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苦心经营,尚且在这个世道过得步履维艰,若是像你们说的那般活得天真,岂不是死得更快?”
“为了复仇你死都不怕,为什么谈到放下仇恨去寻找生活的希望你就怕了,再糟糕总不会比你以前更糟糕吧。”
江陵能理解陆茵陈一时无法转变过来,就像一个长期行走在黑夜中的人,猛然见到光明总是会害怕一瞬的。
他也不再多劝陆茵陈,而是留给她时间和空间自己去好好想一想,自己则是转身来到隔壁岑东阳的卧室。
岑桑兰正忙着在给醒来的岑东阳喂水喂饭,只不过岑东阳还是过于虚弱,除了流食都吃不下其他东西。
看到江陵走进来,岑东阳瞪大了眼睛,被稀饭呛了一口,猛咳了起来。
岑东阳举起颤抖的手指着江陵“啊啊”了两声,但他嗓音嘶哑,根本听不出在说什么。
“哥你别这样,这次还是多亏了江大夫,你才能醒来。”岑桑兰解释完,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江陵,“刚刚多有冒犯,江大夫勿怪。”
江陵上前给岑东阳又检查了一下情况,写下一张药方递给岑桑兰,岑桑兰谢过他,见江陵起身就要离开,忙说道:“江大夫留下吃完午饭再走吧。”
“不了,医馆里还有很多病患要医治。”江陵说着便告辞离开。
岑桑兰急忙送他出门,还有些奇怪地嘀咕道:“陆茵陈呢,刚刚不还在这,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也不来照看我哥,连江大夫走了也不出来送送。”
江陵心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倒没说什么。
岑桑兰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江大夫,你别怪我差点拿剑砍你,实在是我进门看到我哥那样子太吓人了,我还以为他就要死了,说起来为什么他会突然吐血晕倒,应该不是你那颗药的原因吧?”
“就是那颗药的原因。”江陵诚实说道。
岑桑兰有些傻眼:“那为什么后面你又喂了他一颗药,他就醒过来了?”
其实这是因为江陵在药瓶中放了两种不一样的药,一颗是治疗疫病的药丸,另一颗是解毒的药丸,他也在赌,因为陆茵陈阻拦着不让他去诊治岑东阳,他也没有十足把握确定岑东阳就是中了毒,只能两样都放了一颗,剩下的就看岑东阳自己的造化。
只不过岑东阳就那么倒霉,被陆茵陈下了毒,又正好被喂了治疗疫病的那颗药丸,才会被激发毒性晕死过去,他来到后把解毒的药丸给他服下,毒性解了自然就能好转过来。
江陵也不好跟她解释其中的缘由,只得含糊说道:“两粒药功效不同,便有不同反应,不过侯爷经此一病,恐怕是伤到了身体的根本,得调养很长一段时间了。”
岑桑兰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不过对于她来说,只要是能捡回一条性命就是好事。
岑东阳现在虽然已经醒过来,但似乎留下了很严重的后遗症,不仅口齿不清说不出话,连行走都困难,走几步就喘的不行,只能整日躺在床上修养。
他醒来后,一直都是岑桑兰在照顾他,而陆茵陈整日把自己关在房内闭门不出。
这次不仅岑桑兰,连府内下人也议论纷纷,加上小棠被关押起来,各种传言越传越离谱。
岑桑兰也不清楚陆茵陈怎么了,况且她现在忙着照顾她哥,也抽不出时间再去找陆茵陈问个明白。
正好这时沐安饶赶了回来。
她忙于给父亲那边帮忙,也是现在才听说岑东阳病危,便急匆匆赶了回来,第一眼看到病床上形容枯槁的人,她差点晕了过去。
她离开侯府还不到十天,岑东阳就像变了一个人,她不敢置信地问起岑桑兰发什么了什么,岑桑兰便把这几天岑东阳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听到岑桑兰说岑东阳性命无忧了,她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那陆姐姐呢,怎么不见她人?”
提起这个岑桑兰就烦:“我哪知道,那天她把江大夫带出去,过了一会儿江大夫自己回来了,她自己反倒是不见了,后来听说一直闭门不出,也不知道是抽的什么风。”
沐安饶也想不明白,只能按下心头疑惑。
她照顾了岑东阳半日,下午岑桑兰来换她去休息,她吃过晚饭便往陆茵陈这边过来。
果然如岑桑兰所说,陆茵陈闭门不出。
沐安饶只能隔着窗朝里面喊话:“陆姐姐,你在休息吗?”
等了一会儿,屋里才传出陆茵分不出喜怒的声音:“有什么事?”
“许久不见,我想跟你说说话。”
里面又没了声音,沐安饶只得又说道:“陆姐姐,我父亲那边情况紧急,我明日恐怕就得赶回去,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也或许……”
她父亲派受军镇压封锁着西大街的百姓,可那些守军也有亲戚朋友住在哪里,里面的人想冲出来,驻军队伍里也人心惶惶,她父亲只得亲自带领她的哥哥弟弟还有亲信分片区坐镇,一两日还好,但五六日过去,被封锁的百姓家里的余粮也耗尽了,还有些病得迷迷糊糊,只剩下求生的意志,他们的封锁线不断被冲击。
按道理来说,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甚至病恹恹的百姓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可那些百姓跪求着守军放他们一条生路的场景太过凄惨,还有不少得病的百姓挣扎着想要跑出去,又被守军拦了回去,最后只能绝望地倒在封锁线附近。
士兵的天职是保家卫国守护百姓,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百姓死在他们面前,这样的冲击力甚至比他们直面战场的血淋淋还要令人难受,几日过去,守军们也不断动摇,只不过碍于军人天职而没有做出更加出格的举动。
当时皇帝下的命令只有封锁西大街,并不包括往里运送物资,她爹只得把自家的物资运送进去,她家中的物资只是杯水车薪,她爹最终只能偷偷下令从军粮中调拨一部分用于救济被困的百姓。
她爹原本想着若是西大街的病患减少,疫病被控制下来,那他就可以申请让皇帝解除封锁令,但事情却不如人意,被困的百姓吃不饱饭,又缺少治疗药物,很快就都病倒了,她爹之前提前配置的药物也没起到多少作用,现在整个西大街如同人间炼狱,更糟糕的是,不少守军也染上了疫病,这样的病在集中驻扎的军营中只会传得更快,为此她的父兄都忙得焦头烂额。
她的父亲并不想她牵扯进去,但她却坚持要去帮忙,她也不知道此次回去会不会也染上疫病,但她知道她一定得回去。
沐安饶站在窗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自己这几天的遭遇,眼中缺没有了之前的怯懦和犹豫。
“我知道我其实不算太聪明,所以我总是不清楚自己做的决定是对是错,但这次我确定自己做的是一件对的事,我的父亲需要我,那里的百姓也需要我,虽然我一个人的力量未必能改变什么,可只要能救活一两个人那总归是好的不是?再说就算躲在这深宅大院又如何,连侯爷都染病了,若我没命活下去,那在死前也总算是做了一件对的事,也不遗憾了。”
屋内还是没有回应,沐安饶叹了口气道:“陆姐姐,那我走了,希望以后还有……算了,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你和微恒要珍重,再见了。”
沐安饶转身要离开,突然背后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陆茵陈冷淡的声音传了出来。
“你不管岑东阳了吗,他不是你最爱的男人吗,你现在要抛下你最爱的男人去照顾别人?”
第81章
屋内没有点灯,陆茵陈站在黑暗中,沐安饶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不过沐安饶还是惊喜地说:“陆姐姐,你终于出来了!”
陆茵陈走出黑暗,脸上却没有过多表情,她又问了一遍刚刚的话。
沐安饶只是苦笑了一下:“我也想守在侯爷身边,但我父亲那边更需要我。”
“你就不怕他知道了这件事,怪你丢下他不管?”
沐安饶沉默了一瞬说:“侯爷会理解我的。”
陆茵陈听到这话,有些想笑,但却笑不出来,她也曾天真地以为那个男人会理解她,可是换来的却是冷待。
她又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女人,沐安饶还是那个沐安饶,却又和从前有了些许不一样,几日的劳累让她眼下乌青,头发也不似在府内养尊处优时打理的那般顺滑光泽,可她整个人看起来却比之前更显得神采奕奕,眼中闪耀着一些她看不懂的光芒。
“没想到,先一步走出去的人竟然是你……”陆茵陈喃喃道。
她自诩比沐安饶要聪明得多,却为一个不值得的人把自己困在这个座囚笼中,每日的心思都用在如何对付这个男人身上,蹉跎着自己的人生,反倒是沐安饶这个在她看来唯夫命是从的愚笨女人,居然有勇气走到外面的世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沐安饶不明所以:“姐姐你在说什么,走出去哪里?”
陆茵陈沉默地摇了摇头,她袖子里揣着一张药方,那是江陵写出的专门治疗疫病的药方,她知道现如今能解开西大街困境的方法就握在她手里,只要她交给沐安饶,西大街被困的病患就有获救的希望。
可一想到上辈子她爹就是被沐安饶她父亲困死在那里,她又恨不得看到沐安饶她父亲被万人唾骂,遗臭万年。
见陆茵陈沉默不语,沐安饶只得说道:“姐姐保重,我得走了。”
就在沐安饶快要走出院门口的时候,一个丫鬟急匆匆跑了进来,差点撞倒沐安饶,还好沐安饶下盘够稳,反倒是丫鬟自己跌倒了。
“慌什么,发什么了什么事?”沐安饶一边扶起她一边问道。
丫鬟顾不得拍去裙子上的灰尘,看向陆茵陈道:“夫人,您父亲来了,说是小主子病了,让您赶快跟他回去!”
陆茵陈原本还在出神,听到这话,心头一震,忙快步往外走去,沐安饶也跟了上去。
侯府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陆元修在马车前着急地走来走去,看到陆茵陈出来,他本要立马开口,看到她身后跟着的人,又止住了话头。
“怎么回事,微恒怎么会生病?”陆茵陈焦急地问道。
陆元修想把她拉到一边说话,陆茵陈这个时候哪还顾得上其他的,催促陆元修道:“爹,你就快说吧。”
陆元修只得说道:“微恒好像是染上疫病了。”
现在众人是谈疫色变,他原本是不想当着外人的面说这个,怕侯府的人嫌弃他们一家人,可现在情况危急,他不说又不行。
陆茵陈听到这话呼吸一窒:“好端端的怎么会染上疫病?”
他们住在南郊,那里本就人烟稀少,而且家中已经囤积了足够的食物,根本不需要出门,再再能去哪里传染上疫病?
说起这个,陆元修就不住叹气:“都怪我,是我鬼迷心窍了。”
那天再再给陆元修喂了药丸,陆元修的腰伤立马好了,他便对这个小孙子是“小神仙”的说法信了大半,再再催促他去给那些病人送药送食物,他一开始是不愿意去的,但再再信誓旦旦地保证他肯定不会染病,还说只要他去送了就会有好事发生,他还真就信了。
一开始接触那些病人他还胆战心惊,但他去送了三天,居然一点事都没有,他对再再的话就更加深信不疑了,每天都会去给附近的流民和病人分发一些食物和药品。
结果他没病倒,反倒是再再生起病来。
“肯定是我接触过那些病人,衣服上沾了病气,我又时常去抱微恒,恐怕是把病气过给了微恒,哎,都怪我老糊涂了,真要是神仙哪会生病。”陆元修说完,见陆茵陈和沐安饶的脸色都不大好,忙解释道,“你们放心,我来之前换过衣服了,不会把病气带给你们的。”
“这重要吗!”陆茵陈简直快被气晕了,沐安饶本就是从疫情最严重的西大街过来的,而再再是她的儿子,她现在哪里还管得了会不会被过了病气。
陆茵陈连行李都顾不上收拾就要赶回去,临上马车她又想到了另一个人。
“爹,你去找一个叫江陵的大夫,带着他一起过来。”
陆元修有些傻眼:“你坐着马车回去了,那我们走着去还来得及吗?”
“那你坐着马车去找他,我先回去看看微恒的情况。”
“这么大老远,靠走得走到什么时候,还是我……”
“伯父、姐姐,你们怎么突然糊涂了,这里是侯府,去找一辆马车还不容易,”沐安饶想了想又说,“我是骑着我爹的千里宝马回来的,那马脚程快,我带姐姐你回去,让伯父坐着马车去把江大夫带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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