下的红衣少年,顿时跟见了鬼似的往后大退了三步。
但他显然被数年前谢梧将两座山头都闹得人仰马翻给闹怕了,说着便声音弱了下去。
哪怕隔着直播间众人对化神期不以为意,但只有站在面前才会知晓那种来自神魂深处的颤栗。
玄蝉绕过众长老走到谢梧面前,一眼认出肩上扛着的死者是昨日那个发言狂热的登徒子,“落九泉致死?”
谢梧颔首,“嗯,今日早晨被我师妹发觉时,便已经断气身亡。”
“你就这样大方拿来给我看,不怕就是我杀的他吗?”玄蝉道。
谢梧随着他一起往庭院内走去,闻言挑眉,笑得随性,“你会吗?”
他睁着一双无比澄澈的眼睛,足以让所有心虚之人无法直视。
32/78 首页 上一页 30 31 32 33 34 3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