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算所收这两枚玉佩的价值,尤浑确定自己给的消息值这个价,心安理得地准备离开。于是他安慰地拍拍梅伯的肩,“大夫早做打算吧!银货两讫,告辞!”
送走尤浑,梅伯赶紧返回文书房,果然比干与姚中还等在此处。
“梅兄,尤浑那厮可是在糊弄你?”姚中急声追问,比干也投来了关切的眼神。
梅伯摇头,“他确实给了我几条重要消息。”
将自己与尤浑的对话复述一遍,梅伯充满向往地叹息,“制糖秘法我并不奢求,但若能如东伯侯一般,沾上些许光辉……”
“谁说不是呢?”姚中跟着叹息。
比干细想了一回今日之事,平州侯沧州侯请求大王派遣农事官,大王麾下虽人手不足,仍多选了四人做备选的诸侯农事官。为填补关内空缺,还想出了试验与管理分开的主意。
而在他们羡慕粮食增产又忌惮农事官分权之时,尤浑直言,他们的忌惮毫无必要,又为梅伯出了可以增产的法子。
法子可用,尤浑却又指出,与农事官或能带来的糖厂相比,此法所获收益便远远不如了。
再有尤浑最后加的这句数量的提醒,梅伯甚至姚中所思所想,都已从分权与否,转到能否获益之上。
若能以试验之权为代价,得到与糖厂搭边的机会……
比干承认,便是他自己,也开始思考如何才能达到这个目的。
三位重臣对了对眼神,默契地收声,一同离开。
与此同时,辞别梅伯的尤浑已经来到寿仙宫,规规矩矩地跪坐在王洲下首。
“消息可曾告知王叔?”王洲淡淡地问道。
尤浑不自在地动了动,垂头道,“因殿下轻视于臣,臣只将消息传给了上大夫梅伯。”
因议事随侍之事,尤浑身上早被贴上“宠臣”标签,朝歌内外奉承他的人半点不少。只不过因为他知晓自己的底细,再是爱钱也不敢妄动。
尽管有重臣暗示他的宠臣之位有水分,但他既不收人好处,也并不帮人办事,随侍的身份也一直没变,也不曾有人闲着没事用自己的前程性命去试探真假,故而尤浑也算是被人捧了一段时日。
这回接到大王令他不动声色传递消息的任务,尤浑满心激动,大王开始重用他,他的宠臣之位名副其实已经指日可待!
于是,在行事之时,他拿出了宠臣的派头,不想就遇上了端着王叔架子的比干。
自以为宠臣的尤浑不想示弱,又想到大王的任务之中,并未说明指定将消息传给何人,他索性直接无视比干。毕竟以往比干无视他的情况多了去,如今他不过是回敬而已。
此时在大王面前,尤浑赶紧给自己辩解,“大王,臣既能知晓内幕,定然是有自己的底气。若轻易在殿下面前退让,或许便有人会怀疑臣的消息真假。”
“你说得有道理。”王洲赞许地点头。
尤浑一喜,取出怀中的两枚玉佩,双手呈上,“大王,这两枚玉佩,是臣用消息交换而来,请大王处置。”
王洲挑眉,“你要把这两枚玉佩都给孤?”
“这两枚玉佩是因大王而得,自该交给大王处置。”尤浑说得真心实意。
他这个假宠臣,若能得到大王信任转正,别说两块玉佩,十块百块他也不会吝啬。
王洲示意宫人转呈尤浑手中的玉佩,取了一块放在手中把玩,幽幽道,“你很聪明,孤希望,往后你能一直这么聪明。”
当日王洲令尤浑随侍,是他心血来潮,想给自己身边开一道口子,用来或真或假地传递一下他的想法、配合着演演戏。
再者说,有一个受宠又爱钱的近臣,那些心思不太正的人,自己便会主动送上门,也能让他看看这些人的真面目。
只是当初下旨过后,尤浑行事太过急切,令得王洲不喜,这一计划便暂时搁置。
然后王洲便发现尤浑感觉到了自己的不喜,默默改变了行事风格,渐渐化作文书房的背景板。
见尤浑这背景板一当就是几个月,还大有一路继续下去的架势,又恰逢这容易引发矛盾的农事官爆发,王洲便尝试着启用尤浑。
尤浑来前,谷茂已经汇报过他与梅伯的交谈,不得不说,王洲很满意,这就是他想要的爱财又讲原则的宠臣。
待尤浑将这两枚玉佩上交,王洲就更满意了。他需要这样一位宠臣,却不希望自己的朝中,真的有一个宠臣凭借这种手段取得钱财。
“臣必定不会辜负大王期望!”尤浑大喜,虔诚地向王洲叩首。
***
前往二州的使命官刚刚出城,文书房内发生的事便已传遍朝歌,又有尤浑这位宠臣贩卖情报,朝歌众臣眼神全放在了制糖之上。
暗潮汹涌之中,又有十来位诸侯上奏请置农事官,王洲按上奏时间,选了前四位偏远诸侯的封地置农事官,同样半月内出发上任。
至于其他诸侯,全部以人手不足作为回复。
旨意下发之后,其中三位偏远诸侯再次上奏,随时等候大王所派农事官上任。
王洲当即下旨,农事官半月后即将携曲辕犁与种子上任。只是这批农事官未曾学到主持种植,令诸侯立即自行挑选副手,方便配合农事官,做好种植之事。
此事一出,朝歌众臣纷纷上奏,各种诉苦各种哭求,只想要大王给他们的封地派遣农事官。
之前他们一直在思考,如何才能说服大王只往封地派遣试验之人,不想大王竟本就没准备从朝歌派遣农事官的副手,他们完全是在自寻烦恼。
如此一来,他们哪里还能坐得住?日进斗金的制糖厂,无论如何都要尝试一回啊!
一日收到几十份奏疏,王洲一一看过,只道待群臣议事之时,再行定夺。
朝议之日,王洲升殿,群臣朝拜。
王洲初时并未拿出那几十份奏疏,反而先处理了前些时日未决之事。
因为朝臣心思不定,又知晓眼前同僚俱是竞争对手,今日朝议众臣皆附和王洲之意,故而结束得前所未有的快。
小事解决完毕,王洲命人送上厚厚一摞奏疏,微微一笑,“前几日,孤收到数十份奏疏,俱是请求孤派遣农事官。”
“可是,尔等明明知晓,之前孤拒绝诸侯之请求,缘由便在于人手不足。尔等齐齐上奏,是要与孤示威、逼着孤将朝歌人手也指派出去?”
他敛了笑容,把脸一沉,厉声喝问,“还是要昭告天下,孤手上有人,却只宠信近臣、排斥诸侯?!”
群臣一震,纷纷俯身叩首,“大王息怒!”“臣等绝无此意!”“臣等不敢!”……
听着一句句求饶,王洲冷哼,“不敢?孤看你们胆子大得很!”
“为了还没影儿的制糖厂,上蹿下跳、内外勾连!孤还没死!轮不到你们瓜分孤的东西!”
他当日让尤浑抛出制糖厂,不过是为了消弭可能与诸侯产生的矛盾,不想这些时日却令王洲看够了戏。
家有封地之人对他各种讨好、旁敲侧击,更显眼的是部分并无封地之人,他们竟大张旗鼓与诸侯联系不说,有些来往信件中,连之后他们在制糖厂中占多少分成都写上了!
众臣再次叩首请罪,心下却是骇然。有的惊诧自己同僚的胆子够大,有的则是为大王的消息来源而凛然,都在眼珠子滴溜溜的转。
王洲无视底下朝臣的想法,将跟那几个大胆朝臣联系的诸侯奏疏抽出来,甩手扔了出去,“十年之内,这数镇诸侯,不得在其封地种植孤之新种!违者,立斩不赦!”
此话一出,群臣纷纷偷眼看向王洲。大王修身养性一年多,就算发怒,这等惩戒,也没了往日的霸道杀伐之气啊。
眼神扫过保持着叩首姿态、紧绷的身体却已微微放松的群臣,王洲冷哼一声,一一点出在信中大放厥词的几人名字,轻描淡写道,“你等既然连孤的东西都敢随意处置,孤不信你们当官之时能做到公私分明。”
“全部给孤拿下!彻查以往为官行事!若无违法之事,全部去官免职、贬为庶民。若有违法乱纪,全部加倍惩处!”
声色俱厉地下完命令,王洲冷着脸看向商容,“丞相,此事孤交于你处理,想来不会再发生杨任之事吧?”
当日杨任全家一死,无论是下咒之事,还是织网的脉络,全都被迫停止。毕竟没了证人,继续追查,人心便难测了。
虽然王洲本心并不希望织网之事牵涉太多人,但是主动和被迫的区别,在王洲心头可是留下了不小的疙瘩。
这回他点出的几人,全都处理过网中之人。然而病逝之人的儿女仍然极受宠爱,远离朝歌之人如今锦衣玉食、儿女绕膝。
王洲承认自己心眼小,看不得他们不把自己当回事。这回抓到了把柄,定然要让他们脱一层皮!
第86章
侍卫应声而动,将王洲点出的人轻松制住。
而商容并未抬头,沉声道,“大王请放心。”
“孤一直很信任丞相,”希望丞相不要让孤失望。
最后一句话并未说出口,王洲目光沉沉地看了一眼只见头顶的商容,便转眼目视群臣,扬声道,“散朝!”
话落,王洲踏着稳健的步伐,在群臣的恭送下背手离开。
动静消失,群臣缓缓起身,讪讪地对了对眼神,顶着尴尬的脸,各自散去。
剩下几位重臣,指着彼此笑了一回,便去了心中的不自在,恢复了平常的表情。
比干厌恶地看了看被捆缚在角落的几位大臣,对商容叹道,“朝中竟有此等胆大妄为之辈,丞相定要彻查清楚,狠狠惩治!”
“殿下放心。”商容朝比干拱拱手,又向同僚们点头示意,转身招呼侍卫,带着被捆缚的大臣们离开大殿。
“不怪大王恼怒。”梅伯收回眼神,跟着叹息,“再是羡慕东伯侯、眼馋制糖厂,商量之时也不该肆意指点。活像那制糖厂竟是他们的东西!他们如此行事,将大王置于何地?”
“更何况连原料都还没下种,也不知这些人在急个什么劲儿!”赵启冷哼。
黄飞虎也重重附和,“那种子还是大王命人寻回,秘法也是大王所有,他们所思所为,着实是大逆不道!”
大逆不道?比干皱起眉头,只凭几封信件,用这个词怕是有些过了,没看大王也并未因此治几人重罪?
不过若他们是因大逆不道,才会有此信件?比干猛地想起,被抓这几人,有人与杨任相交莫逆,有人家中与杨家有亲。
更重要的是,之前杨家风波,这几人家中都有人被处置。但是他们都只处置了罪魁祸首,半点没有牵连其亲近之人。
这并不符合他们一贯的行事!比干反应过来,还有一人今日行事也与以往不符!
他面色一变,抬步便向殿外走去,此事他定要立刻禀告大王才行!
“殿下!”梅伯一拽比干袖子,微微摇头。
比干一怔,往周围一看,同僚们皆对他摇头。他忍不住问,“众位也猜到了?”
梅伯点头,眼神有些恍惚,“大王应是最早生疑之人。”
当年,他与商容、赵启力荐,大王方才正位东宫。如今物是人非,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大王比他们这群老头子,看得更高更远。
“今日之事,是大王的试探,”赵启脸上同样有恍惚一闪而逝,他目光深沉,“也是他给出的一次机会,只看那人愿不愿意把握住。”
愿不愿意啊?众人叹息一声,也没心思多做言语,缓缓步出殿门。
自顾离开龙德殿的王洲,从谷雨口中得知众臣的反应,半点不奇怪。一朝最顶级的几位高官,若不能看出其中端倪,那才是笑话。
挥手示意谷雨退下,王洲端坐在寿仙宫中,密切关注着宫外的情况。
随着时间流逝,一条条消息传入寿仙宫,王洲的表情越来越沉。
直到日落之际,侍御官禀报,“丞相商容在宫外候旨。”
“宣。”王洲冷冰冰地道。
不久,商容入殿,俯伏下拜,“叩见大王。”
王洲微微掀了掀唇角,淡淡地问,“丞相此时入宫,有何要事?”
“臣无能,有负大王之命!”商容重重叩首。
“哦?”王洲仿若不知,继续问道,“不知丞相,如何有负于孤?”
商容埋着头,声音平稳地道,“大王令臣调查几位大人从前行事,然臣将将派人前往其家中问询,便得知几人府上,所有人皆已于家中自焚。”
“军士灭火救人,也只寻到些面目全非的尸体,其数量,正与户籍相对应。”
“而在灭火同时,入狱的几位大人一起咬舌自尽。臣虽派人全力救治,仍在臣入宫之前不治身亡。”
抬手取下发冠,商容再次叩首,“臣无能!请大王降罪!”
王洲说的心平气和,“此事如何怪罪得了丞相?他们家人此前并未犯下错事,谁能想得到他们会突然自焚?狱中之人亦是如此,他们既无迷香又无毒药,谁又能料到,他们竟硬生生咬舌?”
虽有杨任一家前车之鉴,然杨家用的是迷香毒药,而这几家自焚咬舌,谁能说主事之人未曾防备?
只是今日王洲在朝堂上特意提醒,于是这几家人换了死法,仍旧是无一活口。像是对他有尊重,但不多,毕竟人死了他想要查的又断了。
而王洲此话,同样有安慰,但不多,毕竟其中的讽刺意味足够浓郁。
商容仿佛被讽刺的不是自己,声音平稳地再次请罪,“今日皆是臣大意之过,请大王降罪。”
“自孤登基,丞相劳苦朝纲、殷勤数载,以致如今暮年衰朽,思虑不周。孤不敢以国事托付丞相,更不忍丞相得尸位素餐之骂名。”
一脸沉痛地目视商容,王洲长叹一声,“传旨,点两员文官、四表礼,送丞相荣归故里,著地方官不时存问。”[1]
商容身形一顿,重重叩首,“多谢大王。”
目送商容离开,王洲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这位一开始便让他忌惮的丞相终于离开朝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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