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师姐已经在炼药救人。
绍芒忍不住就去想,三十年前的师姐是什么模样。
四周静谧,于是将狗窝里那条小黄狗的呼噜声衬的格外清晰。
小黄的呼噜声有点走调。
云宝鸢心说,声音这么粗犷的狗,司翎萝为何不喂点哑药给它吃。
但也是只这么一想,她想起自己买大力丸的目的,便想告辞,谁料抬头时,见司翎萝与绍芒四目相对。
两人站在一处,天边云层翻涌,柔净和婉。
云宝鸢迟疑了一会儿。
她真的觉得,司翎萝身上有活人的气息了。
三十年前,她历练时误入毒瘴,性命垂危,阿姐带着她四处求医,得知救她命的药只有一个人能炼出,便来到了云霄派。
那时,竹林与现在并无不同,沉寂幽僻,像是被遗弃的去处。
她的五脏六腑都容不下对方,在她身体里撕扯,她全身上下都在剧痛。
云曦宁几乎要跪在铁门外。
从云宝鸢中毒后,她整个人都绷着,唯一说过的话只有一句,‘宝鸢,我会救你’。
当时,聂神芝几乎要和云曦宁打起来。
云宝鸢从未见过那么阴冷的聂神芝,更没见过那么不讲理的云曦宁。
“你救你的妹妹,那我的妹妹呢?”聂神芝眼眶湿润,眼球被猩红血丝侵占。
“我要救宝鸢!她不是你同父同母的妹妹,但宝鸢是我同父同母一起长大的!”云曦宁语气冷骇。
云宝鸢见她们吵成这样,已经不愿再强人所难。
她心想,索性这样死了也罢。
可那一天,春光明媚,浪静风恬,云霞漫天。
只这样的美景,就够她深切留恋。
可听聂神芝的语气,能炼药的人此刻也出了意外,正在里面静养。
她的良心和求生之心打起架来。
就在求生之心败下阵来的那一刻,铁门从里面开了。
厚重的铁门里,走出一个孱弱纤薄的女仙。
她比云宝鸢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死寂,脸色煞白,灵魂静悄悄的。
聂神芝与云曦宁也不再吵架,纷纷看向那个女仙。
女仙平静地望着她。
宝鸢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生路。
再次醒来时,云宝鸢在一张简洁干净的床上醒来,司翎萝就在床边坐着。
见她醒来,司翎萝起身要去叫云曦宁,但云宝鸢拉住了她,声音有些虚弱:“为什么救我?”
司翎萝那时薄的像纸片,一副活不起的将死之相。
到如今,云宝鸢也不知真正的原因。
后来她才从云曦宁处得知,原来司翎萝当时因为干涉凡人气运遭到反噬,修为散尽,她们去的那日,司翎萝还不知能不能活下去。
云宝鸢更不明白了,问云曦宁:“她是神仙吧,自己生死难料,竟然还救了我。”
云曦宁敛眉,手中的书不翻页了,“神应该救世人?”
云宝鸢道:“当然。”
云曦宁笑了笑:“那她就是代替一位神在救你。”
三十年过去,她也从云曦宁那里听到不少有关司翎萝的事,可始终也不觉得她是怀着目的去平定人间战火。
纵然一切有定数,但若对百姓的水深火热视而不见,那还修哪门子的仙?
云宝鸢最后看了司翎萝一眼,又悄悄看了看绍芒,压下心头的疑问,“我先走了,我的鹦鹉还等着吃大力丸呢。”
听到这话,绍芒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
一只鹦鹉,为什么要吃大力丸?
云宝鸢一出竹林,立刻找出纷纭镜,在云霄派集讯区发出自己的疑问:
【虞绾的大弟子和二弟子是什么关系?】
很快,有人回复:
「天哪,终于有人问这个问题了,我老早就觉得她们不对劲。」
云宝鸢:“…………”
第42章 「她们私奔了。」
「我的大师姐和二师姐也有过一段这么模糊暧昧的时候。」
「后来呢?」
「她们私奔了。」
云宝鸢看到这里, 惊恐到差点把纷纭镜丢出去。
不会吧。
不能吧?
她抱着纷纭镜往金凤殿走,心虚到脊背没挺直,像是刚偷了什么东西回来。
摩芸老早就在堵她, 本打算带云宝鸢到处转转,看一看云霄八殿十六峰, 侧面展示自己的博学多知,岂知云宝鸢外出, 两个时辰才归来。
人生地不熟的, 也不知她去了何处。
不会有人也想攀曳影门这层关系吧?
摩芸瞬时起了戒心。
但转念一想, 也许云宝鸢只是坐不住,自己溜达去了。
抱大腿的敏锐度,她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云宝鸢还在想绍芒和司翎萝, 压根分不了心去注意别人, 尤其摩芸站在台阶边, 像个守门的, 她就更不可能给什么眼神了。
于是,摩芸带着标准到能入画的笑容作揖, 向云宝鸢问好。
只是云宝鸢轻轻扬袖,依然当她是个守门的,拾阶而上。
摩芸眼皮一跳, 拧眉去看云宝鸢的背影。
这一刻, 她的笑容阴晦到能入土。
云宝鸢进殿后,随侍帮她换鞋换衣。
这是她的习惯,若不出门, 必会穿寝衣在寑殿待着, 否则浑身不舒坦。
继续翻到自己发的短讯里看回复。
「不知道能不能为讯主解惑, 我刚看到翎萝师姐和绍芒师姐去仙衣阁了。」
「一起定仙衣啦?我在值勤,不然就去仙衣阁围观。不多说了,天作之合你们懂的。」
「咦?现在的女仙都好不务正业,怪不得我师尊不让我跟女仙接触。」
「什么脏东西混进来了?」
「前面那位,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你是谁,皮藏好。」
「报告讯主——」
「她们定了两件仙衣,一件玄色,一件月白色。」
「观音娘娘啊,连衣服都这么配?」
这些回复对云宝鸢而言,好像打开了一扇未知的大门。
怎么还有这种说法?
她抱着求知的心回复:
「师姐师妹之间亲近些也是有的吧?」
「当然啦,姐妹之间亲密是一个太平常的事了。」
云宝鸢眼前又浮现出三十年前的司翎萝,像是被暴雨冲断脊梁的花房,摇摇欲坠。
那时她最想问司翎萝的并不是为何要救她,而是……司翎萝她到底靠什么活着?
这些年各大仙门都被璇衡宗压迫,躲在自家仙府不出门,互相之间联系并不紧密,可三十年前,仙门之间经常联合起来降妖除魔,有几位仙尊似乎对司翎萝恨之入骨,啖肉饮血般的恨。
司翎萝身体弱,还被那些仙尊老头子排挤,竟然活到了现在。
云宝鸢当然希望她平安康健,但是也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若三十年前的一切重现,绍芒又会给司翎萝什么?
云宝鸢觉得,那个答案离她不远了。
当晚,她流连在云霄派集讯区,一夜不睡,又联络不少亲友,将绍芒这个人的来历查的一清二楚。
*
司翎萝帮绍芒量好尺寸,二人便在仙衣阁选了颜色样式,回去静等。
那颗鸵鸟蛋大的灵石让她们过上了富足的生活,两人一拍即合,决定从一日一出摊改成两日一出摊。
她们二人因为生活压力减小而开怀,小黄随主,不再惦记自己的秃头,竟然大放起情怀,又去藏书阁和守书灵兽-交朋友,被虞绾打了回来。
绍芒原以为它要消沉,孰料小黄比想象中坚强,略略伤心了一会儿,迅速振作起来。
反正林雁声每次发誓要认真修炼时,也只会看这么一会儿的书,转头就去阅读话本。
绍芒惊奇:“师姐,小黄有潜力啊,被师尊那么打都没抑郁。”
自小黄头顶秃了以后,看上去丑陋不少,司翎萝就很少直视小黄。
她帮绍芒划鹰语课小测的重点,淡淡瞥了一眼小黄,“可能伤心的事太多,不知该先伤心哪一件,慢慢就不伤心了。”
绍芒听了,以为是玩笑话,可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带着鹰语课本回到酒芜苑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司翎萝说的那句话写进自己新构思的话本里。
看了会儿书,她突觉文思泉涌,一提笔就写完三个章节,最后补上回目,满意地收进文簿。
她习惯性要去翻看自己的诗集,但林雁声在外面喊了她一声,于是又将书箧合上,去应了门。
林雁声孤零零在门外,一手拎着酒瓶,一手抓着一只信鸽,“二师姐,能谈谈吗?”
绍芒一时无话。
半响后,道:“这信鸽不是用来吃的吧?”
鸽子扑腾几下。
林雁声将它腿上的信取下,鸽子逃命般飞了。
林雁声道:“怎会,我只是有些心事,想让二师姐为我疏导疏导。”
绍芒让她进去坐了。
林雁声带的是荷花酒,瓶塞一去,酒香味盈满寝房。
绍芒轻嗅,觉得味道有些熟悉,“这酒,是师姐给的吗?”
林雁声微怔:“嗯?这都能闻出来?”
绍芒微笑:“凡是师姐经手的,都是好物。”
林雁声赞叹:“真了解。我曾向大师姐请教过酿酒的秘方,练习了一年多,也能算赝品了。”
绍芒又细细品了味道:“难怪,闻着闻着又觉得不像了。”
林雁声为她倒了一杯,“我也就这点爱好,跟二师姐你写话本一样。”
绍芒:“…………你想让我帮你疏导何事?”
写话本并不算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但绍芒在这件事上脸皮极薄。
她经常想,若是她命悬一线,爬也要爬回来,把话本和诗集全烧了,才能安心瞑目。
林雁声叹息连连,拇指扣着酒瓶,发出的声音不知撩动绍芒的哪根心弦,绍芒难受的想撞墙。
她将酒瓶从林雁声手里解救出来,“三师妹。”
林雁声终于和盘托出,“酉时我收到家中传信,我阿父催我回去成婚,还威胁我,若不回去,他就找一个人扮演我,当做林家的女娘嫁出去。”
绍芒抬了抬眉,鼻额处的阴影愈发分明,“嫁人是什么光荣的事吗。”
林雁声摊手:“我也想问。他还辱骂我,说就算是一头驴送到云霄派,修行三年也该给仙人当坐骑了。”
从这一句话中,绍芒明白她的忧虑所在。
她轻拿着小金菊窄口酒瓶,为林雁声添好酒,道:“修行这件事说起来很简单,但第一阶段的修心已经足够让许多人的修行之路夭折,这三年不论是看话本还是游山玩水,都是修行的一部分。就好比我们云霄剑道第六重的气吞山海,你游玩的时候见过气吞山海之象,看话本时想象过这个画面,等你练剑时,事半功倍。”
林雁声默声。
一直以来,她都没认真思考过今后的路该怎么走,像是在独木桥上吊着似的,一封家书成了斩断独木桥的利刃,让她挫败又迷茫。
她还以为,绍芒这样的天选之女根本不会理解她的处境,可万万没想到她会这样说。
“二师姐?”
绍芒道:“人生的每段经历都有其存在的意义,旁人怎么评论我们无法干涉,但你无须再去审视过去的自己,若你觉得应该认真修炼,那不妨现在就开始。”
林雁声心酸:“我都这样了,从何修起?”
绍芒挑眉,道:“若你肯信我,我或许可以尽点绵薄之力。”
林雁声饮尽一杯酒,差点涕泪恒流,“二师姐,我可就把我自己托付给你了,若是再修不出个名堂来,你就娶了我吧。”
又俯身过来,小声道:“我知道,你家里肯定有泼天富贵,娶十个我都没问题。”
绍芒:“……”
将酒瓶酒杯收好,绍芒道:“拿着你的东西回去睡觉吧,明日卯时,我会准点喊你去演武台练剑。”
林雁声惊声尖叫:“卯时?”
绍芒道:“有何不妥?”
林雁声不敢相信:“你难道每日卯时都去演武台练剑?”
绍芒点头:“清晨正是万灵苏醒之际,修习剑道更容易领悟透彻。”
林雁声发自肺腑地佩服她:“二师姐,你有现在的成绩,真是你该得的。”
绍芒道:“话是好话,听着倒别扭。”
林雁声将手里那封家书折了又折,最后却没扔。
以后她要是不愿修炼,将家书拿出来看看,指定力大如牛。
临了,她道:“那我回去睡了,明早见。”
绍芒以为她是害怕打扰自己,出声挽留:“我近日都很晚入寝,你若还未想通,多留片刻讲与我听?”
林雁声顿了顿,还是摇头,“我家中那些事鸡毛蒜皮,我也讲不明白,二师姐能不听就不听了,平白惹你心塞。”
绍芒并不强求,等她回了自己的屋子,才将门关上。
林雁声的意思她明白。
三师妹以为她是大户人家的女郎,出生就没受过委屈,长在万千宠爱之中,将家中杂事说给她,她无法理解。
绍芒开窗,散了散酒味。
遥望天边的月亮。
月亮被流云包围,流云蠢蠢欲动,随时准备遮住明月。
绍芒想起幼时的时光。
她这个人从小缺根筋,说聪慧也聪慧,说蠢笨也蠢笨。
她总是很难将自己代入现实身份。
她出生后,阿母都不愿看她一眼,她在君荞的将军府里长大,却对此没有一丝怨恨。
君荞说,不恨,是因为不爱。
她八岁时,阿妹出生,成为整个皇都的贵宝,阿母万分疼爱阿妹,百日宴办的比她登基时还隆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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