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阿妹送了自己亲手雕的小人,阿母淡淡看了一眼,一言不发。
那份礼物大约廉价吧,阿母并不喜欢。
后来不知扔去何处了。
君荞安慰她,说阿母只是不知该怎么做一位好母亲。
但绍芒心绪宁静,并不在意。
阿母在阿妹跟前,是好母亲。
她与阿母今生没有亲人缘分罢了,她也不执着于这一种情感。
天地如此广阔,书上说,天地之间共五百亿缘,她没有亲缘,那也会有别的情缘,她真的不在乎。
十三岁那年,她花重金在皇都找了一位铸剑师,带着一把凡剑离开皇都。
在外漂泊两年,十五岁拜入云霄派。
五年来,她从未后悔。
她记得离开的前一晚,君荞告诉她,阿母之所以不亲近她,是因为她总是犟着躲开阿母。
那会让阿母意识到自己的失责,便也与她犟起来,更加冷淡。
绍芒没有解释。
她没有犟,她只是觉得这个人不喜欢自己,那就躲远点,不要让她糟心。
她若说一句‘我是为她好’,绝对比皇都那些卖女儿换权势的男人说‘阿父都是为你打算’要真心万倍不止。
她那时就知道,每个人都活在别人的眼中。
她是皇都最不受宠的皇女,在这个身份之下,别人认为她必须对阿母怀恨在胸,对金枝玉叶的阿妹妒忌心切,若她没有按照别人想象中那么做,那她就会被视为一个疯子。
她小小年纪就心累了。
当她意识到自己的生命不该在那种地方消耗后,便一刻未停地准备离开了。
她不在乎这些,可不代表她不能体会。
想到这里,她那些平直不弯的心肠渐渐跳动起来,只是抬头望向月亮时,一切要生未生的杂念全部清除了。
师姐是怎么修月亮的?
她说,月亮脾气不好,若不慎掉下去,容易摔得东一块西一块。
中秋夜里,师姐送了月宫玉兔做的月饼给她,她们分着吃完,师姐抱着脑袋,不让她看那对龙角。
酒味已经散尽,她关好窗子。
不知怎么回事,就提笔在纸上写了师姐的名字。司翎萝。
绍芒不禁就想,师姐为何会这么亲近她?
在几个月前的那场梦里,她死后,司翎萝入魔,杀了摩芸,然后自戕。
她很少想这些,因为总觉得眼下最重要,何况了解前因又能如何,结果已是如此,又不能改变。
但一涉及司翎萝,她又无法这样冷静自持。
周扶疏认得师姐,也认得她。
她们之间是否有她不知的前缘?
她知道,若她现在去问司翎萝,司翎萝一定会告诉她。
可……知道以后呢。
即便有前缘,那也是前生之事,与现在的她有什么关系?
若师姐是因为前世的人而亲近今生的她,那她便做的比前世之人更好,让今世的缘分里只有现在的她们。
多思易梦。
长夜过半,绍芒梦到了周扶疏。
第43章 心不在焉
在一处轻幽之地, 周扶疏负手而立,笑容和煦。
绍芒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梦海。
她很少做梦,一般都是一觉天明, 因此梦海中空空如也。
周扶疏抬步,踩在轻如水面的地上, 一圈圈涟漪猝不及防地散开。
她纳闷的很,“你就没有欲望吗?梦海竟比虞绾的钱袋还干净。”
绍芒尽量保持清醒:“你是怎么进来的?”
周扶疏笑得亲和, 眼裂与两道眉长很协调, 更显姝丽:“我感应到你在思念我, 所以就来了。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好的仙吗?”
绍芒又一次正视一句俗语。
人真的不能念叨。
反复想念爱人时,她不一定会出现,但若轻描淡写想一想自己不待见的人,她必定说到就到。
“云霄派重重禁制, 你竟还能入我梦海?”不愧是望仙境界的女仙。
周扶疏没从这句话里听出半分的向往之情, 绍芒好像真的不在意她的望仙境界, 单纯只是想知道她是如何进来的。
周扶疏又往前走了几步, 行至绍芒跟前,踩在重重涟漪之上, “我有我的办法。”
绍芒凝眉,想到了什么,道:“琉璃净火?”
周扶疏赞道:“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
绍芒道:“我就说, 厌次城那一晚, 我根本胜不了你,你却中途走了,也没来取琉璃净火。”
周扶疏双眼微亮:“我没来取, 是想助你一臂之力。”
绍芒自然不会相信:“助我?我不是花缇绮, 不必扯谎骗我。”
周扶疏认认真真打量她。
因是梦海空间, 她的模样与入寝前一般无二,发无点缀,脸净眼明,清丽温润。
“我真心想助你。你想想,琉璃净火是什么,那是一重天葬神台上的神火,你那些师姐师兄们再厉害,拿到的宝物也都比不上你的吧?这次内门历练大比,你赢定了呀。”
绍芒可不领她的情:“所以你的目的就是让我赢了我们门派的历练大比?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周扶疏突然岔开话题:“要是换成别人,一见到我就开始打了,你竟然和我聊了这么久。”
绍芒道:“我打不过你。”
周扶疏稍滞,那双算计层层的眼里也有了一分浑浊的真诚,“好。我也说句真话,若有一日真能颠覆今日局面,我只会放过你。”
绍芒蹙眉:“用不着。没有那一日。”
周扶疏又接回上一个话题:“我助你,当然有我的好处。你现在叫绍芒对吧,好,绍芒,有一日我们二人会并肩作战的。”
绍芒眼皮微挑:“是我在做梦还是你在做梦?”
周扶疏几近笃定地对她道:“总会有那一日。”
她道:“对了,我近日担心翎萝,你若能看在我们相识多年的情分告知她近况,我感激不尽。”
看她假惺惺的问候,绍芒说不出的难受,“我师姐很好,劳你挂心。”
周扶疏叹道:“你什么时候能不这样知书达理,看着太虚伪了,我们都随意一点,我知你恨我在厌次城行事,这样吧,你骂我如何?”
绍芒道:“我今日没有心情,骂不好,下次吧。”
周扶疏也不强求,“所以翎萝近日过得如何?我上次说了那样的话,她应该伤心了。”
绍芒终于被她挑动情绪,“你对她说了什么?”
周扶疏一字不落重复了一遍。
她问绍芒,将司翎萝视为什么人。
绍芒说,是知己,是好友。
绍芒皱眉:“这些我都知道。”
周扶疏笑了笑:“真的知道吗?”
绍芒慢慢回想。
那晚回到描妆店,师姐好像生了气。
她知道师姐在生她的气,但却不知缘由。
她看了看周扶疏,“我不知,难道你知?”
周扶疏道:“我当然知。”
她倾身靠近绍芒。
绍芒却迅速退开。
周扶疏早知如此,便道:“这就是原因。”
绍芒仍然迷惑,
周扶疏道:“我靠近你,你就躲了。但翎萝靠近你,你不会躲。绍芒,你可怜可怜她吧,这世上能为你去死的,只有她一个。”
梦几乎要惊醒。
绍芒额上全是冷汗,意识仿佛被分成两半,一半在梦海,一半已经清醒。
她勉强静下心来,抬头去看周扶疏,却发现周扶疏已经成了一个缥缈的影子,离她越来越远,多重残影留在梦海中,绍芒看的眼花缭乱。
梦醒后,将至卯时。
绍芒睁开眼,很久没动。
周扶疏入她梦海,就为了说那些话?
她的意思是……
师姐那晚生气,是因为她说她们是知己是好友,而师姐对她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另有想法。
绍芒猛地起身,开窗时凉意扑面,终于将她吹的清醒了。
别人说了不算,她得去、得去问问师姐。
林雁声睡得四仰八叉,美梦做到一半,窗子被人敲响。
绍芒清亮的声音传进屋内,“上演武台。”
林雁声美梦中断,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绍芒毫不留情,“三师妹,你忘了昨晚的家书了?”
一刻钟后。
林雁声衣装整齐,负剑而出。
她眼中斗志满满:“二师姐,我们去演武台受罪吧。”
绍芒无奈道:“练剑很好玩的,你修剑谱时就当在看话本。”
林雁声斗志昂扬,“对,万一我有天赋呢。”
还没够到演武台的旗子,林雁声已经喘大气,走不动了。
抬头看了看几乎垂直的台阶,她心道,去他七舅姥爷的天赋。
这也太糟践人了。
怪不得纷纭镜里说,修炼这事,狗都不稀罕。
她停下来缓了会儿,又向现实屈服,跟上绍芒的步伐。
二师姐是铁打的吧?
这样的台阶她都能走的如此沉稳,若将来她不飞升,林雁声头一个不答应。
终于到了演武台,绍芒给她看了一套训练动作,道:“修剑前,体力训练少不了,我在练第一重剑法时就是这么练习体能的,你试试看?”
林雁声控制着自己不当场睡大觉,将那些动作重复看了几遍,有模有样练了起来。
每次瞌睡虫诱惑时,她就狠狠拧大腿,半个时辰下来,大腿已经被她拧麻了。
绍芒修完第十重心法,检查她的进度。
林雁声叫苦,“第一重怎么就这么难?驱字诀是什么东西?”
绍芒解释:“云霄剑道传承慈悲一脉,杀性弱,重重递进,第一重是驱逐的意思,一晴宿雾空,天气清朗了,宿雾就会消失,你的剑气到了,邪魔就会闪避,所以你要学会操纵剑气。”
林雁声有点懂了:“怎么好像在哪儿看过,对了,我在话本里看过这个解释,那部话本的主角就是用剑气逼退了满城的邪傀。”
一听此言,绍芒立即转移重点,“那你应该知道驱字诀的用场了,先跟着剑谱练,若碰上难题,你再找我。”
林雁声点了下头,又问:“二师姐,你练到第十重了?”
绍芒道:“你想说什么?”
林雁声道:“我有个挺好的馊主意。你去打败师尊,然后霸占那座私府,你来当我们的师尊?”
绍芒大惊,立即道:“若让师尊听到,明日埋尸岗又多两个土包。”
林雁声撇嘴,“我就是大胆想象一下。”
绍芒恳求:“好好练习吧。”
林雁声只跟着剑谱比划了一遍,已经哀嚎起来,“今日最悲惨最累的人非我莫属。”
此时,在演武台下面的尤萼默默否认她的说法。
徐值食指戳着她的脑门:“就这你都演不好?”
尤萼痛苦非常:“我又不是专门演戏的!”
徐值知道不能太为难她,便道:“好,我就不要求你的表情和走位,但那句词一定要说的声情并茂,表现出你倾情折服于我的感觉。”
尤萼第一次知道,不一定经历过万种悲伤后才想死,被徐值折腾一早上,她已经想死了。
“徐师姐,我真的不行。不然我把对你的倾慕之情发到纷纭镜上?”尤萼打起商量来。
徐值无情道:“不行!”
她悄悄往上面看了一眼,“快点儿,她们都要走了!”
尤萼很为难,她不想丢人。
徐值冷脸,压迫气息浓烈,“我不想再催,快点儿,不然打断你的腿!”
绍芒和林雁声正在休息,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二人齐齐循声看去。
只见尤萼跟在徐值身后,一脸愿意奉献性命的崇拜,语调夸张:“徐师姐,您竟然会画住灵符啦?太厉害了,能给我画一张吗?求求你了。”
“……”
徐值面色倨傲:“住灵符可是高阶符师才会画的东西,怎么能轻易与人。”
尤萼依旧语调夸张:“那真是太可惜了!我真想成为徐师姐这样厉害的人物啊。”
“………”
林雁声听的脊背发凉。
怎么这么怪?
她正想着,尤萼像是才看到她们,冲这边道:“你们也在啊?今日好早。”
林雁声道:“是挺早的,不过你要是想成为徐师姐这样的人物,再晚点来也没关系。”
尤萼:“…………”
徐值听出不对,目中寒光:“林雁声你什么意思!”
林雁声道:“我能有什么意思,徐师姐不是到处说我们师门全是废物吗,废物说的话你左耳进右耳出不就好了?”
徐值的眼光掠过绍芒,冷哼道:“谁乐意听你说的话?”
林雁声也冷笑:“我们一般管你这种叫嘴硬。”
徐值差点忍不住要冲上去打她。
但又想到师尊说的,绍芒稳重温和,不轻易与人起冲突,想必她也不会喜欢一点就着的性格。
徐值用了极大的耐心才按下怒火,对林雁声道:“随你怎么说。”
她转头就去练剑了。
尤萼只觉得自己的脸丢完了,不肯直面别人,畏畏缩缩跟在徐值身后。
待林雁声和绍芒离开后,尤萼才欲哭无泪:“下次有这种活儿千万别叫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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