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会议一结束,任惟摘下耳麦,重新拿起笔,对着几乎空白的纸张,从精明果决的公司总裁又变回束手无策的追求者。
任惟能写出实用精准、新颖漂亮的项目书,能给出一针见血、切实可行的建议,无论是执行还是决策,都理智果决,可在爱情一事上却难得笨拙,不得其法,求助无门。
枯坐了一整个下午,任惟总算将那封情书写了出来,修修改改好几遍,等到最后一遍将语言都组织好后,他用一张新的纸又誊写了一遍。
他的字迹遒劲有力,每一笔都落得有些重,不像写情书,郑重其事的像在写什么协议。
明明是好看的,任惟看了一会儿又苦恼起来,觉得自己太过端正的字会不会显得不够浪漫?或许应该写得飘逸一点?但是那样又会不会看起来态度不够恳切?
任惟为这封情书用尽了心思,伤透了脑筋。
思来想去,任惟想要试探一下应春和的意思,给应春和发去消息,问他现在在哪,要不要来接。
任惟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学一下怎么骑电动车,不然想要出门接应春和只能走路可不太好,而且每次都让应春和骑车带他有点太不像样了。
他等了一会儿,应春和一直没回复他,不知道是没看见还是不想回。
任惟觉得这次争吵主要错在自己,耐心地换了更温和的态度又问了一遍,但依旧石沉大海。
沈流云从沙发里分出个眼神看了看他,幸灾乐祸:“看样子,师弟没回你?”
任惟没功夫跟他吵架,只回敬一个白眼便作罢。
可等他去茶几拿水杯时,无意瞥见沈流云还亮着的手机屏幕,也是给一人在发消息,拍了张奥利奥的照片,还发了几句话,比任惟还惨,消息没发出去,只有几个红色感叹号。
任惟唏嘘着,对沈流云生出些同病相怜的情感,但很快又提心吊胆起来,回去拿手机给应春和发了条消息,看看有没有被拉黑。
还好没有,虚惊一场。
可任惟也不敢再接着发了,生怕惹人烦。
在外婆家躲清净的应春和忙里忙外,薛婆婆被他转得眼晕,叫他:“你歇会儿吧,哪有那么多事要你忙?”
薛婆婆很快又有点好笑地开应春和的玩笑:“你不觉得你现在就像个在夫家受了气,躲回娘家的小媳妇?”
应春和脸上一热,拒不承认:“说的什么啊?”
况且什么叫在夫家受了气?任惟住的房子还是他的呢。不过这样一听好像更不像样了,他自己的房子,受了气还往外跑。
薛婆婆慢悠悠地摇了摇蒲扇:“晚饭在这吃不?”
应春和想了想手机里九十九加的未读消息,气已经消得差不多了,便道:“我回去吧。”
薛婆婆看破不说破,嘴上很嫌弃:“回去也好,省得在我面前晃悠,怪心烦的。”
应春和撇撇嘴,不太高兴地挤兑小老太太:“换个人来你倒是不心烦了。”
“光我不心烦吗?”薛婆婆斜他一眼,哼了声。
到家的时候五点半,应春和出来时没骑车,走回去花了点时间。
他刚进院子,便看到沈流云难得没什么形象地坐在一个小矮凳上,手里捧了个透明的玻璃碗,碗里装了满满的红石榴,一勺子下去舀走四分之一。
“哪来的石榴?”应春和问沈流云。
回话的却是听见声音从屋里跑出来的任惟,欢欣雀跃都写在脸上:“你回来了?石榴是武奶奶给的,还有五六个呢,你要吃吗?”
应春和本想说不用,对上任惟亮亮的眼神,又改了主意,点了两下头,就见任惟很高兴地进屋里给他剥石榴去了。
“师哥,你们中午吃什么了?”任惟进去后,应春和随口问沈流云。
“鳕鱼和虾。”沈流云不怎么擅长帮人说好话,面色有点别扭,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他吃的蔬菜沙拉和粥。”
任惟喝了粥?应春和没怎么思考便想出了原因,脸红着进屋了。
令应春和意外的是,任惟挺会剥石榴的,不知道是哪里学来的,先用刀将顶上的蒂切了个正方形,把蒂取出来后,沿着中间的缝划了几道,再剥开,每一瓣都是完完整整的,鲜红的石榴籽挨挨挤挤地裸露出来。
任惟的动作行云流水,应春和看得有些出神,回过神来,剥好的石榴籽已经盛在了玻璃碗里。
任惟将碗放进应春和手里,语气从容得半点不像今天一天连发了上百条消息的人,好像一点儿也不介意应春和不回他消息,也不介意应春和出去了一整天,“吃吧。”
应春和捧着那碗石榴,长睫轻垂,遮住眼底的笑意。
兴许是剥了两个石榴,剥累了,任惟没有给自己再剥一个,随手洗了个苹果坐在应春和边上啃。
苹果很脆,任惟吃得有点凶狠,似乎是憋着气,又像是压着苦。
应春和全当听不见,没听懂,安安静静把石榴吃完了,将碗放进了厨房。
正当他思考要做什么晚饭时,他听见有人进来,厨房门也被拉上了,而后他被陷入一个温暖依恋的拥抱里。
任惟的脸贴着应春和的背,很轻地说话,似乎有所顾虑:“应春和,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
应春和没吭声,等着任惟的下文,心里其实已经无可抑制地软了下来。
“我上网查了一下,据说,拥抱具有疗愈作用,我以后每天都抱你一次,你会好一点吗?”任惟用很温柔的声线跟应春和说话,像是哄小孩一样。
应春和想了想,摇了下头说:“不好。”
任惟有点委屈,但洗耳恭听地抬起头:“哪不好?”
应春和同样声音很轻地回答他:“任惟,一次是不够的。”
第82章 “任惟,你怎么这么可爱”
离岛的夏日向来比别的地方都要漫长,温热的海风、灼灼的日光好似永无尽头。
这样的氛围下,时间的流逝失了具象,也没人留意,在无觉无察间缩减着年度余额。
秋日来临得悄无声息,仿佛任惟昨日还与应春和走在树枝与日光交织的斑驳光影里,耳边是海风吹拂与潮声阵阵,今日出门却已然能在离岛的空气里察觉几缕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任惟的那封情书最后也没有交给应春和,说不清是羞于启齿,还是完美主义作祟,觉得那封即使删删改改许多遍的情书到最后也实在差强人意,没能表达完全他对应春和的爱,只好偷偷藏了起来。
而应春和对此一无所知,只被沈流云调侃了一句也太容易原谅人了,跟任惟没冷几天就又亲热黏糊起来。
应春和自知理亏,无言辩驳。
小院里的油柑树枝头结满了油柑,应春和决定将油柑都摘下来,一部分送去给武奶奶和翠姐,一部分用来吃,一部分用来泡酒。
任惟没吃过油柑,而沈流云在前年秋天上过一回当,今年对一箩筐的油柑看也不看,避之不及。他一听说任惟没吃过,倒是来了兴趣,挑选了一个外形不错的油柑拿去洗了,回来递给任惟。
任惟难得见他好心,怪稀奇的,还很礼貌地对沈流云道了谢,毫无戒心地咬了一口,很快就变了表情。
他口中又苦又酸又涩,仿佛嘴巴变成了一个调味罐,什么味道都有,一时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
任惟回头看到沈流云早已憋不住笑,在边上笑开了,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气得又吵嚷起来。
摘油柑摘一半的应春和就听到家里再度鸡飞狗跳起来,不明缘由地看了一会儿,弄清楚来龙去脉后很快心生一计,也去洗了个油柑。
他将那个油柑递给任惟,一脸真诚地道:“师哥那颗颜色一看就酸,我挑的这颗颜色深一点,这个甜,你吃这个。”
“真的?”任惟将信将疑地接过去,见应春和点了头,又见手里的油柑确实跟刚才那个颜色不一样,便很快放下戒心,再次尝试了这款新奇的水果。
紧接着,任惟露出了跟方才别无二致的表情,同样被酸得厉害,嘴巴都有些麻了,像是有人在他口中噼啦啪啦地放了一串震天响的鞭炮。
“哈哈哈。”任惟一看,方才满脸真心实意的应春和已经跟沈流云一起笑弯了腰,显而易见这两人是沆瀣一气,合起伙来捉弄他。
一时之间,任惟又气又委屈,破口大骂:“你们师兄弟就是一伙的!应春和,亏我还那么相信你!”
他在这个家简直就是孤立无援,无依无靠,毫无尊严!
时隔多日,任惟在“赶走沈流云计划书”中愤然写下了第十三条计划,内容是诱骗沈流云吃很难吃的食物。
可惜他这项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先等到了沈流云要离开的消息。
在应春和与任惟将洗干净的油柑一起放入酒坛里时,忽然听到一旁的沈流云说了句:“我过两天要走了。”
任惟愣了一下,很快心口不一地道:“你总算发现这个家里没有你的位置了吗?”
沈流云冷嗤一声:“这个家又不是你的。”
应春和对于这两个在最后都还要吵架的幼稚男人无语了,连忙叫停,关心地问沈流云:“师哥,不再多住会儿吗?”
“不了,有点事情要处理。”沈流云言简意赅地讲了下,“之前的案子最近要开庭了。”
应春和愣了一下,才恍然想起沈流云来离岛时身上还背了官司,不过他出于对师哥人品的信任,这些日子里并没有问过具体情况如何,现在看来是已经否极泰来了。
“师哥,祝你一切顺利。”应春和真诚地祝福着沈流云。
沈流云一如从前般倨傲自信:“那当然。”
见他二人四目相对,任惟心里顿时拉响警报,立刻泼冷水:“别案子败诉了又灰溜溜地跑回这儿来,我们可不收留你。”
话虽如此,过了会儿应春和却听到任惟小声问沈流云案子的律师请的谁,不由得弯了弯唇角,将泡好酒的酒坛用红布封了盖。
沈流云走的那日,应春和与任惟一起送他去渡口等船。
“师弟,一直没问过你,你最喜欢我的哪幅画?”等船时,沈流云忽然偏头问了应春和这个问题。
应春和没怎么思考就给出了答案:“师哥最出名的那几幅画我其实都很喜欢,不过我最喜欢的是那幅《极》。”
《极》在沈流云的众多画作中不算有名,画面构成有被白雪掩盖的陆地、高山和房屋以及天际落下的极光,极光色彩绚烂,好似一场缤纷多彩的倾盆之雨,如天神恩赐般来到人世间。
沈流云听到这个答案微微一愣,想了一会儿没想明白:“为什么最喜欢的是这幅画?”
“我从第一眼见到这幅画就很喜欢,后来还无意中看到了一则采访。师哥你在采访中说,画下那幅画时你为一睹极光去了趟芬兰,但由于突发意外,你错过了那场极光。”应春和到现在都还能回忆起采访里沈流云回答的那句话,“你在采访里说,这幅画你画的是人生的极。”
当年的那场意外差点令沈流云命丧芬兰,劫后余生后他创作出了这幅画,画下一场他并没有见到的极光,记录下他将死未死的一瞬间。
画作于画家而言,既是生命的载体,也是存放情感的容器,能替其小心储存人生里许多本是掠光浮影的小小瞬间,逐帧定格时间一长便会渐渐淡忘的生命节点。而这些被妥善存留的画作,随着时光的流逝和冲刷,经年之后方能显出其历久弥新的珍贵。
一如应春和笔下蓝色尾羽的鸟,一如沈流云笔下绚丽的极光。
船开走了以后,任惟依然耿耿于怀沈流云上船之前跟应春和的那个拥抱,愤愤不平道:“你们艺术家光语言交流还不够吗?一定要肢体交流吗?应春和,我跟你说你是有夫之夫,不能随随便便让别人抱……唔”
任惟未说完的话被应春和用一个突如其来的吻给堵住了,应春和捧着他的脸,唇边梨涡清晰可见,双眼都含上笑:“任惟,你怎么这么可爱。”
任惟愣了一下,脸很快就红了,他皮肤白,红起来格外明显,嘴上还在说“什么啊,你不要打岔”,可是嘴角却已经翘了起来,半天都没放下去。
“想去打桂花吗?”快到家时,应春和想出了一个周末消遣游戏,向任惟提议。
“好啊。”任惟欣然同意,很快便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什么时候去,要带什么,怎么打桂花。
他在应春和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比家里布谷鸟时钟的报时声还要响亮,应春和难得耐心一一解答。
奈何一入夜,任惟的小学生春游综合症又犯了,翻来覆去,辗转反侧,就是不睡觉。
应春和原本酝酿好的睡意被任惟搅得全无,只好伸出双臂揽住他,将人牢牢抱紧,不让他动弹。
“睡觉了,任惟。”应春和闭着眼睛低声说。
“噢。”任惟没再动了,老老实实躺在应春和的怀抱里。
但是应春和很快发现了不对劲,倏地睁开双眼,与还没睡的任惟四目相对,语气好笑又无奈:“任惟,你顶到我了。”
任惟不止大脑精神着,某个位置也还精神着。
等到折腾了一番再睡已是后半夜,第二天毫不意外地起迟了,错过了打桂花的最佳时间,只好将打桂花的计划又推迟到了后一天。
在应春和的三令五申下,任惟这次乖乖睡了,两人得以在凌晨四点半起床上山去打桂花。
凌晨四五点的桂花花蒂上带有露水,用竹竿轻轻一敲,便簌簌落下,落在地上早早垫好的布上,铺成一条香气馥郁的桂花毯。
虽说用竹竿敲打桂花算不上很费力的重活,但还是被任惟谨小事微地承包过去,连竹竿都没让应春和碰一下。
“桂花打下来做什么?”任惟低头看了看一地的硕果,很高兴地问应春和。
“泡茶、酿酒、做糕点、做桂花蜜、做香包,可以做很多事,你想做什么?”应春和正弯着腰将打下来的桂花放进袋子里,头也没抬口中却如数家珍般报出许多桂花能做的东西。
任惟想了想:“做香包吧,那样我就可以一直带在身上。”
应春和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平时又不怎么出门,带身上还是挂家里不都差不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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