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承弼,这次……你陪我吧。”
他那孤注一掷的悲凉神色如一记重锤,砸的谢承弼怔在原地。
第四十五章 薛琅被困
薛琅说罢便再没了力气,松开手昏了过去。
谢承弼反应过来,捏住他的脸,粗糙的手往他脸上的血迹一刮,在那张白皙的脸上延长出一道越发浅淡的红线。
他一手揽着薛琅,一手牵绳上马,薛琅身形瘦削,他并不觉得吃力。
回到城门口,正轻点人数的将士迎过来,“大公子。”
他们很快看到自家大公子怀里抱着个人,纷纷疑惑,“这是……”
谢承弼将薛琅往上垫了垫,用下巴一指,“给你家大公子开城门。”
“是!”
高大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谢承弼驾着马疾驰进了城内。
谢府。
屋子里摆着今日在院中刚晾晒好的药材还没收拾,一人绑着袖口正在药材中来回穿梭。
忽而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谢承誉脸色巨变,失声吼出,“——站住!”
晚了。
谢承弼一脚踩在簸箕上,把上面放着的药材踩了个西吧碎,他没意识到,后进来的脚还踹飞了门口一个药罐子。
散落的药材沾了灰,混着药罐子里缓缓流出来的深褐色液体,谢承誉气的头疼,咬牙切齿道,“兄长!”
谢承弼在地上磨蹭两下,疑惑抬脚,“什么东西黏了吧唧的。”
“罢了,你先看他。”
谢承誉收着自己的药材,不经意往兄长怀里一瞥,竟还是个熟人。
“先别捣鼓你那些破玩意儿,来看他。”
谢承誉上去摸脉,“你不是今夜守城门吗。”
“方圆十几里都是我们的人,太子就算要调兵也调不动。”
谢承誉收回手,“他没事。”
鼻尖忽然萦上一股淡淡的血腥气,行医的对这种味道最为敏感,即便有衣服遮掩,谢承誉还是很快察觉到问题,他上前摸了一把,在谢承弼倒吸冷气的声音中瞧见手掌上的血迹。
“兄长,你受伤了?”
“被扎了一小下而已,不必惊慌,回头我自己上点药就行。”
谢承弼在沙场驰骋多年,对自己的身体极为了解,他说无妨,那就不用管。
“那用我上次调的那瓶药吧,雕梅的银瓶。”
“那瓶啊?”谢承弼思索片刻,“好像用完了。”
“……”
那药是专治外伤的,也不知他这兄长到底受过多少伤竟这么快就用完了。
恰好宫里有人来传旨,说要让谢承弼入宫,谢承弼刚要起身接旨,传旨的太监袖着手,笑眯眯道,“皇上也要见薛大人。”
谢承弼向他展示了一番不省人事的薛琅。
太监笑意不变,仍坚持道,“陛下有旨,大公子只管带人去了便是。”
薛琅受伤原就不重,昏睡一天也算睡够了。
他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内昏暗,到了该点灯的时辰了,殿内烧着两炉炭盆,不光不冷,还热的薛琅喉咙有些发干。
他走到桌案前倒水,水壶是满的,倒出来的茶水泛着剔透的青绿色,入口喝着温度正好。
只是薛琅不曾发觉,他渴极了,一杯接一杯地灌,直到四五杯下肚才停下来。
他打量着这屋子,只觉得熟悉,却一时又想不起来,只觉心底坐立不安。
太子反了,谢承弼不合时宜地出现在宫外,只能是有人召他来……如今他在宫里,莫不是五皇子安排?
门忽然被推开。
有人抬脚跨过门褴进来,屏风挡住上面,从薛琅的视线看去,只能瞧见来人绛蓝衣摆绣了云纹,随着走路在空中如烟雾般浮动。
直到瞧见那人的脸,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
薛琅望着他,心底并无震颤,甚至分外平静。
只是有一种淡淡的,稍纵即逝的窒息感。一切都如上辈子一般,时运不可撼动,即便他救下了太子,即便他没有走上辈子的路,可最终还是无可改变。
“你醒了。”闻景晔接过身后宫女手里的药,“刚好,把药喝了。”
薛琅将药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刚把空碗递出去,嘴里便被塞了一粒糖丸。
闻景晔的手指还抵在他唇边,薛琅想都没想便用舌头将药丸推出去,接着吐到了地上。
糖丸在地上转了两圈,最后滚去了角落。
闻景晔看着,忽而叹一口气,“这是我专门给你挑的,不喜欢吗?”
“闻景晔,你想做什么?”
“薛大人这话问的,”闻景晔笑着转头,面容无害,“我都不知该怎么答了。”
薛琅静静打量他片刻,“原来是你。”
闻景晔歪了歪头,“你看上去不太开心。”
“太子呢。”
闻景晔的脸微微变了脸色,几乎让人不寒而栗,“兰玉真是好生关心我那没用的皇兄。”
“他的确没用,”薛琅声音冷凝如冰,“可造反这种事,他做不出来。”
薛琅还算了解太子,如今皇帝尚在,以他的心性,绝不会去造反。
闻景晔牵住薛琅衣袖,“又不是我空口无凭,当日好多人都看见了,太子可是要发动兵变呢。”
见这人胡搅蛮缠的样子,薛琅连最后一点耐心都失去了,心头的厌烦如星火燎原般上窜,他抽回衣袖,准备离开,闻景晔没有阻拦。
只是刚推开门,门外站着两个太监,面容和善,却挡着不肯走。
“放肆,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拦朝廷命官。”
闻景晔的声音从后面不疾不徐地传来,“太子造反那日,父皇震怒,下旨封锁皇宫,任何人不得随意出入宫廷。薛大人,自然也不能例外。”
薛琅转身,看着十足把握的闻景晔,忽然笑了,“你打算将我困在这里。”
“薛大人说的什么话,我对薛大人,可是十分仰慕,不敢有半分不敬。”
从他嘴里摩挲出的“薛大人”三个字,带着一股极轻极淡的,莫名的暧昧和亲昵,薛琅未曾注意到。
“近日父皇的病越发重了,”闻景晔语气遗憾道,“我日夜陪侍在乾安宫,祈求父皇能早日好起来。
“薛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想必也会以父皇圣体为先,所以封锁皇宫的这段时日,只能委屈薛大人在此处暂且住下了。”
第四十六章 皇宫易主
乾安殿。
龙床上的人已经病的极重,因为不能见风,所以窗子从未开过,门上也装了厚厚的帘子,掀开进去时,那股浓郁的中药味和人体的臭味混在一起,几乎叫人无法喘气。
“陛下。”
重重叠叠的帐子间,曲嘉文坐在龙床上,轻声唤醒床上的人,皇帝睁开眼,眼中一片浑浊,暗的没有一丝光。
“该吃仙丹了,陛下。”
短短几日,皇帝形如枯槁,脸颊深深凹陷下去,眼珠却凸了起来,整个人身上只剩下一层扒在骨骼上的老皮,似乎对“仙丹”二字略有反应,他艰难的发出难听的呻吟声。
曲嘉文将他上半身抱起来,拿了一颗艳红如血的丹药塞进去,又拿了茶水来,皇帝就着水吞咽两口,勉强将丹药咽了下去,只是下去的慢,还卡在喉管里。曲嘉文给他顺了好一会儿,皇帝才好受了些。
倘若他还清醒着,想必能闻得出那丹药的不对劲来,只是皇帝没了神志,吞吃只剩本能。
闻景晔走进来时觉得难闻,叫人开了窗子,又撤了一盆炭火下去。
“殿下。”曲嘉文神色稍稍正经了些,从床上坐起来,跟他说这些时日皇帝的身体情况。
闻景晔抬手打断了他,显然并不想知道自己这位父皇何时殡天,“你找的人,抓的并不是薛琅。”
曲嘉文低下头,“他们认错了人,抓了薛琅身边的侍从。”
他忽然跪了下去,“奴才办事不力,请殿下降罪。”
“无妨,他并没有见到太子,我将他关在文德殿了,我这些日子都宿在文德殿,你若有事寻我,叫人通传。”
薛琅不待见曲嘉文,还是别让他看见的好。
“奴才明白。”
闻景晔又去看了皇帝一眼,见他睡不安稳,浑身时不时抽搐一下,知道他这临了的日子也不大好过。
“就明日吧。”
曲嘉文抬起头,“明日?会不会太仓促。”
“若是让那些太子党们反应过来,我们就更没时间了。”他转过身,面颊被笼罩出一块阴影来,“成败在此一举。”
翌日,忽然有人打着太子旗号起兵谋反,清早宫内不少官员都被叫来干活,这么一下全被困住,有的躲起来,有的被叛军杀了。
文德殿与乾安宫离得近,薛琅隐约能听到声响,心中顿觉不安,只是出不去严防死守的门,只能在殿内等着。
这些日子,他已经冷静下来。
谢承弼投靠的并非是五皇子,而是四皇子闻景晔。
上辈子他依附于皇帝才能走到那般地位,可惜皇帝死的早,他也没活几年快活日子。
这辈子依附于太子,看重的仍旧是太子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或许从皇帝晚年昏庸之时开始,下一个皇帝的人选,便由不得他做决定了。
此时,听着外面并不清晰的刀兵声,他心底竟有种尘埃落定的死寂。
他早已死了。
多出来的这些年原本就是恩赐。
只是他的陵墓还未修好,到了地府,亦没有能买通阴兵的钱财,这次死了,不知下辈子会投胎到什么地方呢。
若他生在富足人家,若他不曾活的那般艰难,也许他真能做一个沈云鹤嘴里那样的“君子”呢。
不,或许也不会。
以他的性子,若是娇养出来,只会仗势欺人。
不过也说不准。
投胎或许连人的性子都一并改了。
他胡思乱想着,直到外面刀戈剑影稍歇。
知道自己会死,薛琅不知从哪生出一股子不甘来,他冲出殿内,抱着必死的决心,看守他的太监见他头发散乱,手中拿着一根簪子,如厉鬼般走出来,一时间不敢拿他。
薛琅被有意无意地放了出来,离这里最近的是乾安殿,他慢慢走过去,见地上躺着许多尸体,血从他们身上流了一地,还有许多跪着的人,他们掩面而泣,哭声在殿外久久回荡着。
皇帝驾崩。
殿内忽然有人走出来,他手上拿着一卷圣旨,微微仰着头,脸上表情是极致的淡漠,当那双眼往下一扫时,所有人都感觉到心惊的压迫感。
这个从冷宫走出来的四皇子,时至今日,终于走到了让人仰望的位置。
短暂的沉寂过后,那些跪着的人站起身来,重新以更加臣服的姿态跪了下去,“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起先只有一个人说,随即声音便越来越大,几乎响彻整个乾安殿,那声万岁盘旋在天空,久久未曾散去。
在那些人中,一个红衣甲胄的高大男人很难不引人瞩目,他挂在腰间的刀还滴滴落着鲜血,将那一小块石砖染成暗红色,他是最先下跪喊皇上的。
谢承弼。
他带兵回来了。
这样的话不论多大的宫变都会被悄无声息的压下去,兴许死了一些人,但这些人是太子党,是五皇子党,是中立党,闻景晔正好借此拔除几只苍蝇。
兴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谢承弼侧目看来,眉峰下压,眼底的血气尚未褪去,那一眼如有实质,只是见到薛琅时怔了怔。
闻景晔也瞧见了他,接着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在所有跪下来的人中,只有闻景晔和薛琅遥遥相对,中间隔着太子党的鲜血和尸体。
薛琅的样子实在是有些登不上台面。
头发松散不曾束髻,衣衫也只着了中衣,身形在刺骨寒风中显得格外单薄,鞋子不知什么时候跑丢了一只,有人看了许久才意识到,这是薛大人。
是太子亲信,当红大官薛琅。
脑海里遽然回想起当日闻景晔在他府上说的话,原来这就是那份大礼。
薛琅垂在两侧的指尖微微抽搐,接着如同本能般,他跪了下去,膝盖砸在地上,行大礼,叩头,额头抵在冰冷的石砖上,几乎能闻到不远处的血腥气,他哽住喉咙,“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万岁。”
哪怕已预料到自己的死亡,可他仍怀有一丝希冀,他这样渴望活着,又怎么会做出忠诚旧主的事来。
太子落败的那一刻,薛琅就已经弃他而去了。
只要闻景晔肯容他,他就会苟延残喘地一直活下去。
除非有一天,生不如死。
——
又要开学了,抓狂!吼叫!撕扯被子!发疯!
第四十七章 背信弃义
衣摆拖在地上,发出沙拉沙拉的轻响,那响声在薛琅身前停下,接着他被人扶了起来。
闻景晔望着他,深如夜色的眼底竟浮现出一丝并不明显的笑意。
在场众多官员,只有薛琅被他扶起,这本就说明了一些东西。
闻景晔叫人带他回去,薛琅温顺地跟着那人走,并且此后几日都安安静静的待在宫内,不曾出门。
伺候他的宫女太监也没有半分怠慢,尽心尽力地侍奉着。
皇帝死了,改立新帝,朝野上下都忙碌起来,自那日后,他再没见过闻景晔。
外头飘了雪,夜里格外阴冷,似乎有窗子被风吹开,而后被守夜的太监轻手轻脚的关上。
薛琅感觉到那股子冷风,几乎吹进他骨头缝里,于是他往被子里又缩了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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